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仇尽了时还余恨

  第三章1

  碧空如洗,万里】一色湛蓝映影下,浩茫滚滚,放眼不着边际。凑入其间的一处乌漆渺点,恍同蚁蛭爬布在广辽蓝图上,微微蠕动的一般!细瞧那是一叶小船儿,末端桅杆撑着一张污腻的布帆,却似未吃满风的样子,催动著船儿于银光粼粼的洋面,划出一道长长的水纹,缓缓前行。

  清晨的阳光柔和而温软,透过船篷的篦隙时,被滤出一道道清亮的光束,投到了一人的身上。

  花儿躺卧于一张狭窄的木榻之上,懒懒的睁开了双眼,悠然醒转。

  当前的景象,只使他脑海里好一阵迷糊儿!仿惚自己正置身在一处阴暗的巢穴。周围,到处散列罗陈着一些各式各样的器皿与琐物,且身下还伴著一种怪异莫名的巅伏不定之感!

  花儿晃了晃自己昏沉沉脑袋,努力地回忆着发生了什么事情,可无论凭他怎样费劲的想,脑子里却总是一片混混沌沌的空白……花儿颓然移目向外,濯眼的光亮带来短暂的不适过后,渔爷爷熟悉的身影便渐渐显现了出来。

  那老者正躬身杵立船头,双手撑了舵转,神情专注的眺望远处……

  猛然之间,花儿心头浮映出父亲陡然长臂袭向他的那幕情景。大惊之下,花儿整个人像中电一般,急剧往起一挣!而结果,却只能使他稍稍离榻而起,微感胸口处被尖物轻咯了一下后,仍旧躺回了原处。

  至此,花儿这才察觉自己四肢百骸内,尽是酸软绵绵的,挤也挤不出半分的气力来!

  花儿也顾不得先去察看刺到他的那件异物,是什么东西?忙即调息理气,吐纳一周。

  随着时断时续的气脉,在他浑身各处筋穴缓缓游走,渐已使他慢慢知晓,自己的身上,至少还有六七处重穴,被父亲浑厚的真劲堰塞填满,未能尽畅。

  花儿即刻就想盘膝打坐,调气运功,好尽快冲破各处被制的穴脉。可方行当他艰难的撑出双臂,要想籍此借力坐直身躯时,右手方的落掌之处,却又意外的抓到了一物!

  花儿心下一惊!只觉握在掌中那物,冰莹莹的一柱,被其通体散发的一股森冷寒意所激,真似透臂袭体,直沁入了他的心底深处一般!

  花儿登时灵台一片清明,随之神魂激震!一种不祥的预感,如潮涌一般,瞬间漫及了他的全副身心。

  握在花儿掌中的这件异物,便是紫嫣临别之际,放于他身边的一柄连鞘长剑。

  “渔爷爷、渔爷爷……”

  蓦地,老者听闻花儿惊急交迫而又带有哭腔的呼喊声。他慌忙放开手中活计,掉头直扎进了船舱里。俯身一瞧,只见花儿仍旧安卧在整支船上唯一的那张窄榻之上,这才略略的放下了心来!

  老者欢喜道:“孩子,你可算醒过来了!俺都快担心死了……”

  “咱们这是在哪儿啊?出岛已几日了?快呀!快……快掉船头,回海岛上去……”花儿一张俊脸上布满了浓重的急忧之态,语无伦次的打断老者,迭声焦叫道。

  然那老者,此刻居然分毫都不未他的急迫情状所扰!依旧缓缓温声的道:“孩子,不是渔爷爷俺不知道你的心情。可是咱儿这回。真个就回不去了啊!”

  花儿见渔爷爷神情虽已沮丧萎靡到了极点,但语气之中,却透着一种发出心底的坚毅,一时懵然难解,失声道:“为什么?”

  老者道:“咱们离开岛上时,你爹和娘亲特意千叮咛万嘱咐过俺,叫俺中途千万不可掉头回岛。他们还另外有话,让俺当你醒转后,务必要捎传给你。他俩当时说,为人世间,大凡有负人之举者,即便逃身天涯海角,隐迹一世,亦难躲脱得了自己内心的愧疚,自责与不安!现下,我们已想得十分明白,但能面对之时,总比要避匿的好。何况这解决之道,又并非生死相拼一法可选。吾儿勿须挂心,暂且离岛,我们定当多加保重,待处理好这件事后,再来相聚……再者,你若不遵吾嘱,非要强行回岛横加阻拦不可,非但于事无补,却只会令整件事情更加复杂难解,也势必令我们更加难以把逆适度。而结果,但有毫厘差池,恐怕也只会使我们落得个万劫不复、死亦难安……”

  此刻,花儿耳际响彻着老者低弥沙哑的嗓音,眼前却浮现出了父母亲以往温语开导自己的情景,一时竟让他听得痴了一般,不知是真是幻,身在何处!

