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4
此去，再有两日，便已来到了是年的除夕岁末这一天。
一大清早起来，梅砺寒就发觉整座的荒僻小渔村，似乎都笼罩在一层浓郁的祥和静谧氛围当中。各家各户门前，帖红粘彩、打扫一新，纵与莒县城中隆重的节日气息相差甚远，却也显得格外喜庆。此间，渔村中的大多数人，还在自家的院里进进出出，忙碌不息。人人脸上，都溢满了一份发自内心的喜慰……
然而，渔老者的家中，倒是不用再刻意的准备什么了，单是章一霸三番五遭遣人送来的那些礼品，便已应有尽有，即使食用数月，恐怕也都难以享之用尽了。
梅砺寒整个上午都在帮着两老者收拾庭院，饭后闲暇无事，他信步于小渔村的街口巷末，四处走走瞧瞧，触目所之，周遭与往时相差无几的变化，落进他的眼底，绘入他的心间，居尔能掀起一种难以言喻的异样感应，那是一种他自小在孤岛过节从所未有过的感应！
这时的梅砺寒，可说已成为了轰动莒县沿海一带家喻户晓的成名人物了。大人小孩见了他，都是倍显仰慕亲近，言谈举止当中，还不自禁的会流露出些许崇敬与感激之情，这倒使得他无从措足、心中感觉也老大的不对劲儿……
落日西沉，夜幕悄无声息的遮笼了人间。
一股股诱人的香气，由小渔村各家各户的院落中传出，袅袅的升上半空，让凛冽的寒风一吹，飘荡开来，似乎将这整晚的夜色，都渲染成了一派美味香甜的梦境……
渔老者家里的红泥灶上，此刻也遮着一口大铁镬，伴随着那咕嘟嘟的轻声响动，香味儿升腾、热气四散，烘托的整间渔家陋舍，满室如春，大铁镬内炖的是由鸡爪、鸭掌、猪蹄，鱼头、小虾以及豆腐海菜等，一干食材熬制的一锅酥烩，乃是当地冬日有名的一味塑食。
红泥灶里火苗吞吐，烧红了大铁镬乌黑的锅底，也映红了围坐在红泥灶畔一老一少的两张笑脸。
渔奶奶的腰间扎了条围巾，手中拎着块抹布，犹在房间里的各处角落细细揩抹，忙碌不歇……
梅砺寒轻轻弹掉了絮落锅沿的一块炭灰，沉吟不决道：“渔爷爷，我有件事，一直也弄不明白，也不知当不当得问你？”
渔老者微笑道：“有啥不好说的？问呗。”
梅砺寒道：“你的本家便是姓渔么？我见村子里好像也并没有这种姓氏唉。”他话声方落，便听得屋角的渔奶奶扑哧一笑，而后却没开口说话。渔老者则是微微一愣！继而，满脸郑重的道：“说起俺这名号么，那可是大有来头的哩！”说着，他便转目向一旁的渔奶奶，亦是一乐，续道：“要知俺在年轻时，那也可算得上是附近渔村中，大有名气的一号人物嘞！那可是乘坐过八人抬的大轿子，由大家伙敲敲打打的抬进城内，游遍了整座莒县县城的呐！说起那样的风光，只怕与当今的县老太爷和中了榜的举人相比起来，也差不了多少罢……”
这时，渔奶奶忽然走上了近前，轻啐了一口，道：“你个老东西，又想起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来了？逢人就跟谁念叨，也不知念叨了几百回了，听得俺这耳朵里都快生出茧子来了。”
渔老者涎着脸道：“是啊是啊！要没那么回事，你这当年十里八乡出了名的大美女，怎会嫁到俺的家里来呢？”
梅砺寒看到渔奶奶脸上蓦地一红，跟着又是啐了一口，嗔道：“你这个老不死的，越老越没正经，当了孩子的面，这种话也好说……”说着，她便扭身快步步出了房门。
梅砺寒不禁好奇心起，眨着双眼问道：“渔爷爷，那是什么事情啊？”
但见，当前的渔老者，目光随了渔奶奶转出屋外后，竟是嘴角含笑，双眼中流露出一片异样的光彩，怔怔得瞧着窗前的夜幕，发起呆来！过了有一阵，他才呵呵一笑，说道：“其实也没啥，也就是想当年连续三届的海神祭祀大礼上，俺都捕得鱼最大，这才获得了这个‘渔王’的头衔而已啦。”
梅砺寒不解道：“海神祭祀大礼？”
