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回宫

  时间分分秒秒似静止一般,宁思沅揉了揉失去知觉的脚踝,向赵挽递去一个怨责的眼神,他们在树上蹲了好久,下面的人还站在岸边。真是的,这么热毒的天也不嫌太阳晒得慌,喂,你们妈妈都在喊你们回家吃饭呢!

  赵挽也十分无奈,想伸手过去替她揉腿,看了看扎满绷带的双手只好缩回去。“再忍忍。”

  将一记白眼轻飘飘送到他脸上,宁思沅扭了扭腰,缓解一下上半身的不适感。“我们就这么等下去?”

  “朕也想不出什么办法,虽然带了信号弹却无法扔出去。”他的侍卫们或许能够在第一时间内赶到,赶到之后却惊讶地发现,俩人已经成了刺猬。

  “……”宁思沅深感无语,突然觉得赵挽在一旁什么用都没有,当皇帝当久了一出门就这么废柴,也不过是一个上午就遍体鳞伤,虽然大部分都是因她而起。英雄救美产生强烈的视觉效果的前提往往是英雄轻轻松松打败大群人马将美人解救下来,而不是一个男人带着一个女人落魄逃跑,差别真是太大了。“这时候王爷会怎么办?”

  赵挽略一沉吟,道:“朕带了暗卫出来,命他们跟在朕附近,若是长时间寻不到朕,会立即联络阿洗。”

  “然后呢?”苏悔初作战经验丰富,这种危急关头,想必早有计谋。

  “他必定会着急,一想到和风堂给朕下个战书,必然会心生警惕,揪出乱党,挟制贼首,此刻和风堂大乱,定会速速放弃任务发出警惕。”

  “可你不要忘了王爷素来拖延。”拖延症什么的,是一种无时无刻都不能放弃治疗的病啊。

  “不会,他在大事上从不拖沓。”赵挽信心十足。

  “好吧。”宁思沅别过头,脑中似有一道白光划过,然后她突然想起,有一天晚上,有个人对梅语白称呼“堂主”。正巧看见一丝红线从不远处的地面上直直升了上来。她错愕了经久才回过头来,见赵挽脸色稍微舒展几分,地上等着抓他们的人立即凑到一起交头接耳,不过一会便散了。

  树太高,赵挽先跳到地面,仰头看着树杈上的她:“你跳下来,朕接着你。”

  宁思沅犹豫了一会,心想这两米多高,万一他一个不靠谱接不住,自己下辈子估计就要坐轮椅了,可看他一脸诚挚与期待,只好鼓足勇气站起身来。“那……我跳了啊。”

  “跳。”

  宁思沅咬咬牙,小心翼翼扶着树杈跳了下去,风在半空刮过不整的衣裙,将长发高高扬起,她猛地落进他的怀里,时间静止一瞬后稳稳落地。

  听他闷哼一声,宁思沅连忙问:“怎么了?”这个高度掉下来,不知会不会对他造成不小的重创。

  赵挽也不言语,紧紧搂着她,脸上似有一种失而复得的喜悦感。“这么多天终于抱到你了。”

  一句煽情的话说错了时间搞错了场景,宁思沅眼里有几分挣扎的别扭,到此为止,危机解除,她却发现心被勒得越来越紧,有种透不过气的痛苦。“我骗你我死了,你难道不恨么?”

  “朕看你活着心里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赵挽语气轻轻,在她刚刚松口气的时候接着道:“可是那些帮着你逃走的人,朕恨,恨得入骨。”

  “可是那都是我安排的,都是我要求的。”宁思沅反驳,语气里带了几分颤抖。

  “没有他们,你走不了。”

  “呵呵。”其实就是他心中积怨,想找人发泄这口怨气,明明做错事的人是她可他却拿她没有办法,宁思沅却把这番揣测生生咽进肚子里,生怕再激怒了他。仿佛只有一瞬间,他又变成了那个高高在上的皇帝,而她只是那个战战兢兢的妃子。

