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将要落山,西边被晚霞染红一大片,那匹枣红色的高头大马驰骋在一片广阔天地间,时不时传来一阵阵哀戚的长鸣。【】````
沈玉楼就算脚力再强,那也是追不上一匹发了疯拼命往前跑的马儿的,因此,他跑到了泥巴栅栏外头经过两辆马车的时候,伸手解了一匹马的绳子,然后一个纵跃便跳上那匹马,挥鞭追了上去。
朱福吓得小脸苍白,她原本就微微有些恐高,此番又被马儿颠着跑,那冷风迷了双眼,她是又冷又害怕。是不是又要死了?她才过了没几天好日子啊,是不是老天这就要收了她的性命去了?
她不要离开爹娘,她也舍不得兄姐,还有妹妹跟弟弟,她舍不得一大家子人。
冷风无情地从她领口钻到了衣裳里面,那一阵阵寒风如冰冷的刀子般刮着她的肉,她疼得蹦出了泪花儿。
“阿福,把手给我。”就在这时,她隐约听见身后有人在喊自己,“阿福,别松手,紧紧抱住马脖子,不要乱动。”
朱福艰难地微微扭了扭脖子,就见身后离自己一马之远的地方有人骑着马在跟自己说话,那人骑马技术娴熟,他也正在拼命挥着马鞭赶马朝自己靠近,她忽然看到了希望,赶紧开口呼救,同时也试探着伸出一只手去。
奈何才将伸出手,马儿又几个癫狂,颠得她差点从马背上摔下来。
“阿福,你手紧紧抱住马脖子,身子别动!”沈玉楼大喊一声,那双原本十分干净清润的眸子,此时猩红可怖,他又狠狠甩了一鞭子,然后瞅准机会,身子灵活地跳到了前面那匹马上,然后紧紧将朱福小小的身子抱进怀里。
可惜马儿没有因为主人的到来而停止癫狂,它只是高高抬起前蹄,长嘶一声,往那鸡头山上去。
朱福被人抱在怀里,感受到了那个怀抱的温暖,她身子不由自主往那里缩。
沈玉楼感觉到了,将她抱得更紧了些,在她耳边安慰道:“阿福别怕,已经没事了,玉楼哥哥已经来救你了,你别怕。”一边安抚,一边还在艰难地控马,只是此时马背上坐着两个人,他也不敢硬来,就怕伤了朱福。
太阳一点点落山,待得西边最后一抹晚霞也隐匿之后,整个天空渐渐呈现出黛青色来。此时的小村庄突然安静下来,几乎整个村子里的人都聚集在朱二家茅草屋门口,打听着当时的情况。
听说是那匹疯马往鸡头山方向跑了,个个将头摇了又摇,有个瘦骨嶙峋的中年男子害怕道:“那山上的丛林深得很,又常年有猛兽出没,进了那深山,怕是凶多吉少喽。这都一个多时辰了,还没有消息,怕是被野兽吃了吧?”
他婆娘伸手使劲捣了他一下,凶道:“你别胡说八道的,把你那张没个把门的嘴封起来,没瞧见人家正伤心难过着呢吗?你再说,再说我就撕烂你的嘴。”
那中年男子赶紧将嘴封住,四周人又纷纷议论起来,有人说:“这朱家一连两次都猎捕到了野猪,莫非是触怒了猪神?所以要朱姑娘偿命了?是的是的,一定就是这样了,不然的话,这好端端的,怎么就发生了这种事情呢?”
听得这个人说得有理,其他人也都交头接耳起来,个个说得头头是道。
赵铁花觉得是自己害了朱福,她正自责懊恼又害怕伤心呢,忽然听见村民们过来不是想办法的,而是各种不着调,抽出腰间系着的一把柴刀就狠狠朝他们挥过去,威胁道:“再敢胡说八道,小心我割掉你们的舌头!”
