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2
大道两旁的这两间茶餐铺形制相当，尽皆十分的简陋，均以四角上栽在地下的几根木柱，顶撑着一大片草苫，临时搭建而成。只不过对面的早餐铺，要比这边的茶寮略大上一些而已，食客也尤为要多，出出进进的，店内鲜有空座。早餐铺的老板是一名尖面庞、身材瘦削的中年汉子，凉棚下撑着一口香气四溢的大铁镬，一面喝使着两名粗笨的伙计与在座的客人端汤送饭，一面嬉笑自若的与出入店铺的行人说些笑话，忙得不亦乐乎。
这时，逐渐已过了早餐的时刻，混沌店中送走了一拨食客，那汉子摇着把大蒲扇走出店门刚透过一口气，就见一名呆头呆脑的黑壮后生打远处行了过来，他嘴角滑过一抹狡诈的笑意，尖着嗓子高叫道：“憨牛儿，你傻儿子这是要上哪去啊？”
迎面的黑壮青年嘿嘿一笑，道：“进、进、进……”一连蹦出好几个‘进’字，也未道出下文。
原来这憨牛儿，不但人品憨笨，而且说话时还有严重的口吃毛病。
那混沌铺的老板应是熟知此事，就着他的话音说道：“进、进……进城是吧。你傻儿子上那边的花花世界去干嘛？快别再认错了道，找不回家了。哈哈！”说着，便是一阵肆无忌惮的讥笑。
两面店铺中的食客闻听后，也尽是跟着嘻嘻哈哈的哄笑起了。
憨牛儿低下头傻笑一声，吃力道：“不、不、不会，进、进、进城给娘抓药就回……”
混沌店老板不耐烦的打断道：“带钱了么？到你三叔的店里喝碗混沌再走？”
憨牛儿舔了舔嘴唇，猛地点点头，“嗯！”了一声，便走进店里大锅边上的那张桌台坐了下来。
混沌店老板亲自予他盛了一碗，犹自不放心的道：“你傻儿子真的带钱了么？三个铜子儿一大碗，可别想吃了以后赖账？”
憨牛儿小心翼翼的由衣衫内翻了一小支钱袋出来，吃力道：“有……”
混沌店老板这才放心的将那碗混沌端到他的桌上。
这憨牛儿人虽又蠢又痴傻，但饭量却大，转眼的功夫就将一大碗混沌唏里呼噜喝掉了一大半。
站在旁边的混沌店老板，瞧着他方才取出放在桌上的那支钱袋，两粒发黄的眼珠在眼眶中溜溜直转，趁他吃得正香甜之际，猛地说道：“三叔做的混沌香吧？你还喝、喝、喝……”
憨牛儿扒拉着碗里的混沌，顺着他话音就说道：“喝、喝、喝，啊不……”
混沌店老板不待他把话说出口，就一把将他面前的那只碗连带小半碗的混沌一起夺过，高声叫道：“好嘞！薄皮儿大馅儿、又香又浓的混沌，再来一碗。”吆喝声中，便麻利的重新盛满一碗端到了他面前。
憨牛儿皱着眉头，瞧了瞧面前的混沌，又瞧了瞧旁边的钱袋，张了张嘴巴，想说什么，又没有说出口，索性又埋头大吃了起来。
混沌店老板抱着膀子得意的站身在一旁，这才瞧他吃到一半，又冷不防的叫道：“再喝、再喝、再喝……”
憨牛儿不自禁的抬头道：“喝、喝、喝，不……”
“一碗？”混沌店老板这时才接着上头的话语说全。同时伸手夺过了他面前的半碗混沌，重新盛满了端到他面前。
如此两次三番，那名瘦削的混沌店老板已变着各种花样接连蒙骗着憨牛儿喝了四碗混沌下肚。
大道两边饭铺中的食客，即使用罢了早饭，也不急着赶道，大多嘻嘻哈哈的瞧着哄笑，也有的人暗自皱眉摇头……
待第五碗盛上来后，那憨牛儿打着饱嗝干脆不再吃了，只是苦着脸从钱袋里一枚一枚的数了十五个铜板出来，揣起明显干瘪下去的钱袋起身就走。出了混沌铺，也不再往县城的方向赶去，则是垂头丧气折返回家的道路。
看来他也知道身上所带的银钱，也已不足以为他的娘亲抓药了。
此刻，梅砺寒和露子已经用过了茶点，瞧着那憨儿黯然离去的身影，心中俱各有气，若非有碍于他俩的装容不便，早已想出手教训一顿那名奸猾的混沌店老板了。
这边茶寮里的老板娘，却自按耐不住的走出了店外，站在大道上冲着对面的混沌店老板叫道：“老三，瞧你干的这叫啥事？连人家憨儿为他娘抓药的钱你都好骗，你也不怕损了阴德？”
那混沌店老板不服气的冲来了店外，掐住细腰站到她对面，嚷道：“嗨嗨嗨！我说顾大嫂，谁不知道他傻儿子饭量出奇的大。咋就是我骗他？吃了我的混沌不该给钱啊？你招徕不到客人，冲着我瞎叫唤个啥？”
