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智能的预感十分准确,余智大的消失确实与一个人有关。
余智大的湛青剑砸向安倍圭吾的时候发生了变化,不然神官之光的伤还会更重一些。
余智大感受着湛青剑的变化,那是一种熟悉的感觉,近在咫尺,从外面一划而过。
他必须要抓住那道熟悉的感觉,所以施展剑法三千飘叶,三千飘叶很快,但是从没有今天这么快,快到左岸沉的阵法都没来得及反应,他便没有了身影。
像是余智大这种顶尖高手,吃个西瓜不给钱,随便撞个窗户潇洒而去,这种事情再平常不过,不过他并没有这样做,他转出房间,打开窗,再跳出去,丝毫没有高手风范。
他跳出去,就看到了她。
周蒹葭脸上画着白天一样的妆,女孩子能保持一天妆容不乱是非常不容易的,即便像是周蒹葭脸上那种浓妆。
周蒹葭的妆很浓,细看像是一层一层盖上去的,有可能她昨天也是这样的妆,一个女孩睡觉都不卸妆,可能是她很懒,也有可能是别的。
她站在安铁大酒店的楼下,准确地说是漂浮在安铁大酒店的楼下,她的脚下密密麻麻三千多柄青剑海,她站在剑海上。
她很确定自己是跳下来的,但是不确定现在是怎么回事。
安铁大酒店的十八层在今天也被包场,并且已经向左岸沉报备了,莲花道场首席大弟子张乘道驾临安东市传道说法,莲花道场是改革开放后第一批成功转型的旧制武林门派,转为商业体系后,发展迅速,以中央城为核心,辐射周边各省市,实行农村包围城市战略,辽省便是下一个重中之重,对于久居中央城的张乘道来说,安东市便是农村,是莲花道场发展的基石。
以他的身份,到此三四线城市,早就应该被市政府奉为上宾,有着招商任务的安东市头头脑脑应该集聚一堂,为自己接风洗尘。可是联系后却发现市长这两天都没空,还单方面把会面的时间延迟到后天,今天只是安排了招商局的局长还有一些当地商人接待,他对接待的礼制很不满意,认为安东市怠慢了自己。
他显然高估了自己,这个世界总有层级,你不到那个高度,便永远不知道那里正在发生着什么。
辽省像安东市这种三线城市很多,但是安东市是最大的边境城市,毗邻北朝国,北朝国不大,甚至有些落后,那也是国外了不是?妄图把莲花道场变成国际道场的张乘道只能按捺住自己的不满,与一帮他眼中的小人物虚与委蛇,看着无聊的接风表演,敷衍着招商局小胖姑娘的套近乎,特色的北朝国歌舞与眼前这个抹着浓浓眼影的胖姑娘险些让他吐了出来。
这个小胖姑娘就是与周蒹葭一道的素颜朝天姑娘周洁,靠着关系进安东市招商局的周洁急于表现,向局长表态,自己出一个惊艳的节目,肯定让来宾感到满意,然后她连夜赶回大孤山镇,请出自己的发小周蒹葭。
周蒹葭初中就辍学在家,自学孔雀舞,舞成便辗转各个舞厅夜场,见过她舞姿的无不拍手叫好,在东沟县周边县镇也算有些名气;其实她跳得一般,长得也一般,卸妆后也只占得清纯二字,只是孔雀一舞结束后,她可以一直原地转圈,一直转到散场,所以她总是很困。
果然,周蒹葭穿着白色的孔雀服出场,便吸引住了张乘道的目光。
张乘道一直盯着周蒹葭看,准确的说是盯着周蒹葭的手看。
莲花道场并不是一个什么特别高大上的组织,核心教义是萨满教的分支,也就是俗称的保家仙。建国以后不允许成精,莲花道场另辟蹊径,不搞封建迷信,专门钻研强身保健,倒也研究出一些门道;再加上中央国国泰民安,劳苦大众也有了自己的安身之所,对养生保健的需求也就空前巨大,乘着改革开放的春风,莲花道场借着成熟的养生体系,深受上层人士追捧,逐渐脱离了乡村封建迷信的身份,走入上流社会。
莲花道场起于乡野农村,却不愿回到农村传道,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不过如此。
周蒹葭出场时,张乘道的保家仙就蠢蠢欲动,他的保家仙是一只乌鸦,普通的乌鸦喜欢亮晶晶的东西,张乘道的乌鸦喜欢亮晶晶有能量的东西。
周蒹葭手上的玉质指环,就如漆黑汪洋中的灯塔,明亮的耀眼。
周蒹葭的指环不是周蒹葭的。
那天,她一如往常地来到大孤山寺为弟弟祈福,为看一眼余智大。
她拜佛很虔诚,看余智大也很虔诚,拜佛后心思能清净,看到余智大心情便欢喜。
虽然是个和尚,她却不可惜,喜欢一个没有结果的和尚,太像不是为自己活着的自己。
她很坚强,即便她认命了,却从没放弃。
她拜完佛的蒲团上放着一枚青色玉质指环,虽然指环很粗糙,一看还以为是小孩子的塑料玩具,但是她还是有一丝窃喜,她从出生,就没有过一个装饰品。
