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缪萦只恍惚听闻似有利剑划破空气的脆响,极快的一掠而过,紧接着便是石岳山吞了苍蝇般的噤声,以及满堂宾客惊诧的骚动……“景垣,你想干什么?——”
半响,方听得那石岳山气急败坏的一声怒吼,装腔作势的气焰中,却掩也掩不住的泻出丝丝恐惧。【】
接着他话头的,乃是一道陌生的男声,嗓音冷冽而坚硬:
“石将军口中若是再胆敢吐出半个侮辱王爷的字眼,就别怪景垣手里的这柄秋梧剑不长眼……一不小心,割破石将军的喉咙……那就不好了……”
这说话的男子,语声似冰,就像他手里握着的秋梧剑一样,锋利而直接。
“你敢——”
众目睽睽之下,石岳山受此大辱,自是心底难平,强势道:
“本将军杀敌破城,为西秦国立下无数汗马功劳……就凭你一个小小的影卫,居然敢——”
话音未落,一张大嘴里却是不由的逸出几口冷气……但见那架在他脖颈上的一柄长剑,青光泠泠,陡的贴住他皮肤,又往前送了三分……只要他稍稍再一动,那削铁如泥的利剑,就会毫不迟疑的割断他的咽喉……“秋梧剑想杀的人,还没有不敢的……石将军要不要试一下?”
那名唤景垣的影卫,一把嗓音,冷冰冰的似块石头,纹理坚硬,半分缝隙都无,仿佛说的不是取人性命这种血腥之事,倒跟切棵青菜萝卜没什么两样……景垣……看来他应该是赫连煊身边的侍卫之一……果然强将手下无弱兵……不知不觉间,夏侯缪萦竟对那尚未谋面的三王爷,又多了几分的好奇……他的侍卫敢如此行事,当也是他默许的吧?他到底是怎样一个人?那石岳山不知是否真的被镇住了,半响没言语。偌大的喜堂之上,只闻或轻或重的呼吸声,此起彼伏,一片诡异的频率。
一声突兀的笑,打破了满室死寂:
“本王真是羡慕三王兄你……身边养着像景侍卫这样的忠犬……”
这漫不经心的一句“忠犬“,竟是将那景垣比喻成了狗……毫无疑问,这狐狸一般唯恐天下不乱之人,除了那赫连烁,满堂之上,再不作他想。
“怎么?在六王弟眼中,日夜守护着你周全的侍卫,都是狗吗?——”
轻轻淡淡的语气,不费吹灰之力便令形势直转而下,赫连煊微微一笑:
“这一点,本王倒不敢苟同……煊王府里从来只有手足……不养狗……”
高明……夏侯缪萦不由暗自惊叹,若说赫连烁是一只狡猾的狐狸,那么,她身畔的这个男子,赫连煊,则是一头不折不扣的狼……冷静、睿智、凶猛,一招毙命……这样一个男人,是注定危险的动物吧?经此一役,那赫连烁显然被噎的不轻,呵呵干笑两声,却也是像被灌了哑药般,半天没再言语。
“景垣,算了。今日是本王的大喜之日,别叫不相干的人,弄脏了本王的喜堂——”
慵懒无谓的嗓音,轻悠悠的响起,自有一番睥睨天下的雍容气度。
“是。”
便听那景侍卫恭谨的应了一声,利剑在半空中划下一道优美弧线,收入鞘中。
可以想见,石岳山此时此刻的脸色,一定难看之极……夏侯缪萦不由松了一口气。
事到如今,总不会再有不识相之人跳出来找她的麻烦了吧?这样的念头甫起,却听那赫连烁已迫不及待的卷土重来,说的是:
“三王兄真是大度,明知自己即将娶进门的娘子,可能跟某些不具名的男人有了染,却还可以当做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一样……这样的容人之量,本王却是如何也学不来的——”
夏侯缪萦真的想大喊一声……赫连烁,你有完没完……“传将出去,三王兄难道就不惧整个大离王朝的耻笑吗?”
不用看见他的嘴脸,夏侯缪萦也能猜出,此时此刻的这西秦国六王爷,满脸满嘴一定笑的似一朵盛放的菊花……正咬着牙、切着齿,男人覆在她手背上的大掌,却似乎因为这一番话,不由的一紧,仿佛在竭力隐忍着什么……夏侯缪萦抬起头,隔着一方喜帕的距离望向身畔的男子……他还是在意这些流言蜚语的吧?
若真的只是谣言,那还倒好办……可是,她却真的如别人说的一样……不贞……夏侯缪萦却突然隐隐觉得莫名的失落与苦涩。
“听闻十三公主一向知书识礼——”
正胡思乱想间,却听赫连烁话头一转,直接将矛头对向了她:
“怎忍见自己未来的夫君,沦为天下人的笑柄呢?十三公主若然真的仍是完璧之身,就当主动让稳婆来验一下,还自己一个清白……十三公主,你说是吗?——”
夏侯缪萦可以感觉到,随着赫连烁抛出的话题,满堂宾客,目光又齐刷刷的落在了她身上,间有“是呀,是呀”的附和声,接连不断,此起彼伏。
再没有时间伤春悲秋,转念间,夏侯缪萦已有决断。
“恐怕要让六王爷失望了——”
咬紧牙关,深吸一口气,再开口之时,已一片坦然:
“夏侯缪萦不会这样做。”
清脆爽利的一句话,转瞬间已在偌大的喜堂上,掀起无数惊涛骇浪,短暂的沉默过后,各色窃窃私语,议论纷纷,直冲进夏侯缪萦的耳朵里,因为太过杂乱,反倒听不分明,倒也好……只是,不知身畔的男子,又有着怎样的反应?
