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他灼烫的呼吸,似有若无的拂过她的面颊,男子独有的清冽气息,丝丝缠绕在夏侯缪萦的鼻端,连混乱的心跳之声,都仿佛一块儿锁了住:

  “现在,就由本王先帮你盖上……稍后,洞房花烛,本王会为你亲手揭开……公主,你说可好?”

  那轻巧的近乎呢喃的“可好”两个字,一笔一画拆开,似千万只小虫子一样爬过夏侯缪萦的心,明明是炎炎仲夏,她的整副身子,却仿佛刹那间长满了细微的颤栗,一寸一寸的在肌肤上铺叠开来,叫人说不清道不明,没来由的恐惧。【】

  面前男子,目光定定的凝在她身上,那样专注的神情,就像在看一幅画,夏侯缪萦可以清晰的从他漆幽的眼底,望到自己倒映在其中的影子,如浮在虚幻里的一缕轻烟薄雾,飘飘渺渺,看似萦绕与纠缠,却永远也落不到实处,充满了不真之感,晦暗莫测。

  手上覆着的大掌,似不经意的重了几分力道,不痛,却足以令人游离的神思,渐渐归位……迎向男子睨过来的眸色,夏侯缪萦不知为何,点了点头。

  男人没再说什么,修长指尖,擒着大红喜帕的一角,轻轻落在了夏侯缪萦的头上……眼前重又恢复成一团影影绰绰的暗光,将周遭的所有人与事,喧哗与静谧,仿佛都一并挡在了盖头外,如同隔成两个不同的世界……“王爷,新娘子该入洞房了。”

  喜婆恭谨的提醒着,尖细嗓音中漫出职业化的洋洋喜气。

  顿在大红盖头一角的手势,状若不经意的滑下,夏侯缪萦眼见着那修长指尖,几乎要触到她裸着的脖颈,跳跃的心,瞬时绷紧,连呼吸都是随之一窒,忘了动作,但男人半曲的指节,却只贴着她颈部的弧度拂过,并没有丝毫肌肤的沾染,已然落幕。

  “公主,等着本王……”

  陡然响起的柔润低转嗓音,缓缓绕在耳边,轻浅仿若爱侣间不为人知的窃窃私语,只得两人的听闻。

  夏侯缪萦觉出一颗心,漏跳了半拍,下意识的抬眸,隔着厚实的大红盖头,望向近在咫尺的男子……想来说这话的他,定是薄唇轻勾,漾出一点点清冽笑意的吧?这样好看的一个男子……是她拜了堂、成了亲的夫君……赫连煊……含着这三个字在唇齿间绕了绕,夏侯缪萦只觉心底淌过一缕奇异的温度,电流一样,窜遍全身,搅起一圈圈细小的涟漪……早有喜婆过来将她搀住,一步一步向着那即将到来的洞房花烛而去。

  偌大的喜堂,惟有不知名的喜乐,不知疲倦的吹奏着,所过之处,偶闻几声压低的议论,不甚分明的闯入耳朵,因听不清,也就不在意。不知走了几步,却突然另有一道男声,在一片嘈杂中,乍然响彻,说的是:

  “本王早就听闻吕梁国十三公主乃是放眼整个大离王朝,都不可多得的美人……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这样轻佻而慵懒的嗓音,除了那六王爷赫连烁,再无他人。因他又是刻意将话声压低,这一番言辞,听来倒颇有几分暧昧。

  夏侯缪萦脚下顿了顿。

  “多谢六王爷谬赞——”

  “本宫既与煊王爷成了亲,拜了堂……六王爷理应唤我一声三王嫂才是……”

  淡漠而疏离的嗓音,从夏侯缪萦不动声色的语气中流露而出,既状若无意的表明了身份,又毫不疑问的与之划清了界限……纵然这六王爷脸皮厚过铜墙铁壁,如此一来,必也不敢当着众目睽睽,再“调戏”于她了吧?果然,那赫连烁噎了噎,一时之间,没有寻到接口的话茬。

  夏侯缪萦却没有因此松一口气……即便隔着厚实的大红喜帕,她依然能够感觉到满堂宾客,落在她身上的各色眼光……探究的,玩味的,复杂的……不知这一道道灼然视线里,可有她的夫君赫连煊?心口不自觉的碾过他的名字,有异样的感觉渐次升腾起来,像小猫的肉爪子,轻轻的挠着……夏侯缪萦不敢再想,现下只希望赶紧逃离这个是非之地,千万别再出什么岔子了。

  脑子里这样打算着的时候,双腿却已先一步行动起来,自顾自的就向前走去,只是抬起的脚步,尚未落下,便听得身后喜娘压低的尖叫声:

  “公主——”

  夏侯缪萦下意识的想要扭回脸看看是怎么一回事,脚下却突觉一绊,整个身子便不受控制的向前栽去,电光火石间,她陡然明白,适才那喜娘为何会有惊惶的一声喊……原是要提醒她小心门槛的……重心直直往地面坠去的一刹那,夏侯缪萦自行脑补了一下……这下只怕更热闹了,如无意外,看来明日整个西秦国八卦的头版头条,都会写上同一个标题:吕梁国十三公主婚前疑失贞,喜堂之上摔个嘴啃泥——罢了,反正之前丢人已经丢大发了,也不在乎多这小小的一跤,咬牙闭上眼,夏侯缪萦等待着即将与大地来个亲密接触的疼痛之感——肘弯上却突然传来轻轻的一托,一股温厚的力量,似半空中撑开的保护伞,将她亟待跌倒的姿势,牢牢固住,如虚浮的脚步,终于踏上实地,安全而稳定,不惧风雨飘摇……夏侯缪萦听到耳边有柔润嗓音,浅语徘徊:

