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着池水注视着自己现在的容颜时,苏卫不由得感慨,果真是难得一见的俊美之才啊。
心念至此眼前一黑,再一次睁开眼睛时,苏卫已经出现在了鸠江城苏家之中。
眼中之景尽含萧索之意,冬日的风挤过缝隙呜呜作响,马厩之中的那匹黑马老了,它匍匐在杂草上注视着苏卫喘着粗气。
在黑马的身旁躺着一位衣衫褴褛枯瘦如柴的中年人,那是苏聂,看着自己的父亲苏卫迈步走了过去。
“爹,我回来了。”
坐在苏聂的身旁轻声呢喃了一句,见到父亲并无醒来的意思,他也只能作罢。
于这马厩之中吹着寒风陪伴着自己的父亲,晌午之时一阵剧烈的咳嗽声引起了苏卫的注意。
抬起头时,苏卫急忙站起身子朝着眼前之人拜了拜,来人正是苏家家主苏战。
“你长高了,也长大了。”苏战伸着如同枯枝一般的手掌颤巍巍的说道。
“爷爷”
苏卫沉吟了半晌最终还是开口了,眼前的苏战这一生与苏卫的交谈只有两次。
这是第二次,第一次是在苏卫七岁的时候,得知自己不能修炼,苏卫独自一人坐在角落里哭泣。
是眼前的这个老人安慰他,告诉他,人各有志,不能修炼那就是远离了纷争。
在苏家快快乐乐的成长就行了,一晃十年即将过去,面对苏战他内心有些感触难以言说。
“哎,好孩子,爷爷老了,要走了,有些事,爷爷想让你知道。”
听到苏卫喊自己一声爷爷,苏战面色如沐春风一般很是畅然,他望向马厩中沉睡的苏聂而后看向了苏卫。
明白了苏战话中的意思之后,苏卫的心开始快速的跳动,接下来苏战要说的可能是有关于他的身世。
这埋藏在心中近乎十七年的疑惑,今天终于要被解开了吗,这一刻的苏卫突然有些胆怯了。
“如今看到你,不得不说,你们那一脉,当真是卧虎藏龙,人才辈出。”
苏战似是在回想着什么,拄着拐杖一步一步的走到马厩中,在苏卫的搀扶下坐在了他的身旁。
“霸刀苏聂,魔斧苏流云,一个是你爹,一个是你二叔,他们那一辈,就数他俩问鼎,各宗各派的天骄难以望其项背。”
苏战那双浑浊的眼中闪烁着丝丝的清明,那个时候的苏家可谓是盛极一时。
苏卫坐在一旁静静的聆听着,他没有想过,自己的父亲与二叔居然藏着这般辉煌的过去。
要知道,力压各宗各派天骄圣子,这需要怎样的实力与气魄。
可能是看出了苏卫的焦急,苏战缓缓开口再次说道。
那时的苏聂与道侣可是整个修真界的一段佳话,不幸的是,这一切都被一场突如其来的上古仙境打破了。
那是一处上古仙人的坐化之地,一经问世便卷起一片血雨腥风,这其中苏家进入的便是苏卫的爷爷。
这也是东圣大陆苏家祸乱的开始,苏卫所在的一脉成为了被针对的一脉之一。
那时苏聂带着怀胎十月的妻子一路逃窜,与自己的弟弟苏流云一战斩尽万万修,也因此重伤。
逃亡的途中小苏卫出生了,本为这逃亡的生活增添了一抹喜庆,可那之后苏小卫的娘亲消失了。
苏聂带着襁褓中的小苏卫一路向北逃窜,等来到了鸠江城苏家的时候,苏战忘不掉那一幕。
那抹夕阳的余晖轻抚着鸠江城,从城门到苏家门口,一条街上流满了血水。
苏流云牵着身旁的这匹黑马,他胸前的襁褓之中是熟睡的小苏卫,马背上驮着体无完肤奄奄一息的苏聂。
那是他们三人,第一次来到鸠江城。
说到这里的时候苏战停下了,因为他只知道这么多,这也是他多年来打听猜测到的一些事情。
而具体的事情发展他并不知道,一旁的苏卫沉默了,他望向身旁熟睡的父亲时,喉结上下翻动口中苦涩。
“所以,父亲是因为我,才会变成这个样子的,对吗?”
苏卫眼前出现了一层模糊的光幕,他自嘲着望着身旁的苏战苦涩的问道。
其实他心里有答案,若不是因为他,或许自己的父亲与二叔不至于被人围剿,更不会差点被剿灭。
“孩子,你是他们的希望。”
苏战如枯枝一般的手指划去眼前这青年眼角的泪水轻声说道。
这些年来每每看到苏卫,苏战都会想,这孩子怕是要令人失望了。
直到他出关,听闻了外界的传闻,直到他感受到有一抹强大的筑基气息出现在了苏家。
他走出来,看到了苏卫,也替苏流云看到了希望。
“爷爷有二叔的下落吗?”