老者点点头，道：“从前，在俺们这里的每年七月初八日，都要举办一次祭祀海神的盛大仪式。当时，那可是咱们打渔人家一年当中，最为要紧不过的头等大事情啊。咱们渔家的汉子，一年到头来到有十几个月都在海上出风搏浪，辛苦讨命，所打来的鱼虾，又都是海神爷的兵卒子孙，是否每趟出海都能有个好收成？是否每趟出海都能有惊无险的平安归来？那可全仰仗了他老人家的护佑恩泽啊。所以，每年到了祭祀大礼的那一天，各村各寨的渔民均要献上一份大礼，以虔诚感念他老人家的恩德，并祈赐来年风调雨顺，无灾无害。”
梅砺寒”哦！“了一声，似乎明白了些什么事情。耳听得渔爷爷继续说道：“而每年快到了祭祀大礼的前一段时日，另有一项要紧的事仪，那就是从各村各寨中挑选出最为精壮能干的渔人，单独分赴远海去捕一条大鱼，而后待到大典开始的那天，从中比试挑选出最大的一条，作为主祭贡献给海神。当然，那条最大的鱼是由谁捕获的呢，也必将受到了全体渔人的敬仰与推崇，当选为是届的‘渔王’，也寓意了他将在下一年里会受到海神爷的最大赐福与眷顾。那时，俺只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已可当得上是其中的佼佼者了，也已两届都捕到了最大的鱼，如若再能为海神爷献上一次大祭的话，那可是俺们这里绝无仅有的事，当真要风光的紧了……”
老者娓娓将前事道来，说到此处，他略顿了一顿，梅砺寒瞧他眼中流露出激动和欣喜的光芒，续道：“又是一年的七月初八日快要到来了。出海的前一天，大伙便起哄，说俺这回如果还能拔得了头筹，捕到最大的鱼，索性便将大家伙捕到的鱼虾全部卖掉，凑足钱来顾上一顶大轿，敲锣打鼓的将俺抬进莒县城中好好的热闹热闹……其实呢，哪里用得着他们来激俺，俺早在许久之前便已暗暗的下定了决心，这一次即使是拼了性命不要，俺也要赢得了这回的比赛，因为只有俺再能夺得一次渔王，也就能把你的渔奶奶娶回家了。上一回在提亲时她曾亲口答应过俺的媒人，说俺只要能连续三次都获得了渔王的称号，她才会答应嫁给俺的……”
听到这时，梅砺寒看着眼前的这名老者，仿佛陷入了往昔的回忆当中一般！如梦似呓般的语气，说道：“俺那日独个驾船驶进了大海，谁都知道要捕大鱼，势必就要深入大海，越远越好。头三日内，俺只是没白日没黑夜的驾船往大海深处急驶。直到了第四天午后，才开始停顿下来辨水流，探鱼群、搜索大鱼的踪迹。就这样又是耽搁了一天，其间虽没少碰见大鱼，但相比于前两次，均没有以前捕到的个大，所以也就没太将它们放在心上。但谁知到了后来，时侯越拖越久，却始终也再没俺中意的大鱼出现了！又是一天匆匆的过去了，俺当时就想，再这么空耗下去，只怕就要延误了祭祀大礼的日期啦！那时即使能捕得到大鱼，又有啥用呢？难道俺这遭就真的没缘那渔王的头衔了么……”
渔爷爷说道此处，梅砺寒看他面现焦虑之状，心里也不由得替他担心起来！又听他继续往下说道：“那时，俺一想到这里，心中就更加的焦躁起来！一遍一遍的在心中默默祈祷，海神保佑！海神保佑！……如此又空等了半日，那还真是海神爷显灵唉！猛地，俺就觉得投下大海中的渔索一沉，连带着俺所乘的渔船，也是一阵剧烈摇晃，俺的心中顿时狂喜不已，心道：‘这回可算是有大鱼咬上钩了。瞧这劲头，肯定是尾足能让俺中意的特大号家伙！但经过俺一番小心察看之后，却又不自禁的倒吸了一口凉气！给吓了一大跳：好家伙！就见那家伙的个头，都足够俺渔船的一倍大小了！似乎便是一条出生未久的雏鲸。像这种的巨鱼，在大海中威力无穷，往往都被贯以‘鱼龙’的称谓，平时若是不幸碰上了，那就惟有赶快剪钩逃命得份，哪里还敢打他的注意啊？但有反应稍慢的，被它发觉了，跟你作起对来，稍不留意，就会被它闹了个船损人亡的下场。但俺当时时限紧迫，心焦似煎！也顾不上那么许多了，索性咬牙一横心！豁出性命来不要，便和它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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