大家被吓得都不敢说话了,只默默低头站在一边,有人同情朱家,也有人幸灾乐祸。
赵铁花收起柴刀,转身走到赵仁跟前:“爹,总是这样等也不是办法,咱们赶紧派人上山去搜人吧。”
赵仁跳得老远,狠狠瞪了赵铁花一眼:“你没听见乡亲们都说是妖怪作祟吗?你还让爹派人上山?你这臭丫头,是不是想让咱们杏花村永不安宁?”又忙着遣散众人道,“好了好了,这里没事了,咱们都散了吧,都回家去。”
见众人就要走了,赵铁花站出来伸手拦着道:“哼,见着有便宜可以占的时候,你们个个削尖了脑袋也要往里面挤。如今人家有难了,你们倒是害怕就想着躲起来了?呵,猪神作怪?我告诉你们,若真是猪神作怪,阿福若是遇险丢了性命,你们谁都别想逃!但凡那些杀了野猪的,吃了野猪肉的,还有那些眼睁睁看着野猪被杀而在一边拍手称乐的,那都是要遭报应的!”
“我家锅里刚刚炖上猪肉,不会下一个就来寻我吧?”其中一个还真被赵铁花给吓到了,他家下午刚刚用那捕兽夹子捕捉到一头野猪,一时间高兴,回了家就煮了一大锅滚烫的开水,然后把猪杀死又烫着剥了皮,此番锅里已经炖上肉了。
赵铁花道:“前些日子,有谁上我家讨过猪肉吃的?小心下一个就是你们。”赵铁花目光在一众村民脸上划过,出于职业的敏感性,她总觉得此事不简单,那马儿好端端的,怎生突然就发了狂呢?
此时众人又七嘴八舌议论起来,个个都后悔吃了那猪肉,唯独村子里那张屠户偷偷躲在人堆里面笑。
这笑正好被赵铁花瞧见了,她一个箭步就冲了上去,一把拽住张屠户的领口,狠狠将他推得跌趴在地上,然后她抬脚踩住他脖子,问道:“说!是不是你搞的鬼?是不是你在马上动了手脚?”
张屠户人还算健壮,可此时却被威风凛凛的赵铁花踩得动弹不得,只能声声求饶道:“姑奶奶,你可冤枉我了,我还纳闷着呢,这事儿跟我有什么关系啊!哎呦呦,疼,可疼死我了,村长,村长快来救我啊。”
赵仁张嘴还没来得及说话,那赵铁花就一脚将张屠户踢到一边去,然后她又凑过去在他身上闻了闻,笑眯眯道:“你是杀猪的吧?”
张屠户疼得老泪纵横:“我我我我......我是杀猪的,又不是杀人的,犯了什么法了?”
赵铁花哼道:“如果你是杀猪的,当然就有可能害人!哼,你眼瞧着阿福带回了捕捉野猪的神器,又将神器送给村民们用,据我所知,村里一个下午捕捉到野猪的有好几户人家,那说明这个神器确实是捕捉野猪的好器具。你眼瞧着家家户户都吃上猪肉了,再也不需要去你家买猪肉了,一时心中生恨,所以你一整个下午就在朱家外面来来回回走动,怕是一直在伺机害人呢。”她说完这番话后,慢慢蹲下身子,伸手狠狠掐住张屠户脖子道,“你可别想耍花样迷惑姑奶奶,别看姑奶奶如今只是村长的女儿,姑奶奶在安阳县当女捕快的时候,那可是见过很多杀人谋财案呢。哪个案子的行凶者不给自己找借口脱罪啊?可结果又如何?还不是叫姑奶奶找出了证据来,最后可都是死罪!”她话说完,手又用了几分力,掐得那张屠户几乎说不了话。
朱喜红着眼圈儿走了来,也伸腿在张屠户身上踢了一下,嘶哑着声音说:“你还不从实招来!你要是再不说,小心我们报官!”
赵铁花道:“是啊,你现在招了,最多挨姑奶奶一顿打,若是待得我们寻到阿福后你再招,可就没有这么便宜了。哼,到时候押你见官,县令大人会怎么审判,我们就不知道了。不过,你这属于故意行凶,罪不可恕......”
“我说......我说......”张屠户被掐着脖子说不了话,只能艰难地从喉咙里蹦出几个字来。
见他终于肯说话了,赵铁花松了手,瞪眼凶道:“好好说!”