  两人在山上待了不到一个时辰,这段时间里宁思沅没有心思说话,相比之赵挽淡然得多,见侍卫一来,也悠然舒了一口气。

  “属下救驾来迟,请皇上赐罪!”底下齐刷刷跪了一排护卫,其中带头的那个是崔良,宁思沅曾经在侯府戏台之后见过,性子阴狠沉默。

  “起来吧。”赵挽应了一声,将宁思沅从背后拉到身旁,情态亲密。

  崔良愣了一愣,在引来马车的时候扶赵挽上车,回身请宁思沅的时候说的是:“姑娘请上车。”

  宁思沅大大一怔,但看崔良的脸色古井无波,像是没把她放在眼里似的。

  很快大队人马洋洋洒洒回了梅家园,为首一人是苏悔初,眉头紧皱低垂着头,他的身后是受缚的一群草民,宁思沅眯眼向后看去,那里头一位男子脊背挺直,腰身紧窄,纵是被绑也不卑不亢,神色冲和。

  再也抑制不住心头涌起的伤感,宁思沅掀开帘子,一高跳了下去冲向他们。“语白,语白……”

  梅语白猛地回过头来,用力压下心头的激动静静看她,最后只抓紧时间说了一句话:“昔辞相信我,从来没有想过利用你胁迫你。”

  “我信。”

  两个字沉沉落在梅语白心头,信任转成最后一抹温和如初的笑,深深嵌在她的脑海里。

  接着他转身,随着苏悔初的带领上了囚车,他是为首一人,纵然身负枷锁,却依然风骨傲然,宁思沅看着他在视线里渐渐走远,恍然忆起戏台上那个唱《梅花魂》的他,字字戗然,神采熠熠。

  心里突然像是盖了一层厚重的雪,融化的时候冰冷而苍凉,宁思沅抬头望一望烈日,两眼刺痛,一股酸涩涌上鼻腔,有种想落泪的感觉。

  身后有一双手牢牢禁锢她,语气里一如既往地冰冷如霜:“他刚刚叫你什么?”

  “昔辞,往昔的昔,辞别的辞。”宁思沅回过头来,一字一顿将这十个字说完,她看不到的是自己发红的眼眶。

  赵挽沉默,笑得飘虚无力,似有几分嘲讽,似有几分无奈。“那么昔辞,以后你就是昔才人了。”

  宁思沅微微一怔,眨眨眼不敢相信这个事实。

  “当然你也可以不随朕回去。”

  “呵呵。”两个重叠的语气词在舌尖捻转,咬得磨牙切齿,她当然不能,不能!

  从独占鳌头的“从一品仁贵妃”到满大街都是的“从五品才人”,这一年不但白混了,还被扣成了负值,宁思沅顿生一种炒股没炒赢反而输了一把的懊丧,当然这个比喻并不恰当,因为她在乎的不是妃位,而是自身安危。

  ……谁知道妃位这么低,她又跟“逝世”的仁贵妃长得那么“像”,会不会没过几天就被一群蛇蝎毒妇给折腾死?

  默默的,脑子里就浮现出这样几个画面,她被一群女人围在中间,别人站着她跪着,别人坐着她站着,她来回给人端茶送水受人眼色,里面就有她最自信清高的长姐、最温柔贤惠的贤妃、最高贵骄傲的张贵嫔、最可怜无辜的音贵人……

  虽为自己捏了一把辛酸泪,也只能苦涩一笑,重任在身,即使后宫波云诡谲,为了无辜受牵连的梅语白、苏悔初还有宜安公主,她必须回去,一人做事一人当,逃不得躲不得。

  一路上兜兜转转,绕过青山明水路过市井民巷,最终入了繁华宫城,长街寂静,行人肃穆。辽阔的苍天在高高架起的殿宇间变得狭窄,被割开形成一方方阴暗滋生的井。

  一身布衣发上荆钗,迈进鸣凰宫的那一刻,黄昏终于结束顺利诞下黑夜,浩荡的一日切入尾声。夏夜有风灌进前堂,吹得窗户吱呀作响,一位身量尚短的姑娘站在窗前,用力将窗户推上。

  那是她宫里唯一留有的一分温暖,如烛米般小的微光,却点亮了她陷入黑井里的心。“小琢,我回来了!”

  她回来了,换了个身份换了个名字却没有换容貌,没换的,还有心中本已沉寂下去的怨恨苦恼,像迎风的微弱火把,刺啦一声扬起将心房烧了个通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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