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一把清冷而凛冽的嗓音,却偏偏带出丝丝的温润之气,似春风吹度,满山的冰雪,化出的第一道泠泠清泉,低沉婉转,性感凉薄。【】
夏侯缪萦听到自己砰然的心跳声,似陡然被拨动的琴弦,搅起一圈圈的涟漪,响彻在胸膛之处,那覆在她手背上的大掌,掌心干燥温厚,带着薄薄的一层茧,贴住她的肌肤,像铺开的一粒粒细沙……心底不由一颤……这样的触感,令夏侯缪萦没来由的想起,昨夜,那个带着银色面具的神秘男子,就是用这样一双手,在她光裸的身子上,捻弄摩挲,肆意游走,点起一簇簇屈辱的火花……被包裹住的右手,不自觉缩了缩,那置在上面的大掌,却顺势紧了紧,一股不容拒绝的力量,似有若无的传到她的周身,激的那恍惚的神思,有刹那的清明,压了压混乱的心跳,夏侯缪萦望向面前的男子,却只见一片朦胧的影子。
“哈哈……”
但闻一串嘹亮的大笑,在靡靡喜乐声中,突如其来的响起,格外清晰:
“这还没有拜堂呢,咱们王爷已经开始迫不及待的怜香惜玉起来了——”
这粗犷的揶揄之声,瞬间惹来满堂宾客的哄笑,略显压抑的喜堂,一下子活跃起来。
夏侯缪萦仔细辨别,倒觉不出这说话的人有什么恶意,便只继续低眉垂眼,扮她的大家闺秀,耳畔却似听到男人极低的轻笑声,电流一样传遍全身,酥酥麻麻的,像是幻觉。
夏侯缪萦只觉一颗心,跳了跳。
“怜香惜玉?那也得看这吕梁国的十三公主配不配!”
一片和融气氛下,却听一道阴森冷笑,蓦然划破空气,直冲喜堂中央的一对新人而去。
满室嘈杂,刹那陷入死寂,流淌出尴尬而诡异的沉默。
夏侯缪萦暗道一声,来了,找麻烦的来了。
这样的念头甫起,便听得先前那粗犷汉子吼了一声:
“石将军,你这不阴不阳说的是什么话?——”
原来那已经等不及的挑起事端之人,姓石,还是一位将军……夏侯缪萦点点头,记住了。
“末将只是替三王爷不值而已——”
这姓石的将军,口里说着“不值”的话,语气里却半分惋惜之意都无,倒将一副幸灾乐祸的嘴脸,发挥的淋漓尽致:
“末将可是听说了这吕梁国十三公主的许多事情……与男子暧昧不清倒在其次,还有一些更加不堪入耳的,连末将都不好意思提及……”
一石激起千层浪,偌大的喜堂之上,可以听见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压抑住心底的一颤,夏侯缪萦觉得自己极有冲动,将盖在头上的喜帕一扯,好看看这说话之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会是那个杀千刀的神秘男子吗?
就算不是,也一定跟他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攥着喜稠的右手,不由又紧了紧,那柔软的锦缎,竟勒的她掌心一阵阵生疼,她怕她仅存的理智,很快就会撑不下去了。
就在这时,那覆在她手背上的男人的大掌,却轻轻将她的小手又裹了裹,一股安抚一般的力量,由两人相贴的肌肤,传到夏侯缪萦的身上,镇定着她紧张的心绪。
“喜宴还没有开,看来石将军已经喝醉了——”
男人轻淡慵懒的嗓音,听不出任何的喜怒哀乐来,却自有一股贵族门庭里久居高位者常年修养下来的威严,漫不经心间,已是生杀予夺,定人生死。
“来人,替石将军斟一杯醒酒茶来。酒醒了,自然不会再胡言乱语——”
仍是一把不温不火的优雅话声,落进夏侯缪萦的耳朵里,却拂起一片心弦的微动。
“没事……”
似觉察到女子的不安,这对着夏侯缪萦吐出的轻巧的两个字,便早已卸去了嗓音中的凛冽,酝出一点点的温润,像柔软的羽毛,轻撩着人的肌肤,叫一颗心,都痒痒的。
隔着大红喜帕,夏侯缪萦虽然看不清这近在咫尺的男人是何容颜,却仿佛能够想象得出,说这番话的他,嘴角微扯,笑容淡薄却温柔……夏侯缪萦觉得自己的心,又乱了一乱……不知她这夫君,长得什么模样?思绪微恍间,早有人将一碗醒酒茶,端到了那口不择言的石岳山面前。偌大的喜堂,安静如同荒野。
“既是三王兄赏的茶——”
一片沉寂之中,另有一道男声,悠悠响起,较赫连煊的清冽嗓音,多了几分浮华:
“石将军你还不快谢恩?”
顿了顿,却似突然间记起了一件什么事般,续道:
“你放心,虽说石将军你之前得罪了三王兄不少,但我想,三王兄总归不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在茶里落毒的……”
轻笑一声,男子将话头抛向他口中的“三王兄”:
“三王兄,我说得对吗?——”
夏侯缪萦心里动了动,看来这说话之人,应是赫连煊的某位王弟……不过这样夹枪带棒的一番话,可以想见他兄弟二人间的龃龉已深……不知赫连煊会怎样反应?