顾大嫂不善与人争执，气得跺了跺脚，转身返回店中。
混沌店老板瞧着她悻悻而归的背影，嘿嘿一笑，来到桌旁抄起憨牛儿付账的铜板，故意在掌中掂得一掂，这才揣到包中。
“老、老、老板，来、来、来……一大碗混沌……”
那混沌店老板正在得意之际，忽闻得传来这么一串磕磕绊绊的说话声音。他心下暗自一惊，做了亏心之事，必定还是有几分心虚。回身只见，是一名穿着一身破衣，面目污秽的青年乞丐，正在冲着他面容扭曲的张口结舌说话。
瞧他那份说话的吃力摸样，似乎倒比那憨牛儿还要口吃的厉害。
混沌店老板上来一把就将他推搡到了店外，大声呵斥道：“去去去！我店里可没剩饭剩菜打发你叫花子吃，别影响我做生意。”
梅砺寒和露子只见这名衣衫褴褛的青年，正是半道之上碰到的那名举止奇异的江湖过客，听他如此扮痴的说话，心道后面恐怕又有好戏要开场了。
那汉子被人当作乞丐推出了门外，当下也不生气，而是由腰内取出一支大号的钱袋，拎在掌中摇得哗啦哗啦的响，依旧扭曲着面孔，吃力的说道：“不、不、不是要……有、有、有钱……”
混沌店老板瞧着他手中的钱袋两眼放光，又急忙一把将他扯回了店中，抹了一把憨牛儿方才坐过的那张桌台，陪着笑脸道：“客爷你快请坐，薄皮儿大馅儿、又嫩又香的混沌马上给你端来。”
那汉子望着旁边的那口大锅吞了吞谗咽，将钱袋扔到桌上，道：“好、好、好，快……”
混沌店老板欢喜得急忙前去取碗要盛混沌，暗中心道：“今儿个可真是磕巴排队，该着我老三生意兴隆。”取了碗正要从锅中启汤，晃眼瞧见方才憨牛儿已付过帐未动嘴的那碗混沌，尚搁在旁边，没舍得倒掉。他斜眼偷瞧了那汉子一眼，趁他不注意，便顺手給端了过来。
却没成想那汉子何时给瞅见了，只见他焦急得面容耸动，一连摇晃着手中的筷子，结舌道：“不、不、不吃，要、要……换碗，重启……”
混沌店老板讪讪的道：“嘿！看不出来你这癫汉，倒也不傻。”
两边饭铺中的食客俱是注目着这里，闻听于此后，不禁哄哄而笑。
那汉子亦是扮得实足的一脸痴相，傻呵呵的笑道：“不、不、不……不傻、不傻！”
混沌店老板重新取过碗来，盛上一碗混沌，端到他的面前，沉着脸道：“五个铜子一大碗，你老慢用。”
那汉子也不与他计较，亦如憨牛儿一样稀里呼噜的吃得十分香甜，转眼的功夫便已吃了一大半下去。
混沌店老板望着鼓鼓囊囊放在桌面的那支大钱袋，两眼发直，再瞧那汉子马上就要将一大碗的混沌吃光了，急又故技重施的道：“你还喝、喝、喝……”
那汉子果然中计，头也不抬的跟着道：“喝、喝、喝……”
混沌店老板有些迫不急待的将他的饭碗抢到手中，慌忙又盛了一碗端到他的面前。
此刻，那汉子口中的一个“喝”字尚未说毕，目光中微有些愠意的望了他一眼，抹了把嘴，便又埋头大吃了起来。
混沌店老板颇为得意的站身在旁边，看他又吃到一半，不慌不忙的又道：“再喝、喝、喝……”
那汉子又不自禁的顺着他话音，道：“喝、喝、喝……”
混沌店老板又急忙从他的手中将饭碗抢过，又到锅中盛了半碗的汤，转个身来，急步方行来到那男子的桌台之旁，却听得他口中的话音一落，猛地说道：“喝不起了！”
两边饭铺中的食客闻听到此时，忍不住得一起哄哄爆笑！
而那混沌店老板得意的神情当即僵在了脸上，他向来自诩眼尖嘴利，聪明伶俐，然而当下却明显有种被人嘲弄的感觉，不由得两眼一瞪，怒道：“你说什么？喝不起了。哪里不是有一大袋的银子么？今日你就是不喝也得先把帐给付了。十五个铜板，一文也不能少，快拿来！”
那汉子被他厉声呵斥，现出一脸慌骇又委屈的神色，喃喃道：“真、真、真……喝不起……”说着，便将桌上的那一支大钱袋打开，捏底儿一掀，哗啦啦的倒出了满桌的碎瓷片，好容易从中寻出了六个铜籽儿出来。
众食客瞧着眼见的情景均有些傻眼，半晌过后，又是不由得一起大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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