姒姜带着骁将飞羽跟策士等陈家军出了丹阳城之后,除开一开的紧密联系,至后便一直都没有与陈白起联络过,此事十分异常,陈白起心知定然哪里出问题了。
她强行按奈住冲动行事,只欲出行宫,却遭得行宫守卫的阻扰,说最近丹阳城中正在清肃乱党余孽,为了她的安危着想,公子沧月暂时让她待于行宫,不可随意行动。
于是,陈白起被人用温和却强硬的手段给“请”了回去,她一时之间心中五味杂阵,面色泛冷。
她决定去找公子沧月,却不料于半途之中遇上了孙鞅。
孙鞅一身蓝染博衣敞袍,名士风流姿态尽显,他眉目温和,映初着轩廊后的荣灿花蕊傲阳夜雪,更显慈和可亲。
他手捧着一叠竹简,简面墨迹未干,正趋步而来,于拐角看到她,倒似有一瞬间的惊讶,只是陈白起心中凉凉一晒,却瞧出些别的意味。
行宫路径千百条迂回幽径直线不可测,他偏就等在她去找公子沧月经过的唯一路径之上,在她被门房婉拒之后,不偏不离,不早不晚,这可不像是意外偶遇。
陈白起亦装作没有看出什么明堂,她上前行礼道:“白起见过孙先生。”
“哦,是陈姑子啊,刚漏了些重要卷宗便回来取,却不料遇上陈姑子,陈姑子今日没有出去?”
陈白起不知他是不是明知故问,却仍温和答道:“末曾,白起听闻近日丹阳城内似不太安稳?”
孙先生露出恍然之色,道:“其实并不碍事,只要带够人手陈姑子亦可外出。说起来,也是主公太紧张了,为了迎接齐国的西华公主与齐国婚御使,便着手加紧丹阳的戒备,不允许让丹阳在这期间有任何意外。”
陈白起一听这话,却是一愣。
齐国的西华公主?
她微微偏了偏头,只觉从湖面上折射过来的水色阳光,有些刺眼。
陈白起喃喃道:“莫非楚齐两国打算……”
“嗯,两国将在近期媂结联姻,这是楚国与齐国的大事,昨日早朝时便已决定下了,莫非陈姑子不曾听说?”孙先生讶异。
陈白起弯唇淡知,便是摇头。
从她的神色上来看,即便是老谋深算的孙先生亦瞧不出什么情况。
这姑子的道行修得越来越高深了,连他都不得不承认,有时候这种能将自己的喜怒哀乐不形于色之人,十分可怕。
孙先生深深一笑:“想来定是主公担心陈姑子会多想,但以老夫来看,陈姑子自是深明大义之人,倘若得知主公与西华公主联姻之事,定会为主公感到高兴的。”
陈白起淡淡道:“感情之事,倒不是仅凭深明大义便能够心甘情愿的……”
孙先生猛地盯着她。
陈白起没有看他,她的话未完,便接着继续道:“不过,公子即将为楚王,他的婚事的确乃楚国大事,若孙先生是问白起对此事的想法,白起的确会替公子感到高兴的。”
她抿唇一笑,但似真的替楚沧月感到高兴似的。
孙先生听了这后话,这下才松舒开表情,心中如放下一沉澱澱的石头。
无论这话她是真心还是伪虚,但至少她表现得没有那么不识大体。
见她到底是一个明事理之人,孙先生决定将话说得更深入一些:“陈姑子,想必你已知公子心怡于你吧。”
问这句话时,他的眼睛一直牢牢地盯着她的表情,似乎不打算放过任何可疑的蛛丝马迹。
陈白起但笑不语,甚至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这话接与不接,问题都不大,她知道孙先生是有话要讲。
孙先生见她如此平静,突然觉得自己对她说这种话有些无理取闹,但为了主公,他却不得不将丑话说在前头。
“陈姑子,倘若让主公纳你为姬妾,以你之才,以你之气度,倒是有几分折辱于你,但若立你为王后,你之身恐怕又当不起楚宫这份责任啊。”他语重心长道。
孙先生未有说完的是,如她这般聪慧且智勇双全的姑子,倘若放在后宫,若是心野不驯,王后稍少些手段便治服不住,于主公的后宫必是一场灾难,况且主公的心还只在她的身上。
主公需要的是一个贤惠大度的王后,而非一个于朝政上足智多谋的王后。
“孙先生的话,白起醒得了。”
陈白起知他是在提防着她未来与齐国的西华公主争宠,这完全是没影儿的事,但她亦不打算与他争辨,因为他既已认定这事儿,而她亦没有明确的证据证明自己无辜,自是争不出个什么结果的。
