鸠江城坐落于易川境之内,如同四周众多的城镇一样属于易川境的一隅。
生活在鸠江城中的人心中,走出平川大陆前往东土是他们毕生的向往与追求。
然而更多的人穷极一生都不曾走出这易川境,更不要提走出过平川大陆这片土地了。
仿佛那走出平川大陆的存在,已经超出了凡人的能力,已然是问道成仙之修,方可踏入东土那片传说中的圣境。
一如往常,伴着和煦的阳光微风吹拂着鸠江城,坊市中传来形形色色的哟呵声,私塾中传来喃喃声,高呼圣贤之言。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坐在矮桌旁满脸懵懂的少年个个抬头眯眼摇头晃脑的背诵着。
“砰!”
一声闷响,书院的两扇木门叽叽吱吱,仿佛年迈的老者一般晃晃悠悠的闪开了自己的身子。
“放肆!”
坐在案几后闭目养神的私塾先生闻声一震,睁开眼睛注视着门口面色潮红的少年厉声呵斥道。
那少年虽是一愣,可完全没有去注意私塾先生,反而直奔角落里正呼呼大睡的少年而去。
“苏卫,苏卫,快醒醒,你爹出事了。”
宋天明顶着众人疑惑的目光使劲推搡着熟睡中的少年,须臾间,少年猛然惊醒。
“在哪里?”苏卫一扫满脸困意,眼中煞气一闪而过,换来的是眼眸深处隐藏的失望与无奈。
“醉湘阁。”
宋天明唯唯诺诺的回了一句,苏卫紧握着稚嫩的拳头快速冲出私塾。
随身而起的风令那扇好不容易稳住身姿的木门再一次摇晃起来,而案几后的私塾先生此时却皱起了自己的眉头。
快速奔跑在坊市街道上的苏卫渐渐的红起了自己的眼眸。
为什么别人的父亲都是那样的高大,而他的父亲却是如此的不堪。
夜夜伏在窗口听着父亲胡言乱语,苏卫心中如同针扎一般无处安放,他的父亲苏聂是这鸠江城出了名的疯子。
整日疯疯癫癫的徘徊在苏家与醉湘阁之间,于那花柳之地成了他人调侃讥讽的最佳人选。
甚至是被人辱骂殴打苏聂始终挂着嘴上人畜无害的笑容,那不是风轻云淡,那是傻笑。
疯疯癫癫的傻笑,从他那双空洞无神的眼中就可以看出来,眼前这人就是一个傻子。
“爹!”
苏卫冲到醉湘阁门前,凭着弱小的身子挤开人群看到了地上的苏聂,苏聂抱着酒坛子嘿嘿的笑着。
看到苏卫来到自己身前的那一刻,苏聂的笑容更加的灿烂了。
如同看到了他人生的至宝一般张开了自己的双臂准备抱住怀中的苏卫。
“哟哟,癞蛤蟆的儿子来了,啧啧,瞧着小子长得这般的清秀,怎么会有这么一个邋遢不堪如癞蛤蟆一般的爹呢,还是个傻子。”
一身紫衫的青年揉搓着手中两颗晶莹的玉珠笑呵呵的说道,他的言语之中仿佛是对苏卫满满的同情。
“赵公子这话倒是提醒了丁某,莫非这苏卫并非癞蛤蟆的崽子,这可是一顶好大的帽子啊,不过,这鸠江城怕是只有他能够顶住了。”站在紫衫青年赵公子身旁一脸谄媚相的蓝衣青年丁赫笑呵呵的说着。
伴随着他那副深思熟虑的样子,好似刚刚那番言语是一件值得考究的事情。
没有人注意到趴在苏聂怀中胸膛起起伏伏的苏卫,丁赫与赵示杰的言语落在这少年的耳中,似针扎,如刀割。
“闭嘴!”