她拿着指环问了很多人,几乎是寺庙里的所有人都问过一遍,也没有找到失主。
她小心翼翼把指环戴在自己的中指上,刚刚好。
以后每一次来寺庙上香,他都把指环漏出来,她想,如果找到失主,就把它还给他好了。
虽然,心底还有那么一丝不愿意。
她几乎每次都注意到那个和尚在看着自己,因为她的前面是菩萨,她知道他在看菩萨,她知道那个眼睛好看的和尚,就算是和尚,应该也不缺人喜欢吧……
今天的表演很成功,她也很轻松,因为周洁告诉她只跳舞就好了,不需要再转圈,跳舞的钱已经在跳之前就结清了,是她跳一个月夜场的工资;这里正好是火车站,下到楼下就有拉客的返程黑车,虽然返程车很贵,但是她还是想回家,无论夜场散场多晚,是在东沟县,还是安东市,还是其他的什么地方,她都回家。
今天遇到了那个自己喜欢的和尚,挣了一笔钱,如果不是被关在这个屋子里,自己晚上做梦都会笑醒吧,她蹲在墙角这样想着。
张乘道对周蒹葭的孔雀舞很满意,可以说是对她手指上蕴含着巨大能量的指环很满意。转过头,第一次主动对周洁搭话:“等会你让她先别走,等宴会散场了,我亲自给她测试一下资质,她很有潜力,有望成为我道场的核心弟子。”
周洁肥嘟嘟脸上的兴奋之情都抑制不住,张乘道的话对她来说就是圣旨,张乘道并没有其他的意思,他想跟周蒹葭做笔交易,能这样把一个珍宝戴在手上的人肯定不知道它的价值,但是他也会给一个让自己满意对方更加满意的价位,因为他的保家仙是乌鸦,乌鸦很骄傲,他比乌鸦骄傲。
心思恶毒的人,总是怀着恶毒的心思揣测他人,显然周洁就是个这样的人;她把周蒹葭拉到一个提前开好的房间,告诉她等宴会结束了,她的单位会派车把她们送回大孤山。
出于对发小闺蜜的信任,周蒹葭相信了,她很兴奋,又省了一笔返程车的钱,对于今天美好的旅程来说,简直就是锦上添花。
如果要是房间的门可以打开就好了,她蹲在墙角这样想着。
周蒹葭家里很穷,勉强糊口,却一直没有熄灭生男孩的愿望,周蒹葭出生后就一直怀不上,直到她十岁,周母才怀上一胎,幸运的是,这胎是男孩,不幸的是男孩3岁时患上了泛酸激酶神经退行性疾病,这在当时根本就不知道是什么病,父母带着弟弟四处求医问药,周蒹葭就辍学在家,四处挣钱,转眼就过了十年。
弟弟的病就像是枷锁,紧紧地箍在周蒹葭的肩上,十年时间一直如此,所以周蒹葭很坚强,坚强的人一般都很有办法,不然会被自己的坚强击倒。
打开窗户的周蒹葭试图从这个房间爬到旁边另一个房间,窗户是朝里开的,她不知道旁边的房间有没有开窗,但是,管它呢,她混迹十年夜场见过太多肮脏的交易,她不希望那是自己的结局。
安铁酒店外墙没有什么可以借力的地方,只是刷着酷似大理石的真石漆,做的3D效果的安铁大酒店几个字,周蒹葭却误以为是可以踩踏借力的地方,双手扒在窗台边缘,脚尖使劲够了几次,没有够到,手指一松,掉了下去。
十八层很高,但是一个人从上面掉下来却不需要太多时间,掉下去的周蒹葭并没有太过害怕,她只是想着,如果自己没有了,弟弟怎么办,大孤山寺那个好看的和尚,也再也不能越过自己,去看菩萨了。
即将撞向地面,她运起自己一直停留在启房境的微薄内炁,试着施展月华,她认命,却从没有放弃。
全身内炁尽起,却没有按照她指挥聚集脚底,而是全部朝手指上的指环涌去。
指环如礼花般爆炸,绽放出一柄柄青色小剑,她感觉自己能控制它们,然后这些剑便蜂拥般聚集在她的脚下,离地一米,将她托住。
她茫然地转过身,然后就看到了那个眼睛好看的和尚,和尚今天穿着华服,比穿僧袍好看。
余智大没有说话,因为天有些黑,他可以一直看着周蒹葭,不用害怕自己的脸红被发现。
周蒹葭知道眼前这个和尚不好聊,所以主动说道:“和尚,你看什么呢?”
“你脸上有点东西。”
“啊?”
周蒹葭有些担心,她倒不是怕妆花了以后不好看,只是妆花了要重新画,而化妆品又太贵。
“有点好看。”
说完从能寂那学到的土味情话,余智大突然感觉有些窘迫。
“轰!”
天空中正好绽放出明黄色的礼花,映出周蒹葭的笑颜,映出余智大连着脖子一起通红的脸。
“这礼花也好看!”
看着余智大的大红脸,周蒹葭一下子扑到他的身上,在余智大的耳边轻声说道:“我今天晚上不想回家。”
她突然想为自己活一回。
不管世人愿或不愿,世上总有一种感情,叫一见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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