张屠户使劲咳了几声,咳得脸红脖子粗,终于顺了气儿,这才慢慢说道:“谁叫她绝了我的路,我一家老小就靠着我杀猪卖猪吃饭,她带着什么捕兽夹子来,不就是不想让我活吗!”他抹了把老泪,继续说,“你们家家户户过年都得了野猪,那往后村里人谁还买我的猪肉,没人买我的猪肉,我可怎么活!”
“说重点!”赵铁花厉声呵斥一声,那张屠户吓得哆嗦了一下。
他道:“其实.....其实我也没有想要害她性命,我要是想害她,就不会在那匹马上动手脚了。”
“你在马上动了什么手脚?”朱喜恨恨踢着张屠户,“我妹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我要你赔命!”她急得咬牙切齿,眼睛红通通的,“她好心好意做了个捕兽夹子给你们捕捉野猪,你们倒是好,害人的害人,见死不救的见死不救,我妹妹若是好好的也就罢了,她要是有个什么!你们都等着吃官司吧!”
赵铁花将朱喜扶了起来,安慰道:“婶子已经晕过去了,你可千万别有事,如今当务之急,就是要我爹带人上山救人去。我刚刚瞧见那位公子马上骑术十分了得,身上该是有拳脚功夫的,你也别担心,有那公子在,阿福不会有事。”拍了拍朱喜肩膀,见她轻轻点了点头,赵铁花又对亲爹赵仁道,“爹,这事情可非同小可,你是一村之长,人家在你村上出的事情,你若是袖手旁观,到时候事情闹大了闹到里正大人那里去,怕就不是只进山救人这么简单了。”
“我也没说补救!”此事人命关天,又非神鬼作祟,乃是人为,他一时间觉得棘手起来,还真怕将事情闹大了,他狠狠跺脚,又瞪了张屠户一眼道,“先将这张屠户给看起来,若是真出了什么事情,可都是他的责任!”又说,“其它人赶紧上山寻人去吧。”
二更:
夜幕降临,暗黑的夜空繁星点点,那星辰如一颗颗耀眼的钻石般镶嵌在空中,朱福坐在一边,仰头望着星空,感叹道:“这么漂亮的星空,我在现代可是从来没有见过哩。”
沈玉楼将一只野鸡烤好了,扯了一只冒着油的肥鸡腿给她道:“吃点东西吧,吃东西也能御寒。”见她抓起鸡腿就大口啃了起来,像是饿了几天没吃饭似的,他好笑地摇了摇头,“刚刚怕得要死,眼睛都哭肿了,现在又跟没事儿人一样。”
朱福吧唧了下嘴巴,有些嫌弃地说:“这鸡腿烤得香是香,可淡了吧唧的,一点味道没有,最多算是能吃,跟美味佳肴一点不沾边。”嫌弃完了,又抱着鸡腿狠狠咬了一大口。
开玩笑,这条命可算是捡回来的,再难吃也要吃饱了。
两人前面烧着火堆,沈玉楼借着火光打量坐在身边的姑娘,望着那秀美的容颜,以及积极开朗的心态,忍不住扯起嘴角笑了起来。
“你又笑什么?”朱福吸了吸鼻子,觉得没那么冷了,就开心八卦起来,伸手指了指一边拴在粗树干上的马儿道,“它刚刚那么癫狂,这下怎么就老实了?莫非你是它主子,它就不肯让别人骑?”