少年猛然转身恶狠狠的注视着赵示杰厉声说道。
赵示杰依旧抬着头揉搓着手中的玉珠,仿佛苏卫那看似厉声的呵斥根本与他无关一般。
其身旁的丁赫神色一愣抬起脚朝着苏卫狠狠的踹了过去,那一脚踹在少年的胸膛上,引的少年脸色瞬间潮红,咬着牙抿着嘴唇咳了两声,瞥了少年一眼丁赫冷冷的笑了笑。
“小杂种,想叫嚣,你够资格吗,蚍蜉撼大树。”
说完这句话青年眼中一抹鄙夷死死的盯着那双血红的眼睛,他看出了仇恨,可他不怕。
正如那一句蚍蜉撼大树,眼前的苏卫还不配让他害怕,一个少年罢了,弄死了也就如捏鸡仔一般。
“行了,再纠缠下去扰了雅兴了,阿福,打一顿扔到街边去。”
赵示杰依旧抬着头迈着步子走向了醉湘阁,从始至终他只看了苏卫一眼。
随着赵示杰与丁赫的离去,那名唤阿福的仆人狞笑着朝着身后的仆人挥挥手。
一阵脚步之后,无数的拳头与脚掌朝着苏卫与苏聂冲了过来。
刹那间,本是抱着酒坛傻笑的苏聂一个翻身将苏卫护在了自己的身下,少年瞪着眼睛死死的注视着地上扬起的灰尘。
即便是被自己的父亲护在身下,他依旧能够感受到身上传来的起伏。
“呵,这傻子还会护犊子,狠狠地打,酒足饭饱打苏聂,这习俗不能坏。”
随着那阿福的一句话,身上的起伏变的更加的明显了,那是袭击在苏聂身上的拳头与脚掌加重力度而引起的。
或许是真的傻,众人眼中的疯子依旧嘴角挂着笑容,连哼一声都没有,周身这些拳脚已然成为了家常便饭。
醉湘阁二楼的阁窗内一双明眸注视着那一对父子,她的嘴角满是苦涩,可却无能为力。
身处红尘之中,多愁善感只是一种羁绊罢了,问不了,也管不住。
“红儿,吩咐下去,今日不接客。”
秀丽紧紧地捏着手帕头也不回的说了一句,身后的丫鬟神色一愣嗯了一声转身离去。
不久之后醉湘阁一楼便传来了一声呵斥。注视着楼下那对父子的离去,秀丽叹了口气,转身坐在桌边眼中微有湿润。
听到楼下的那一声呵斥,她紧握手帕的指尖微微有些发白。
“既然秀丽姑娘身体不适,赵某就不打扰了。”赵示杰拍了拍身旁神色暴怒的丁赫轻声的说了一句。
丁赫神色一愣有些不解,他们今日来此就是为了这醉湘阁的头牌秀丽。
可平日里趾高气昂的赵示杰怎么这会变的如此的温文尔雅。
这一幕令他心中有些不解,可又不敢开口询问,只能跟着赵示杰走出了醉湘阁。
“花柳之地的贱婢也敢端架子,可笑。”
走出醉湘阁之后赵示杰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声音冰冷的说了一句,站在其身后的丁赫神色一愣心里一个咯噔。
“今夜将她带入赵府,既然不满我一人临幸她,那就多找几人。”
赵示杰依旧抬着头迈步走着,身旁的丁赫一个哆嗦,嘴角一抹冷笑回头望了一眼醉湘阁。
看来今晚又能够享受赵示杰发掘出来的多人之欢了,心念至此丁赫脑海中不由得浮现了众人与赵示杰小妾的那一幕。
苏卫坐在庭院中的桃树下,拿着树枝在泥土上胡乱的刻画,而自己的父亲此刻靠在一旁的水缸旁抱着酒坛呵呵的笑着。
这样的日子从他出生便一贯如此,他从没有听到过自己的父亲对他说过一句话,偶尔的言语也只是对着那马厩中的一匹黑马诉说。
这一刻苏卫想到了记忆中的种种,在他的生命里只有二叔对他们父子存在亲情与关爱。
如今二叔带着苏家的商队外出走货,多半原因苏卫也知道是为了自己,二叔离开后,诺大的苏家再无一人对他父子二人保持敬畏,甚至连苏家的人都对他们言出讥讽。
“真不知道当年二爷怎么就带着苏聂回到了苏家,苏聂这几年真是让我们苏家在鸠江城颜面扫地。”
“就是,再怎么说咱们苏家也是鸠江城三大家族之一,如今就因为这苏聂,鸠江城之中对我们苏家的敬畏越来越少。”
“还有疯子的那匹马,前几次风少爷想要牵出去跑一跑,居然被这疯子打了一顿。”
“切,疯子就是疯子,风少爷如今已经是炼气三层的修士了,疯子反而被风少爷狠狠的教训了一顿。”
“若不是风少爷觉得疯子依旧是他的长辈,肯定直接打死那疯子。”
“当爹的是疯子,儿子是废物。”
“我不是废物……”
苏卫每每想到那些苏家仆人的话语都会紧紧的咬着贝齿。
他恨,恨的不是苏聂是疯子,他恨自己,恨自己居然不能成为修士。
苏卫站起身子走进屋内,端着一盆水蹲在父亲的身旁。
轻轻的擦去苏聂脸上的那些泥巴,闻着他满身的酒气,那只捏着毛巾的手不自觉的微微的颤抖着。
“爹,疼吗?”
“嘿嘿......”