“倘若先生无事,容白起先行告退。”陈白起屈膝矮首,向孙先生行了一礼后,便越过他径直朝前。
孙先生与她错身而过时,便转过了身,他盯着她的背影,于心底无声叹息。
他终究是恶语伤人了,人道是情深不寿,慧极必伤,这样的姑子,他真不愿意与她走到最糟糕的地步。
倘若她能够时刻谨守本份的话。
话说另一头,平陵陈家堡的陈孛在收到陈白起的飞鹰传信后,展开信帛一浏十行,待看清楚信中内容时,整个人都懵了。
他拿着帛信反反复复看了一遍又一遍,表情复杂得难以描述,一时喜,一时悲,一时诶叹,一时惆怅。
午后,他放下手中信帛,不传午膳,直接召集了陈家堡所有仆伇,令他们立刻收拾好一切,明白,他等准备启程回丹阳。
众仆闻言,顿时哗然,但见陈孛神色焦急,似一刻都等不了,便立即着手整理。
而陈孛依旧捏拿着陈白起传来的信帛,他夜不能寐,两眼呆滞望着上方,他想不到,他有生之年,终于能够这样堂堂正正地重归故里了,当时他被迫离开之时,是带着一身黯然与感伤的,他以为他此生或许会埋骨它乡,却预料不到,他如今却凭得娇娘的光,能够荣归故里。
此番只是因娇娘不顾自身安危前往疢蝼帮了公子沧月,所以才幸免陈氏一族被前孽余党这个罪名迁连,他虽羞愧自己是借了娇娘的势,但到底对自家娇娘的能干,更多的是骄傲。
他家娇娇儿,就是能耐,只是,他如今却很忧心娇娘跟公子沧月两人的关系。
即使如今的公子沧月即位楚王,身为权倾的霸王,他仍旧不太愿意自己的女儿嫁给他,他希望娇娇儿拥有这世上姑子最令倾羡的婚姻,虽说嫁给楚王自是一桩荣耀,但他曾为官时,便了解身为后宫之人便必须接受王之雨露均沾,大度而容忍,随时承受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
他的娇娇儿,他百般宠爱呵护,却是不愿意被人这样糟蹋的,哪怕于别人而言,这是一件天大的美事,但他偏就看不上
将来娇娇儿的婚事他早已打定主意,就招一品貌皆好的佳婿,将他搁在眼皮子底下,倘若他待娇娇儿极好的话,便罢,若不好他亦有法子整治他,总归是不会让他的娇娇儿吃了亏去。
就这般胡思乱想了一夜,第二日朦朦胧胧起身时,突然忆起陈娇娘离去时曾留书给他,提过一句让他若有事可前往圣阳湖寻相伯先生求助。
如今他准备拔家离去,倒不好就这样不声不息,于是他特地让仆伇赶车,去了一趟圣阳湖,相伯先生私下帮助娇娇儿良多,他与娇娇儿这趟去丹阳,亦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够回来一趟,因此他特地前往向相伯先生告辞。
这趟请辞倒也凑巧,相伯先生正在茅庐当中晒草药,而小童则于一旁打下手。
陈孛颀喜,他让仆伇于篱笆墙门外等待,独自入院。
相伯先生煮来清茶侍客,陈孛想起当初公子沧月前往拜访相伯先生时别说有茶相待,更是吃了一个闭门羹时,顿时有些受宠若惊。
这倒是他第一次与相伯先生正面相见,他一时便被先生的龙章fèng姿给看呆了。
这相伯先生竟长得如此之好,还如此年轻,这却是他没有想过的。
先前大多数人只称赞其虚怀若谷百龙之智,但鲜少人会形容他的长相跟年龄。
面对这样的传奇生物,哪怕陈孛有些心性,亦会感觉到紧张,他就纳闷,娇娇娘怎么就能够跟这位先生相谈甚欢呢。
要说相伯先生摒弃了那副病弱的绝望姿态,倒真当得起一声赞神仙似的人物。
听完陈孛阐述来意之后,相伯先生并无意外,他似乎早知如此。
相伯先生只说替他卜卦一次,算是替他与陈白起此趟前往丹阳送行。
陈孛早知这相伯先生乃高人,能掐会算,得他一卦,真是三生有幸,顿时再三感谢。
相伯先生让小童准备,一柱香后,相伯先生对算出来的结果,却是神色一变。
相伯先生迟疑片刻,方才道:“某正巧亦要前往丹阳一趟,若陈堡主不嫌,可与你一道。”
咦?他方才跟他请辞时,他并没有说要去丹阳,眼下怎么突然就要去丹阳了?