苏卫抬起头轻声的问了一句,二叔离去快要四年了,他问过陈秦安,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身旁的苏战此刻也一样摇了摇头没有言语。
苏战离去了,夜晚伴随着一声叹息,这一代鸠江城苏家家主苏战坐化,苏卫取出那两坛酒朝着身前洒了下去。
父亲一直没有醒来的意思,或许是太累了,将一件棉衣盖在父亲的身上,苏卫合着寒风闭上了眼睛。
“谁?”
深夜时苏卫猛然惊醒,睁开眼的那一刻他的脑海中一片刺痛,双眼溢出两行血水。
面前这人神色冷漠的注视着苏卫,来人正是费俞,在其身后便是丁赫与赵示杰。
“小辈,交出至宝与遗迹,老夫留你全尸。”
费俞冷冷的笑着说道,身后那两人同样面色不善的注视着苏卫,本想着让傅南笙出手,不曾想那傅曹阳居然身怀魔族密令。
如今整个平川大陆的南部风雨飘摇,今夜出手,就是要抢在他人之前,夺了苏卫的造化。
“凭你们,也配?”
苏卫已经将师尊的那枚剑丸握在手中,真是,心里很难受。
除了师尊给予他的剑丸,他自身在面对费俞这种修士的时候,居然连还手的余地都没有。
“牙尖嘴利,本想着你主动送出,既然冥顽不灵,那老夫就费些力气,对你搜魂了。”
费俞说着便身形一闪朝着苏卫冲了过来,这一刻苏卫扔出了手中的剑丸。
可并没有剑气出现,对面的费俞神色微微一愣旋即哈哈的笑了出来。
“还想用这招,老夫早有防备,在此部下结界,这没有意识的剑意是感受不到你的位置的。”费俞狞笑一声朝着苏卫的头顶一掌拍下。
“嘭!!!”
一声闷响费俞倒退了几步神色凛然,此刻的苏卫呆呆的看着自己面前的这道身影,这是,他的父亲。
“当真以为我儿可以任人宰割不成?”
随着一道浑厚的声音传说,苏卫抑制不住双眼的抽搐,两行热泪潸然落下。
“爹!”
苏卫颤抖着自己的声音朝着那背影喊了一句,那身影同样微微一震,缓缓的转过了身子,看向眼前的苏卫勾了勾嘴角。
“卫儿你记住,我们一脉,从来都是睥睨他人。”
此刻的苏聂变了,他的周身环绕着一道道的光幕,身上破烂不堪的粗布短衣被一身华丽的长袍所取代。
苏聂朝着虚空轻轻挥手,一道破风声疾驰而至,风声落下,一柄长刀泛着寒光出现在了他的手中。
此时的天空如同白昼一般,周围的温度缓缓的升高了一些。
下雪了
片片雪花落在苏聂的身上,这一刻的背影,令苏卫永生难忘,那是他的父亲。
苏聂冲出去了,手中长刀赫然落下,费俞快速退后十几步,眼前这刀锋他不能硬撼。
“这是秋刀问水,苏聂,你是霸刀苏聂。”
费俞似是想起了什么一般神色震惊,他从来没有关注过苏家的这个疯子。
是这鸠江城所有人对着苏聂的认知误导了他,令他根本就没有往那个消失了十几年的霸刀身上去想。
可眼下看着自己手中的拂尘出现了一抹浅痕,能够在用刀方面做到这一点的,除了当年以聚星境斩化灵境的苏聂之外,他想不出第二人,而且眼前这人就是叫苏聂。
“你没死,这果真是天大的好消息,如今的你气息不稳,老夫乃化灵境巅峰,今日果真是老夫的造化。”
费俞哈哈的笑了出来,或许很多人不知道苏聂,那是因为他们的层次不够。
可费俞却是目睹过眼前这人的风采,那时的他不过是一个籍籍无名之辈。
如今,过了今夜,他相信,这片苍穹之下四陆一州之上,费俞之名将无人不知。
“你以化灵境为傲,今日苏某告诉你,秋刀之下,皆为蝼蚁。”
苏聂冷冷的笑了笑,当年他能斩,如今风采依旧。
“黑锋,还不归位。”
苏聂头也不回的喊了一句,伴随着他声音的落下,苏卫回头朝着马厩看了一眼。
那本是垂垂老矣的黑马此刻缓缓的站起,它扬起前蹄一声嘶鸣透彻天地。
跃出马厩奔向苏聂,那本是枯瘦的身姿此刻渐渐饱满充盈,弓身的一跃战意滔天。
黑马化作一道虚影冲进了秋刀之中,那柄刀不再泛着寒光,反而通体黝黑丝丝黑气缭绕。
这是苏聂的秋刀,曾一刀斩尽万万修的秋刀,黑锋战马是这刀的器灵,此刻的秋刀才是完整状态。
没有去在意黑锋战马,亦没有去关注手中秋刀的变化,在他喊出那句话的时候,苏聂已经感受到了秋刀的气息。
他本不会苏醒,可当有人想要陨他孩子的时候,他睁开了那双眼,雪中秋刀出,不见鲜血不回头。
苏聂朝着费俞走了过去,费俞此刻拧着眉头严阵以待,眼前的苏聂,值得他拿出全部实力去对抗,否则他会死。
刀光的挥动斩开了这片雪幕,费俞一直被压制步步后退,越是出手越是心惊,他甚至怀疑眼前的苏聂可能是巅峰状态,在苏聂一刀挥下与费俞分开。
“卫儿,你去醉湘阁,取回你娘留给未来儿媳之物,速速离去,若是不走,为父与你断绝父子。”
正在苏卫愣神的时候脑海中传来了苏聂的话语,苏卫神色一愣看向了眼前的背影。
如磐石一般稳固的背影,唯独那只握着秋刀的手在微微的颤动,苏卫赤红着双眼咬着牙摇了摇头。
“老匹夫,今日你休矣!”