  “小心——”

  这温柔话声,像暖玉熨帖过心房,抚慰了所有的惊魂未定,眼前喜帕卸下蒙昧光影,将说话的男子,挡在帘外,惟有淡淡的杜衡之香萦绕鼻端,轻悠婉转,沁人心肺……那是不同于赫连煊身上龙涎香的幽冽气息……“谢天谢地,公主你没事……否则老奴罪过就大了——”

  奔过来的喜娘,喋喋不休的庆幸着,一双大掌,更是赶紧死死扶住夏侯缪萦,生怕她再一不小心跌个七荤八素……而与此同时,那救她于水火之中的男子,却顺势撤回了覆在她手臂上的温润大掌,夏侯缪萦似察觉到,他随之轻轻退后了一步,虽看不到,但料想,那样的动作,一定极之优雅而有礼。

  身畔喜娘已在催促。夏侯缪萦朝着那杜衡之香氲来的方向,轻声道:

  “多谢——”

  也不知他听到与否,惟有喜娘在耳边心急的提醒着她,不要误了吉时。

  不再多留,夏侯缪萦提起脚步,随着喜娘,稳稳的向内堂的洞房而去,将身后一切靡靡乐声,嘈杂议论,以及各色眼光,尽数抛却——

  “王爷驾到——”

  屋外传来喜官高亢而悠长的唱作,似平地里坠下的一颗石子,划破满室静谧。夏侯缪萦置在膝盖上的双手,不由紧了紧。

  视线被大红盖头挡住,什么也看不清,惟余一双耳朵,将室内各色声响,敏感的放大至清晰……有厚重房门被咯吱咯吱推开;有一众仆妇窸窸窣窣跪倒在地;有男子软靴踩在薄毯之上,一步步踏来……每一声细微的动静,都会将夏侯缪萦悬在半空的一颗心,再往上拉扯一寸,急促的呼吸,压抑在喉咙深处,几乎窒息。

  “都退下领赏吧——”

  男子轻雅淡漠的嗓音,在一派“恭喜王爷”的贺声中,悠悠响起,似早春欲融未融的积雪,沁出点点刺骨的凉意。

  得赏的众人,井然有序的退去,走在最后的,也不忘贴心的将房门紧紧关严。

  偌大的喜房里,便只剩下一对新人的存在。一方喜帕,仿佛隔开两人的世界,将彼此最真实的面目都挡在眼帘之外。

  夏侯缪萦听到男子正一步一步向她走近,稳健的步伐,轻而有力,每一下,都如同在她的心底碾过,带出紧张的疼痛。

  流光锦织成的大红裙裾,不觉间已被收紧的双手,拽出道道细微的褶皱,沾着掌心氲出的一层轻薄的汗,滑腻的仿佛一松手,便会游鱼一样逃脱。

  男人停在夏侯缪萦近在咫尺的地方,中间隔着一方喜帕的距离,居高临下的望住她。

  空气里静的只闻她屏住的呼吸,以及砰动如乱鼓的茫茫心跳声。

  鼻端绕进男子身上传来的淡淡龙涎香,间杂着清冽的酒气,糅合成两种截然不同的感官,冰冷而热烈,缠绵却疏离。

  垂眸,夏侯缪萦看到,有修长莹白的指尖,缓缓攀上那大红喜帕的一角,眉梢不自觉一跳,眼前却已倏然划过一线艳红似血的色彩,如同黑夜里毫无征兆的刺破天空的一道闪电,刹那光辉,目夺神摇。

  喜烛摇曳,在双眸里焕出流离影像,渐次清明的瞳底,有男人毓秀挺拔的身姿,直堕灵魂最深处——但见面前男子,脸容似玉,俊朗非凡,一袭大红礼服,熨帖的伏在修长高大的身躯上,如火如荼,渲染出鲜血般浓丽艳烈的色彩来,越发衬得他风姿翩然,气宇轩昂。

  夏侯缪萦听见自己埋在胸膛里的一颗心,极快的砰然一跳。

  男人微微抬足,缓步向着床榻又逼近一分,忻长秀拔的身姿,背光遮出整片巨大的阴影,将她生生罩在里头……呼吸窒了窒,夏侯缪萦只觉绷紧的脊背,陡然一僵,身子本能的向后缩去。

  这极细微的一个动作,坠进男人眼里,如一粒薄雪,轻飘飘的落入浩瀚的夜海,转瞬便已化得无影无踪。

  “你在害怕?”

  温浅疏淡的嗓音,听不出任何的喜怒哀乐,最后一个“怕”字,尾声略略上翘,漫出似是而非的疑问。

  心底一紧,夏侯缪萦微微侧目,下意识的避开男人沉如古潭的眼波:

  “没有……我只是有些紧张而已……”

  那尽力想要装出来的一抹羞涩,在略显生硬的语气中,听来有些磕磕绊绊,不伦不类。

  害怕吗?夏侯缪萦不知道这样绞成麻花般的心跳声,究竟是不是源自于对他的怕意……唯一清晰的,只是此时此刻,对住眼前的男人,却总有一股莫名的压迫之感,仿佛从四面八方向她袭来……男人一双沉如古潭的黑眸,越发泼了墨般的深不见底,只居高临下的望住面前的女子,似巨大的两汪漩涡,直卷着人跌进万劫不复的深渊里去。

  蓦地,男人突然俯首,将一张如削的薄唇,似有若无的贴住夏侯缪萦的耳垂,不过咫尺间,吐息灼热,呵气如兰:

  “那今夜便由公主来服侍本王更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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