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年春末。
在这不知所处的深谷峰顶,王淮昭正闭目打坐。
自最高处俯瞰而去,这周遭丛林环抱,青翠欲滴。阵阵清风从谷中泛起,温润习习。和煦的日光徜徉在淮昭身体上,天地精粹万物祥灵自每一寸皮肤毛孔丝丝浸润入体,内化中玄妙至极的无量真元一刻不停地勃勃驿动。
小子此时修习的正是那遗天神册中万灵诀的神奇道法。
与遗天老祖的约定,最终定格在三年。只是淮昭已改口叫了老头师傅。
淮昭不知道这三年这与世隔绝般的地域外,那尘世间,那天地人魔三界又会发生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可是他现在与遗天有约在身,并没有任何选择余地。
即使他挂念着那些一直挂念的人,还有他的挚爱。
极目远望,应该说淮昭的神识已算颇为强大深远了,可穷其所及,透过这幽谷所在,他看到的是一片辽阔的大海。
原来,这里是一座岛屿。
不知与故土神州,于此到底相距多远。
遗天曾告诉自己,这岛他也并不知其名。只是这里是他当年亘渡九重玄哲神劫,得晋神元大道后,自九天落入海中,昏迷后漂浮海上数日被海浪冲上的地方,此岛也算是遗天老祖的宿命之地。
不过老怪想了数百年,也未得满意的名字来命名这岛和这山谷。岛上的这些怪异珍奇的禽兽,并非此地所生,而是他游历天下所获,皆是自幼崽幼雏带来岛上喂养。故而无不听命于他。
遗天授了淮昭神卷后,倒也并未过多指点教化小子,毕竟这神诀上留有他诸多注解心得。老怪更多的心思还是放在继续在普天之下,找寻那浩荡时空的大事上。
原本怕淮昭开溜,遗天在这无名岛四周方圆百里布下强大印制结阵。数月后,老头发现淮昭乃信义持重之子,为打消这徒弟疑虑,便撤了封印,即便离开此岛多日,也不再有防范之举。
今日,遗天老祖已离岛七天了。
这大半年来,胖老怪还是毫无收获,每次回返皆是满脸郁结,让这神秘的时空之境也让淮昭更为好奇。
连即将破入无尘的遗天老祖都一筹莫展,要在这世间三界找到浩荡时空真的如此艰难么。
不过令淮昭心塞的,是老祖每次归来,从不提这世外之事,而更有几次,还听说遗天为了排遣心中郁闷,屡屡大开杀戒。
这老祖如此嗜杀成性,为何还能得晋大道。这似乎和春秋子当日迷魂凼石窟中对自己的修行告诫大相违背。
可自己仅仅接近二十岁的人生领悟,的确没有什么资格去劝化一个两千多年修行的惊世老怪。这些善恶因果,世间方正,或许在遗天心中早已参透......凡事对错,这判定的权力,是他自己决定的,或许某日有所改变,而这改变,对这样一个近似神魔的存在,也只有他来选择。
但遗天,对淮昭这个徒弟是满意的,甚至是愈加疼爱。这种疼爱,有时让小子感觉超越了师徒情分。
淮昭更像是老祖的一种寄托,是遗天在神元大道得成,即将迈上全新境界之时,蓦然回望来路,那种无限孤独无法释怀后,意外找到的寄托,也可叫惊喜。
如他所讲,在他走过连绵历史长河,最终不是以死亡的方式离开这多彩世界的时候,淮昭或许是他想在这世间留下的唯一痕迹。
要说这孤独冷僻的岛屿上,除了遗天,淮昭就只有一个伙伴了,那就是太阴幽荧。
说来也奇怪,来此地前,即便淮昭在那黑云谷凶险至极之时,这两仪圣兽也从不现身而出,但自小子起习遗天诀后,幽荧竟屡屡破出印记,那一惊一乍胡来胡往经常把淮昭搞得心惊肉跳,却拿她毫无办法。
不过幽荧此前皆是以圣兽神体化出,飞到天空扑腾一阵,仿佛异常开心,似要展现一番,不待多久,又匆匆湮入淮昭胸口。当然,幽荧从未在遗天老祖在时出现过。
“你这小丫,便是与我同得了这天卷造化,如此高兴么?也不和我讲上几句。我在这岛上,委实难待,连个说话的都没有。不过你曾说过,你是天仪圣物,若非在幽荧圣境,我这凡夫俗子和你讲话,便要成哑巴”
淮昭苦笑着叹了口气,摸了摸胸口这印记。
也不知道那冥龙魔炼到何境界了,黑云谷一战,幻明元气大挫,而冥华界几乎未伤根本,那灵魇九祖虽因渺华重悟少了一个,明魇等五人却是从幻明破印而生,此时的冥华真真是锋芒正盛,其势已后来居上,再加上那神秘恐怖的血心域和冥龙所领的人间魔教,幻明仙宗可谓独木难支。佛尊天界一直忧心的汹汹魔势,正风雨欲来。
而师尊他们,可能还在苦苦找寻于我。
我又当能如何......