苏聂没有理会伸手苏卫的反应,这漫天的雪花之中,也不会有人注意到他眼角的泪水。
连续数十道刀影袭出,费俞喷出一口血水喘着粗气,他怕了,眼前的苏聂就是一个疯子。
费俞想要离开的举动被苏聂看在了眼中,今日他余战之力不多,但断不能令这三人离开,否则会给苏卫招致杀身之祸。
“是你逼我的,既然如此,今日老夫就与你斗上一斗。”
费俞怒了,他同样看出来今日苏聂不死,不可能让他离开这里。
费俞拿出一枚丹药放入口中,顿时周身气息狂暴,修为从化灵境巅峰直接越入斩我境,这片天地仿佛都凝固了。
苏卫转身走了,他没看到,在他转身的那一刻,那道背影的脸上闪过一丝笑容。
一旁的丁赫与赵示杰见状,急忙想要出手阻拦苏卫,不曾想一道刀影袭来,两人瞬间形神俱灭。
可苏聂的这一举动暴露了自己的防御,费俞的攻击刹那而至。
走在漫天雪花的街道上,因为哭泣苏卫的身体有些抽搐。
“啪!!!”
雪夜的寂静中一声轻微的碎裂传来,苏卫的双眼开始溢血,是秋刀断了。
“你若不走,为父与你断绝关系。”
这句话不断的回荡在苏卫的耳旁,走,如果父亲有把握,就不会让他走。
他走了,带着父亲的希望走了,他不敢回头,脑海中闪烁着曾经的一幕幕。
那张挂着傻笑的脸庞出现在面前,苏卫伸手去摸,片片雪花融去的凉意令他清醒。
他听到那嘿嘿的笑声想要去看,可眼前唯有雪夜中昏暗的灯火微微摇曳。
他走到醉湘阁的门前,看着坐在树下拿着酒壶嘿嘿笑着的父亲,他走过去蹲下来摸到的是干涩的树干。
这里没有父亲了,身侧有人撑起一柄油纸伞站在他的身旁,苏卫笑着接过那枚锦盒。
他没有说一句话,转身朝着苏家大院走了过去,真安静,这里不再有疯父的笑声,不再有仆人的呵斥声,不再有二叔的关怀声。
这一条街沉浸在雪夜里,每家每户都在观赏着这入冬的第一场雪,没有人注意到雪夜里那抹身影。
“爹,娘,雪花真美……”
“傻孩子,快把窗户关起来……”
“快拿着这雪球,一会啊,手就暖起来了”
街边的阁楼中传来孩子的欣喜,父母的关怀,苏卫双手捧着一颗雪球一路行走。
“骗人,这雪球一点也不暖”
苏卫沙哑着嗓子苦苦的笑着,那么冷,这雪球,他觉得很冰,可依旧捧在手里。
他推开了苏家的大门,这里已经积满一层雪花,眼前没有丝毫的痕迹,雪夜中剑丸缓缓的飘落在他的面前。
“爹,疼吗……”
“一定,很疼吧……”
“爹,你是不是太冷了,卫儿给你带雪球来了,人家都用它暖手呢!”
“爹,睡着了吗,你说句话啊!”
“爹……”
这里没有人再回答他的话,无论是苏聂还是费俞,都消失了。
积雪最终压倒了那柄插在地上的断刀,手中的雪球化作一滩水流出了手掌。
“骗人的,都是骗人的,哈哈哈哈,都是骗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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