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妈,你知道明辉的定向生名额是给谁吗?”
前座的妇人回过头,笑眼弯弯:“怎么突然问这个?我家儿子不是从来不关心分数录取什么的吗。【】”
“问一下而已。”
回答了等于没回答,妇人无奈地笑,还是说:“给s大的老师子女啊,明辉跟s大附中合并过。”妇人问了问司机,“老葛,你说是不是?江江她爸爸就是s大的,所以定向进了明辉,对吧?”得到点头的回应后继续转头看着儿子,“是不是跟刚刚那个女孩儿有关?她是你同学?”
男生呼了口气,不知怎么有点懊恼:“不是。”
把腿上盖着的毯子扔到一边,露出了打着石膏的右腿。
“哎呀盖着啊,受了寒可不好啦。”
“好了妈,没事的。”
“叫你不听话,跟人去爬什么山,摔着了吧。回去喝黄豆猪蹄汤!”
“都喝了两个月了,再喝下去我都要变成猪蹄了。”
“变成猪蹄妈妈也喜欢。你就是得多喝,好长伤口。”
“真不想喝。”
妇人嗔了一声:“听话!”
男生沉默了一下:“那,你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叶泊的声音传过来。
李思曳坐在隔壁桌的高脚凳上,外面是她曾经就读的明辉实验中学,栽着成片的桂树,开得正好,送来腊梅一样醇质的气息,不像大瓣花朵那么逼人的香,别有一番味道,细细小小的黄色飘到窗台上。黄杨木,桂子花,说不出的意境。
她暗暗地想,手里的桂花枸杞冻,不会就是从我们学校偷的吧?
“我说,我跟段明萱真的什么也没有。她把我叫去画室,没说几句话,然后你就来了,什么事也没有。”
李思曳想起柳永的诗,现下只有三秋桂子,没有十里荷花。接下来是什么来着?
“你还是没懂。我说分手不是因为这些误会,我也不是在闹脾气。如果让你误解了什么,以为我在吃醋,或是考验你,我很抱歉。我……不喜欢你了。”
——啊,怒涛卷霜雪,天堑无涯。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不喜欢了?”男生没有说出“我”字。
久久的寂静后,叶泊的声音才重新响起来,她声线一向柔软,隔了这么一个座位的距离稍稍不清晰,为了不伤害男生般低声道:“或者说,一开始,我就没有喜欢过。”
“为什么?”男生好像变成了复读机。
——乘醉听萧鼓,吟赏烟霞。
又是一阵寂静,叶泊的声音才重新响起:“你记得有阵子你带着便当盒来上课吗,装盒子的那个便当袋,上面有一个‘桐’字,陆子辉问你是谁缝的,你说你手很笨,做不来这些,是堂姐硬要缝的。我以前喜欢的男生,说过类似的话。有一瞬间你们两人的样子像是重叠起来,所以你后来告白的时候,我接受了。”
这么伤人的理由,叶泊说完自己也沉默了,又道:“对不起。”
桐岳反而轻声笑起来,“我也算死得其所。”
——异日图将好景,归去凤池夸。
衣料摩擦过凳子,脚步声依旧沉稳,李思曳屏息听着,直到木质楼梯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才舒了口气,坐回叶泊对面。
“对不起啊,他一定要来的。”
叶泊有些恍惚,看见思曳,笑了笑:“算了。说清楚了也好。”
“当然,他用巧克力贿赂我了。”
“你还好意思说!一盒巧克力你就把我卖了!”叶泊这才笑出来。
李思曳嘻嘻笑,一点不好意思都没有。
“罚你请我吃饭。”
“遵命!”
“话说,那人是谁啊?”
“嗯?”叶泊正在看菜单,手一放,一绺头发顺溜地滑下来。
“以前喜欢的人。”
“哦……就是以前喜欢的人啊。”重新把头发别回去。
“切,别这么打发我。你居然瞒了我这么久,还不从实招来!”李思曳拿着筷子交叉比了个“杀”的姿势。
叶泊没撑多久就招了:“嗯,是小学喜欢的人。”
“哗,这么早熟啊。”
“对啊。”叶泊不好意思地笑笑。
“说具体点啊,怎样的人?”
“很聪明。高。老师拿他没辙,又爱又恨的。不怎么有耐心。心情不好就头顶蘑菇云。其实是很温柔的人。”
思曳听着,在心里默默画着正字。
很聪明。高。桐岳是这样的人。
老师拿他没辙,又爱又恨的。桐岳不是。老师可爱优等生了。
不怎么有耐心。心情不好就头顶蘑菇云。桐岳不是。
很温柔。桐岳是。
所以,桐岳难道输在“让老师又恨又爱”上?
思曳险些笑出来。
“后来呢?”
“我打了他一巴掌。”
“喂喂官方答案明明是‘没有后来了’啊才对,青春戛然而止,多么忧桑,多么令人淡淡地感伤啊!!为什么是个暴力女的结局啊?!”
“所以,我才要卤肉饭啊。”叶泊眨眨眼睛,叫来服务员点单。
李思曳说得好,从此后,青春戛然而止。
往后的日子都变成一条声势浩大的河,带着那些清冽的甘甜的苦涩的回忆踏入往昔,每一脚深深浅浅,溯流而上,浸湿了鞋袜,淋湿了裙角,她擦干眼泪,跌跌撞撞拼命想向前跑,可脚下的每一步啊,都是曾经的险滩,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变成暗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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