陈孛总感觉相伯先生的表情不太对劲,问题明显出在他刚才衍算的结果中,可见先生不愿详谈的模样,这一下他又不知道该从何问起。
他坐立不安一阵子,只问一句:“先生,这卦,可是关于吾儿娇娘,吾儿于丹阳可会有事?”
陈孛不蠢,相反他极其聪慧思捷,他一下便考虑到,他不认为,凭他跟相伯先生初次见面的交情,他遇卦相会动容成这种模样。
除非,此卦所显示的内容……是关于娇娇儿的。
陈孛因心绪动荡过大,两眼充红,神色十分焦燥。
相伯先生见他如此神思紊乱,倘若不回他一二,怕是会因多想而癫狂神伤。
他让小童再去沏一壶安神茶,表情凝重而忧虑道:“倘若某说,若这趟吾等去迟了,她便有可能会……香消玉殒,陈堡主可信?”
陈孛一听这话如遭雷殛,脸上的血色瞬间便褪去,整个人便腿软一般跌坐于地。
丹阳。
陈白起从孙鞅口中得知了楚齐两国联姻之事,并没有其它特殊的反应。
她仍旧准备去找公子沧月,只是最近找他,总是落空,但守卫却说,稍晚时,楚宫便会派人带陈白起进宫,说是公子沧月吩咐的。
陈白起决心要见他,自是耐心地等待着。
戌时,来了一批宫人,他们抬来各种华服美衣,头饰珠宝,替陈白起盛装打扮,陈白起抗拒,宫人们道,入楚宫太随便便是不符合规矩。
于是,陈白起便随他们去了,他们特地给她换了一身华美迤逦的宫装,珠钗盘髻,面施精黛精妆,倒是将那个一向打扮得中性化的陈白起,化成了一个风华正貌的美娇娘。
入宫后,宫人们便尽散去,只留一位女官替她引路。
此时,沧月公子凭栏望着天空,戌时过后,便下起了小雪,见满目琼玉飘坠,他想着即将进行的事情,不禁心情大快。
雪起先下得绵密快速,不多久地上就起了一层白,但隔了一会儿,却又飘飘逸逸,似晶莹白皙的玉蝴蝶般点缀着空气。
沧月公子于楼台凭栏望向不远处湖泊上架立的曲折走廊,忽见遥遥垂花门外走进一个人来,她淡蓝色外衣裹身,衣上氤氲得水画似得纹路,因冬日严寒,肩上披着一件紫狐披裘,因廊檐遮挡,她并没撑伞,风雪随风而飘过她的发,她的衣,她就这样洒脱自在不疾不徐地步过雪中。
她洬流而上,夜幕降临之际,鸦青色的天幕,不远处宫殿突现的霓虹闪烁敷展,与这波光粼粼的湖面构成一幅流动的靓丽画面,如此美人佳景良辰,意境绝妙,赏心悦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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