  在海岛上时,梅劲芳附于这老者的耳畔,只与他讲:近日,将有强敌寻仇觅来海岛,我已做好了妥善安排,叫他一会儿只管带了花儿、紫嫣驾船快走。而他于那人,有负疚难辞之咎,那是万万脱身不得的。

  可事情到了后来,却陡生覆逆。竞是紫嫣,早已暗中窥破了梅劲芳的良苦心思,大出事之所料……结果,只使得这老者带了花儿一人离开无极岛。

  现下,老者‘一字不差’,禀述来梅劲芳当时交代下的这番言语,是梅劲芳极力相劝花儿切莫回岛之意,而隐去了另一篇苦阻紫嫣的话语不提。只因事发突兀,紫嫣没能一道离开,老者才自作主张的将‘我’换成了‘我们’,刻下从他口中说来,倒成了梅劲芳和紫嫣共劝花儿之局,更不由他不得不信了。

  而且此番言语之中,更寓存了梅劲芳落力告诫花儿,日后立身处世之理,实可谓乃语存双关之意。

  然而,这老者怎会知晓,这其实是梅劲芳在以身做责,给花儿所讲述的一则深痛道理呢?又哪里会知道,这篇话语的背后,蕴藏了两代人间剪斩不清的是非恩怨、情仇纠缠呀!他那际闻言之后,固然只落了个一知半解,不明详情所以,但眼瞧梅劲芳神色凝重,却知事起紧迫,不容他细询。然老者的心中则暗想:“恩公怎糊涂了?只凭此番道理,咋能阻碍得了两人日后返岛的心意呢?到时只怕拗他俩不过,俺便舍了这条老命不要,也务要再陪他们共赴一趟海岛罢了。”

  可万没料到,当他完完整整的将这篇言语转述完毕以后,但见花儿,果已不再催促自己返航归岛了!而覆满他那面容之上,一种让人阅之心碎的忧虑担惊之色,却是丝毫也未加减退,且还更显深增了几许令人触目惊心的痛楚,无奈与似心间滴血的犹疑难决神情!

  老者只瞧得他花白的眉头,不由得紧紧的拧在了一起,刀犁般的纹缕也愈加深刻的皱露了出来,就像是他现下完全能够触摸得到花儿心中所有的痛楚一般!他那不住颤闪目光当中,更多是流露出来对花儿尤胜前时的深挚关怀之情!

  十八载的濡沫相处,以使花儿深深地洞悉了父母的心境与为人。自始,尽知他们两代人间的怨怼纠葛那一刻起,在他小小的心灵之中,便已十分清楚,虽表面看似完全赖不到他俩半点关系的那场惨痛纠扰,却必会是他们胸中耿耿难以释解的死结,以致困顿他们终身都不得安宁的背袱枷锁……

  再由此联想到花紫浚怀恨刻骨深怨打在礁石上的那枚掌印,杀气腾腾而来的猖狂势焰。虽明知据父母当下的武功修为,根本不必为此而惧,但还是不能不令他内心深处,暗暗地为他们的处境,担忧起来!

  是以,当花儿触手拿摸到娘亲放于他身边的那柄连鞘长剑,猛地发觉自己已被父亲迫离海岛,随渔爷爷来在大海之上时,花儿整个人才会一下子惊悚而省,如遭雷殛一般!只因,他暗中也已隐隐猜想到了父母为何要当此危难关头,送别自己的离开真实原因。那便是为得在他们遇到花紫浚际,做出他决不能置之不理的傻事来!

  也正是缘由于此,花儿那时才会心神大乱、六神无主,惊急交迫的急欲返还海岛,去阻止噩耗的发生。

  可当他听罢了老者转述的这番‘遗’言之后,又立使他原本坚迫的心意动摇了起来。惟恐自己返身回岛后,真会如中父亲所述的一般,非但改变不了他俩决意殉责的心志,却极可能发生他们逆料之中的局境,反倒累得他俩纵死也不偿安宁……

  船篷里短短一刻静默之中,花儿的内心却矛盾鼎沸到了极点,反反复复的挣扎着势关父母生死安危的痛苦抉择。而当他终于能够稍稍定下一些心神时,只瞧他,俨然已若血色褪尽、神采全无,恰如恶疾缠身一般的虚脱到了极点!又过了好一刻,花儿才像是能喘匀了一口气来,语音微弱的向那老者循问道:“咱们出海已几日了?三日,还是五日?”

  “都已整整过去三天了。你就那么一动不动的睡哩,俺都快担心死了……不过,幸好你爹早先和俺说起过,说你最多不会超过五日就会自己醒转。唉!饿着你了罢孩子?瞧俺,尽顾说些不相干的话。俺这就给你去拿吃的和水……”老者怵然瞧着眼前花儿的神情变化,心下暗暗焦虑不已,闻声也似刚刚省转神一般,慌惚惚的丢下数言,便转身匆匆步出了船舱,仿佛他此时的心里已经承受至了极处,再不能多睹别人伤心痛苦的摸样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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