第五十七章 病

  孩子的病不重,至少在法师看来如此。因此,当他自然的告诉孩子的母亲,她的孩子之所以无法行走,是因为有虫子在啃食他的腿骨的时候,她的崩溃就让起司感到颇为意外。好在,闻声赶出来的其他人及时制止了孩子母亲的哭闹,没有让她的声音引来更多的人。被拉入萨满帐篷的母女以及将他们拉进来的几人在毡房的灯火中互相打量着,尤其是那位母亲,她紧紧的抱着自己的孩子。

  “别害怕,他们是我的追随者,不会伤害你们。”起司知道女人在害怕着什么,就像苍狮人厌恶草原人一样,草原人在看到洛萨的样貌之后也鲜少会感到舒服。这两个相互对立的民族在历史上都曾经给予对方血腥的重创,在彼此看来都是凶恶的杀手。

  “可他不是草原上的人!”女人搂着她的孩子,用看怪物的眼神看着洛萨。好在,毡房中除了伯爵以外并没有第二个苍狮人,巴图和阿塔兰忒一个本身就是草原人,一个则不属于这二者中的任何一个,在女人的潜意识中,洛萨仍是这里的少数。这也是她还能勉强和法师对话而不是做出什么更加疯狂的举动的原因。只不过这脆弱的理智随时可能被打破就是了。

  “星光普照下,众灵护佑一切。”原本躺在毛毯中的巫奇在此时突然出声,“在雄鹰看来,田鼠和老鼠会有差别吗?万灵亦如此,肤色和出身都不能影响它们。再说,这个男人早就皈依了众灵。”

  洛萨懂一点草原人的语言,他本来还在萨满说话的时候点头表示赞同,可当后者说他早就皈依了草原人的信仰之后,伯爵回过头,脸上露出狐疑的表情。躺着的巫奇以及看不到洛萨表情的女人没有在意他的反应,仍然继续着他们的对话,“尊贵的萨满,我尊重您的知识和眼光,可我没办法相信一个来自草原之外的人能得到众灵的护佑。这实在是太过,匪夷所思了。”

  “让他把他的刺青给她看,那胜过千言万语。”巫奇这句话是对起司说的,用的却不是草原和苍狮的语言,那是一种更加原始的语言。在法师的认知里,这种语言往往被运用到咒语中,作为和超凡之物沟通的桥梁。

  在对萨满表现出来的语言能力感到略微的惊讶之后,法师露出了迟疑的表情,他知道洛萨身上的刺青,那来自于失心湾海中的某个被当地水手称为海神之索的古老异常。先不管巫奇是怎么知道洛萨身上有这种东西的,他怎么敢说这刺青是众灵的标志呢?要知道,作为萨满当然可以用自身的权威性和神秘性对族人的信仰做出引导甚至曲解,可在这种常人看来完全不可靠的信仰宣导机制背后有一个最基础的条件。萨满,必然对众灵充满了虔诚的信仰。得不到众灵宠爱的人即使具备了萨满应有的所有知识,他也不是萨满。

  在这样的前提下,没有萨满会拿信仰作为敷衍甚至欺骗的工具,在这类问题上,他们必须诚实。那么,所谓的海神之索和众灵之间到底存在着何种联系呢?起司想要得到答案,不过当下的问题不在那里。法师用两个手势就告知了洛萨脱掉上衣的指示。以这两个人的默契程度,他们有很多的沟通都可以略过言语。

  伯爵还是选择了相信他的同伴,在将信将疑之下,他脱掉了上衣,露出从小臂一只蔓延到双肩并从肩胛上分叉,如铠甲般在后背和前胸上交汇的诡异纹路。这些刺青有着卷曲的边缘,让人第一眼看上去就想到软体生物的触须,可同时,它们又像是绳索一样,复杂的编制在一起,组成上下交叠,令人目眩的图案。

  “噗通”没有任何征兆的,当洛萨将身上的刺青裸露在空气中后,那个带着孩子的女人就跪倒在了地上,她双手平举高抬,看向伯爵的眼神充满着炙热的让人畏惧的神采。有那么一瞬间,洛萨甚至担心对方会扑到自己身上。可这并没有发生,女人深深的将头地下,直到额头贴着地面,这是草原人宗教中最虔诚的礼仪,只有在祭拜先祖和众灵的最重大仪式上才会使用。同时,毡房中的人都可以听到她口中不断重复的短语,那是一个宗教中的词汇,翻译过来的意思是,被神灵祝福者。

  洛萨和起司对视了一眼,他们从对方的眼睛里都看到了相同的疑惑。这个疑惑需要在之后由巫奇解开。而此时,在解释了伯爵等人的身份以及使求助者加深了对法师的信任之后,他们的首要任务,是救治这个不幸的孩子。于是起司从孩子的母亲手中将那个又害怕又疲倦的瘦弱躯体接过,在焚烧的草药香气中对其进行进一步的检查以确定孩子体内寄生虫的位置和程度。

  与此同时,阿塔也在尽自己所能安抚着焦虑的母亲,作为将寻找家人视为此生目标的少女来说,眼前这对母子的情况已经足够得到她的同情。虽然女剑士并不懂得草原语,可有的时候安慰并不需要使用多么委婉动情的修辞,只需要拍一拍肩膀,或把自己的手放到对方因紧张而握紧的拳头上就足够了。甚至她还惊奇的发现,这个游牧民女性并没有因为她野兽般的耳朵而害怕她,在他们看来,这也许也是众灵给自己所宠爱对象的标志吧。

  “这孩子什么时候开始出现问题的?他发病的前后有做过什么与平时不同的事情吗?”起司的手上戴着手套,寄生虫的感染比他想象的要严重,即使他现在摘除那些虫体,这个孩子以后恐怕也没法再骑马了。

  法师的问题有些为难对方了,他们只是普通的牧人,平日里为了生计终日劳作,哪里会那么清楚的知道自己的孩子从何时开始感到不适的呢?孩子的母亲支支吾吾的想了半晌,终于给出了一个不太肯定的答案,

  “大概是三个月前,部族还在更西方的土地上放牧的时候,有一阵子他会去放羊。他第一次放羊就放的很好,而且当时附近没有野兽和其他部族的踪迹,所以我们允许他在那段时间独自带着猎狗去近一些的草场…”

  起司耐心的听完叙述,将几种草药碾成的粉末包好交给对方,“我需要些时间准备手术,你和你的孩子后天晚上再来。”

  等那女人千恩万谢的带着孩子离开之后,巫奇才在毛毯里慢慢说道,

  “她说的那个地方,我有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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