倏地胸口一阵丝丝剥离刺痛,一个小女丫的稚嫩童音款款入耳。
“喂,发啥呆呢?”
“幽荧?”话语起处,淮昭猛然捂住嘴巴,自己与这圣兽在尘世间言语,成了哑巴怎么办!
“咯咯咯,我敢化出人形和你说话,你就别怕了。此处所在,你但说无妨。”幽荧见淮昭傻样,不禁好笑不已。
淮昭咬了咬舌头,咳咳清了清嗓子,发现并无异样,便奇怪问道:“你这丫头,吓煞我了。我如自此哑了,看我不揍你。”
“哟,你还揍我?只怕是找揍吧。我看你研习这遗天诀的进展,简直让我作呕,你也是菩萨天选之子,为何愚钝如此。”
幽荧自在小子心智之中,那两仪神造的领悟力自然非淮昭可比。以往即便同时修习混元诀,那进步的速度也比这本主要快很多。而淮昭自得了遗天诀造化,幽荧与其心智同步,反而嫌弃他太慢太笨,这才是数月来频频化出的原因。
“将遗天诀给我,你参透得着实太慢,我先看看。”幽荧看着着急。
“幽荧,你先给我说,此处为何我又可以与你言语了。你知道此处是何地?
“那我说了,你便给我看这遗天诀好不?”
“嗯,那是自然。”淮昭哑然失笑,这幽荧一万年一岁,仍是孩童心性。
“此岛名唤迎阳境,是我烛照哥哥曾经在天上的圣境。以往敕有天界结阵,后来烛照飞升寰宇以司太阳守护,此境便遗落在这海上。但如幻明一样,此间同样不能为尘世所见。”想起被封印在沌灵晶石里的烛照,幽荧眼中泛起一阵伤感。
“烛照,迎阳境?此间所在何处,离大明故土有多远路程?”
淮昭显然还是最关心三年后,自己如何回返的问题。
“这个,我好像也没注意呢。改日,我化形飞上天际仔细瞧瞧吧。你这小子,可不是想你那小娘子了。哈哈哈。”
幽荧打趣着淮昭,却不知什么手段,便从小子身上将遗天诀抢了过来,那手法奇快,让淮昭暗暗吃惊。
“喂,幽荧,我还没问你呢。想五台山、黑云谷,我数次差点丧命,你为何不出手?我要死了,你怎么办?”淮昭猛然想起前事,这丫头竟不顾自己,稳如泰山一般,不禁诘问起来。
“你不是活得好好的吗?”幽荧入神地看着遗天诀,仿佛并不把淮昭的质问当一回事。
“你,你曾说过,我若身死,这万年魔修随之消散,你要应那魔道的上古魔咒随盘古右眼消亡。你不为我生死计,也要为这当空皓月着想才是。”淮昭见幽荧并无多少理会,话竟多了起来。
“哎呀,你依然如此啰嗦。若你有生死之虞,我岂会置之不理。”幽荧看来对这神卷颇为入迷,对淮昭的抱怨显得心不在焉。
“不是......”淮昭仍不解气,却被幽荧双目一瞪。
“那便听好了,我烛照幽荧,这两仪圣驾,除了自己,是可窥见未来的,可明白了吗?”
“窥探未来?可见多长时日?”听得丫头此言,淮昭顿时来了兴趣。
“烛照哥哥可见千年,我呢,也可见百年。”
“那快说说,这天地大势,将如何演进?谁胜了?”淮昭急急地连忙问道。
“天机不可泄露,你不懂么?”幽荧目光顿肃,不像说笑了。
“你可知那日洱海边,我为何要破出救你。”
淮昭想起那日殊死场景,转头接着问道:“对呀,你可是窥见了我要被冥龙附体所杀,才出手的?”
“你说对一半,我对未来的破窥,却是独独看不到自己的。那日,我知道再没有任何人可以帮你度过劫难了,只有我了。”幽荧话语间,似有某些感慨。
听闻这幽荧有此神通,淮昭真想知道百年后的自己,身在何处,是否担起了这天地大任......
还有,我和梦池,最后是不是仙侣同游,终成美眷了?
见幽荧又把遗天诀看得如痴如醉,淮昭便摇了摇丫头肩膀道:
“幽荧,你就告诉我一件事,我百年后,是生还是死?”
见小子突发此问,幽荧将目光从书卷处抬起来,目光中仿佛有些落寞。
“淮昭,这,请恕我,不能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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