夏侯缪萦仔细辨别,却不知为何,不得要领……心中,便不由的划过一丝异样……“莫非十三公主是自知有愧,心虚之下,才不敢叫人验证的吗?”
赫连烁自是不肯放过这大好的机会,好整以暇,咄咄逼人。
“正是因为本宫问心无愧,所以才不需要无谓之人的证明——”
敛去心底一切不合时宜的暗涌,夏侯缪萦不由的握紧了拳头,给自己打了打气……事到如今,只能放手一搏了:
“说到底,我与煊王爷的婚事,结的乃是西秦国与吕梁国的秦晋,关系的也是两国的声誉——”
目光在大红盖头下凌厉一扫,就算旁人看不到,但举手投足带出来的气势,却一定可以令人感觉到……顿了顿,夏侯缪萦方才继续开口:
“若今日真应了六王爷之言,那么,无论本宫如何自证了清白,一旦传出去,世人也大多只会记得……吕梁国十三公主,在与西秦国煊王爷大婚的喜堂之上,被人以不贞不洁的罪名折辱……事情的真相如何,反而会没有人在乎……”
传播学和心理学告诉我们,相较于积极的事件,负面消息,往往令人们记得更牢……即所谓的,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夏侯缪萦都可以想见,过了今日,这喜堂之上发生的一切,很快便会八卦到整个大离王朝的茶余饭后……夏侯缪萦已经听到有有识之士在啧啧点头称是了……很好,至少证明这一着,她走得对了……遂乘胜追击,不遗余力:
“如果因此而令两国蒙羞,夏侯缪萦宁肯当场一死,以证清白——”
这掷地有声的话语,由一位娇媚柔弱的女子口中吐出,无疑震撼莫名,一石激起千层浪,在暗流汹涌的喜堂之上,搅开大片大片的涟漪。
“公主——”
叠叠嘈杂之声中,赫连煊低转清幽的嗓音,徐徐响起:
“今日是你我二人的大婚之喜,不要说什么‘死’字……本王相信你的清白就好——”
心底陡然注入一股暖流,温着夏侯缪萦一阵阵泛冷的胸膛,那些不为人知的苦涩,顺着男人的一字一句,慢慢的熨帖放平,抚慰着她全部的不安。
“看来十三公主不仅伶牙俐齿,还是一位烈女子呢——”
突如其来的调笑之声,荡起一圈新的波浪,隔着厚实的大红盖头,夏侯缪萦依旧能够感觉到,说这话的赫连烁,落在自己身上的灼灼目光,充满玩味与探究,却听他顿了一顿,继续道:
“听闻十三公主先前大病一场,昏迷日久,醒来之后,便如换了一个人似的,性情大变……如今本王亲眼所见,倒果真是如此……只不知是怎样了不起的大事,竟能促使一个人,有这么大的转变?”
夏侯缪萦不由心中一动……这赫连烁既然如此抛出话来,必有所指……他打算拿什么来说事呢?“六王爷倒是消息灵通,却难道不知?本宫并不是什么性情大变,只不过昏迷了些时日,醒来之后,过往的一切事情,统统都不记得了而已……所以从前的夏侯缪萦,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本宫自己也不知道……”
世间之事,但凡想要置身事外,最好的推脱方法就是“不知道”这三个字……为求明哲保身,必须得学着深谙此道……她的这一番“坦诚”,显然是出乎众人的意料,就连那一心想要抓住错着的赫连烁,都一时反应不过来……眼前的这夏侯缪萦,聪颖、机警、强势而从容……跟传闻中那个温婉的似乎懦弱的十三公主,真的似判若两人……“过去的事……不记得了,也没什么大不了——”
男子温润的嗓音,似水潺潺,掩去了一切真实的喜怒哀乐,像一场精心编织的美梦,美好而虚幻:
“将来才是最重要的……公主,以后,本王会在你身边……”
夏侯缪萦听到自己心底有什么东西,似拔节的竹子一样,迅速的疯长起来,每一寸,都仿佛烙上了身畔男子的名讳……赫连煊……他与她,甚至连彼此的模样,都看不清,他却愿意对她说,以后,本王会在你身边……不过短短九个字,却像是世间最动听的情话……纵然她只将自己是当成披着夏侯缪萦皮囊的一个旁观者,没想过要与这近在咫尺,却素未谋面的男子,产生任何的感情,但这一刹那,不可否认的是,夏侯缪萦的心,仍是不能自抑的一跳……“是吗?”
却听赫连烁的声音,不合时宜的响起:
“本王倒是听说,数月前,那场令得十三公主如今浑忘前事的病症……病的着实有些蹊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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