眼前满脸瘀伤的父亲依旧是嘿嘿的傻笑,并没有回答苏卫的话。
“一定,很疼吧!”苏卫微微的笑着注视着眼前的父亲。
十三年来他没有见过父亲流泪,深深印刻在他脑海中的只有这张勾勒着傻笑的脸庞,相较于自己的父亲而言,苏卫脸上很少会出现笑容,他这条命是二叔给的,二叔身体的衰弱皆是因为自己体内的病患。
这一出生便会三年出现一次的病患,令他多少次失去了活下去的希望,可二叔依旧在帮他维持着活下去的希望。
就在苏卫心有感伤的时候,马厩中的那匹马突然嘶鸣起来,苏卫神色一愣朝着马厩走了过去。
这是十三年来他第一次听到这匹马的嘶鸣,声音洪亮浑厚,似是体内蕴含着一股雄厚的力量一般。
苏卫站在马厩旁伸手拍了拍黑马的鬃毛示意它安静下来,可谁知这黑马前蹄猛然扬起狠狠的踏在地面上。
那一瞬间的震动将苏卫震到了它的背上,紧接着一震嘶鸣,黑马跃出马厩驮着苏卫直接冲出了苏家,一路呼啸卷起阵阵微沙。
靠在水缸旁的苏聂注视到了这一幕,眼中一阵清明闪过,紧接着再一次变的空洞无神,唯有眼角的一抹浊泪不知因何而出。
“这什么情况?”
“人疯了,如今这马也疯了不成?”
“别管了,死在外面才好呢。”
“马儿,你要带我去哪里,这是什么地方?”
黑马背上的苏卫被颠的头脑有些混沌,紧紧的抓着黑马的鬃毛紧忙问道。
可这黑马身子微微一震,奔跑的速度再次提升,出现在苏卫眼中的丛林渐渐的变的有些模糊。
眼看着自己周围已经是浓浓的雾气,苏卫的心中不免有一股莫名的恐惧缓缓升起。
若是此时俯视望去,这匹黑马所奔走的方向正是鸠江城最北面的一座山林,这片山林常年被浓雾笼罩,踏入者无人生还。
山顶之上一身白衣道人缓缓的睁开了自己的眼睛,一双蕴含着星空一般深邃的双眼凝望着虚空,须臾间的呼吸似是吐纳天地灵气。
“一千年了,也该回去了。”老道喃喃的言语间,仿佛陷入了一段回忆之中。
正要迈步离去之际,他的目光转向了丛林中的一个方向,注视着丛林时老道忽而一愣,渐渐的脸上浮现出了笑容。
“黑锋战马的嘶鸣,苏老魔的后人,也罢,留下造化,结此善缘。”
老道微微一笑,一道神识自眉间溢出,片刻后,在其身旁出现了一具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身影。
待那道神识进入这具身体时,两人相视一笑,同时看向了山林中的那个方向。
“留你在此只为点化,日后如何全靠他自己。”老道注视着眼前的山林轻声说道。
下一刻他便转身踏入虚空之中就此消失,此时黑马一阵剧烈的嘶鸣,在临近山顶时将背上的苏卫甩了出去。
苏卫一声惊呼狠狠的砸在了地面上,一时间龇牙咧嘴很是恼火。
愣愣神看着周围大片的浓雾,苏卫苦笑一声站在原地,一时之间真不知道,自己的第一步应该朝着那个方向迈出去。
“既然来了,还不过来。”就在苏卫不知所措的时候,身后传来一声浑厚的声音。
伴着声音的传来他身子一僵,转身朝着身后的方向看了过去,可那里除了浓雾什么也看不到。
苏卫心中不免的有些慌张,这荒郊野外地形复杂,他不知道那声音呼唤的是不是自己。
可眼下也只有寻找到那声音的来源,他才有希望走出这片山林。
只是此时他心中愤恨的想着那匹黑马,枉他平日里细心的照料,如今不知发什么疯把自己扔在了这里。
越想越气,苏卫行进的速度也渐渐的快了起来,因此这一路不免撞到树上,顶着满头的包,苏卫一时间欲哭无泪,内心也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我怎么这么没用啊!”
“老天爷,你睁开眼看看啊,为何如此刁难。”
苏卫红着双眼看着透顶浓浓的雾气愤声的呼喊着,似是想把这些年憋在心里的委屈全都呼喊出来一番。
无边的虚空之中,正在赶路的老道本体神色一愣,隔着虚空遥遥望去,身子微微一顿眼中不免闪烁着诧异的目光。
“这气息居然看不透,也罢,今日卖苏老魔一个人情。”
老道撇去心中疑惑,又一道神念直奔鸠江城北部山顶而去,刹那间便隐入那具分身的眉宇之间。
那分身神色一震,眼中露出些许精芒,嘴角微微一笑,再一次传出呼唤的声音直奔苏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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