“本王素知石将军与六王弟你一向亲厚……就凭这层关系,本王也不会将石将军的得罪,放在心上的……”
云淡风轻的嗓音,自有一番雍容气度,顿了顿,却是语声一转:
“若非如此,依石将军对本王做下的那些勾当,怎么六王弟你还认为,今时今日,他还能活生生的站在这里,喝本王的喜酒吗?——”
清冷语声里,似漫着不经意的肃杀之气,仿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神祗,高高在上,睥睨一切。
不是没有能力,而是不为……这一招连消带打,既向在座宾客,显示了他三王爷对兄弟的一番隐忍,又警告了一班别有用心的宵小……字字都是政治……赫连煊……心底慢慢划过这三个字,夏侯缪萦不由伸出手去,轻轻回握住男人的大掌。
这下意识的举止,连她自己都说不清为什么,却可以清楚的感受到,男人射过来的目光,灼灼中带着一抹微不可察的探究,稍纵即逝。
“三王兄这一席话,倒叫小王又受教了。的确,比起三王兄的心狠手辣,小王当真是自愧不如——”
但闻那赫连煊口中的“六王弟”语声轻浮,丝毫不以为忤。
夏侯缪萦在心里过了一遭,想起之前恶补过的这西秦国人物关系……赫连煊既称这人为“六王弟”,想必应该就是这西秦国的六王爷了,名讳唤作赫连烁……“六王弟未免也太过妄自菲薄——”
如出一辙的轻淡语气,从赫连煊的口中吐出。三言两语间,已是暗流汹涌。
帝王家的兄弟亲伦,原本就是经不起推敲的……明里都已经针锋相对到这样,背地里,又有多少不为人知的算计呢?夏侯缪萦,在这一场明争暗斗之中,你是可以独善其身呢?抑或早已不知不觉卷进了他们之间的纷争……这突如其来的一个念头,令得夏侯缪萦心底油生一股莫名的恐惧,说不清的不祥预感,扑面而来,叫人惴惴难安。
“王爷,吉时已到——”
伶俐的喜官,在这个当口,适时的提醒道,将满堂偏离了正轨的主题,重又拉了回来。
“就是,就是,该拜堂了。差点误了王爷和十三公主的正事……哈哈……”
又是那一道粗犷豪放的嗓音,不羁的大笑声,一下子缓和了堂上的尴尬气氛,几个胆大之人,也随之起起哄来。
这人倒是有趣,将来一定要好好认识一下……夏侯缪萦心底也是不由的一松,只希望这场婚礼赶快行完,千万别再出什么幺蛾子了。
才刚刚这样一想,却听得一记稳重的脚步声,停在那牵着她即将转身拜堂的男子面前,恭谨的嗓音,向他报告道:
“启禀王爷,方才在门外,有个带着银色面具的男人,送了一个锦盒过来……说是恭祝王爷和吕梁国公主的大婚之喜,还特意嘱咐属下一定要亲自交到王爷您手里……”
那人后面说些什么,夏侯缪萦没有听清,耳畔回荡的只有“带着银色面具的男人”这几个字而已。纷乱的心绪,轰然一震,却又刹时沉了下去,直似要沉到万劫不复的深渊里一样。
被男人温厚大掌包裹住的小手,终不可免的一僵,如针刺入骨,疼的再也无法停留在这样的暖意中。
男人似察觉到她的不安,隔着大红喜帕望向她,眼底浮出一丝疑惑之色,握着她小手的大掌,却轻轻捏了捏,似安抚着她的紧张。
夏侯缪萦觉出他仿佛瞧了那侍卫手中的锦盒一眼,耳畔传来清冽的嗓音,漫不经心的响起:
“先拿下去收着吧。拜完天地之后,本王再看是什么贺礼也不迟——”
“是。”
侍卫恭谨的领命。
悬着的一颗心,慢慢的回拢原地,夏侯缪萦下意识的冲着近在身旁的男子一笑,笑完之后,才陡记起,隔着厚重的大红盖头,他是看不见的……这一下,倒是真的觉得有些好笑了……只是,这短暂的松懈,还未落到实处,喜堂之上,又惊起一滩波澜。
“等一下——”
这慵懒的一把嗓音,正正出自那六王爷赫连烁之口,却是冲着即将退下的侍卫而言。
“三王兄难道都不好奇,那带着银色面具的男人送了什么贺礼给王兄你,以及未来的三王嫂吗?”
夏侯缪萦感觉到他玩味的视线,在她与赫连煊之间转了转,继而突兀的轻浮一笑,续道:
“本王倒是好奇的紧——”
心中一凛,夏侯缪萦不自觉的将希望寄托在身畔的男子身上……但愿他能拒绝……虽然不知道那活该千刀万剐的神秘男人,到底在玩什么花样,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他送来的东西,一定与她有关……甚至与他和她都有关……一想到这个可能,夏侯缪萦就只觉遍体生寒。明明是炎炎六月的好天气,但那一股寒气,却由脚底直窜而上,掠过周身的血液,冰冻三尺,一阵阵的发冷。
只是,还未等那赫连煊做出反应来,但闻一线窸窣之声响起,眼前似有极快身形一掠而过,众人怔楞片刻,回过神来之时,只见那原本躺在侍卫手中的锦盒,却是转瞬间,已落入了赫连烁的手中。
“就让本王替三王兄看看这是怎样的一道贺礼吧——”
伴随着男人轻狂的嗓音响起,只听一声细微的机括弹起之声,蓦然划破一片静寂的喜堂,惊起空气一阵阵颤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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