“它叫烈焰。”沈玉楼说,“烈焰的确性子火爆,但是一匹有灵性的马儿,会认人。不过,你我是一道来的,它自然知道我们关系匪浅,所以就算你骑它,它也不会伤了你。刚刚那样反常,是被人拍了药,可它还是保存了一丝理智,否则......”他转过身子来,抬手捏了捏朱福细瘦的胳膊道,“否则你现在不是缺了胳膊就是少了腿了。”
朱福吓得鸡腿都掉了,赶紧站起来跑到烈焰跟前去,笑眯眯道:“谢谢你啊烈焰,谢谢你没有把我腿摔断。”
烈焰哼唧一声,似乎在怪主人嘲笑它似的,只将脸别向另外一处,然后甩着尾巴蹭着朱福的脸。
“它这是喜欢你呢。”沈玉楼招手示意朱福坐在他身边去,这才又说,“阿福,它认得你了。”
朱福又朝烈焰扮了个鬼脸,方才问沈玉楼道:“玉楼哥哥,那你是怎么得到烈焰的?像这样有灵性又有个性的马儿,既然肯心甘情愿认了你做主人,怕是经历过一段故事吧?”
她记得以前看电视的时候,电视上但凡演到有灵性的马儿,都会有一段感人的故事,这沈玉楼得了烈焰,应该也不例外吧。
沈玉楼却只是笑了笑:“我在金陵书院念书的时候,一次骑射课上,教骑射的老师将这匹马儿牵了来,说若是谁能够驯服得了,这马儿就送给谁。其实我们骑射课每个学生都有自己的马,就只有我没有,所以当时就拼了命想要。烈焰性子烈,摔了很多同窗,最后没人再敢试了,就只有我不放弃,烈焰就跟了我。”
“哦......原来是这样啊。”朱福悄悄看了眼沈玉楼,男子白皙面容映照着火红的光,越发衬得面容俊逸,他微微垂着眼眸,薄唇轻轻抿着,正低头烤另外一只野鸡,做起事情来十分认真。
朱福托着下巴,用树枝拨拉着火堆道:“等回去了,我亲自做烤鸡给你吃,你有口福啦,能吃到我亲手烤的鸡。”她哈哈笑着,一副“你救了我,我做菜给你吃就算报恩”了的样子。
沈玉楼瞥了她一眼道:“这样就算扯平了?”
朱福惊讶:“莫非你还想着我真的要报救命之恩啊?”
沈玉楼说:“当然要......”
朱福瞄了他一眼,眼珠子转来转去,心里思忖着,然后弱弱问出声来:“玉楼哥哥......我脑袋瓜子不好,以往的事情怕是记得不太清楚了,我想问你......你跟我......我们之间以前是不是......有什么?”
“你竟然连这个都忘了。”沈玉楼望着朱福,轻轻喟叹一声,忽而又摇头笑着道,“忘了就算了吧,不过......”他望着朱福,脸上笑容凝重了些,“阿福,你真的打算这样抛头露面吗?”
朱福知道他说的是什么,玉珠都在自己跟前说了很多他霸道的话了,她撇了撇嘴道:“当然啦!东家给我五两一个月,我还得靠这个钱养活自己呢。”
“要是我能够一个月给你五两,你是不是就不去做厨娘了?”沈玉楼很是认真地望着朱福。
朱福使劲摇头:“不行!你为什么平白无故给我钱,再说了,你哪里来的钱?况且,我通过自己双手得到的财富,我觉得非常自豪,我可不想当温室里的花朵,中看不中用。”她忽然站起身子来,对着苍茫夜空大声喊道,“我要通过自己双手,创造大笔财富,我要赚很多很多钱!”
随着朱福的狂吼声,远处传来两声狼叫,吓得朱福赶紧又蹲了下来。
沈玉楼眯眼看她,紧紧抿着薄唇,没再说话。
过来良久,沈玉楼这才又开口道:“明年八月,我就要进省城参加乡试去了,若是你哥哥也去的话,你觉得叔跟婶子会反对吗?”
朱福道:“要我哥哥陪你去?我爹娘都是好说话的老实人,他们不会反对的。”
沈玉楼望了朱福一眼,摇头道:“明年不仅仅是三年一次的乡试,刚好也逢五年一次的武考,你哥哥打小就是练武的好料子,我的意思是,你哥哥虽然读书差了些,但或许能够在武考上中个名次。若是得了名次,将来大小也能当个官,将来我跟他在朝中也可以相互扶持。”
“武考?考武状元的?”朱福兴趣十足。
沈玉楼说:“武考名次选举跟科举差不多,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明年开春,咱们松阳县就会先举行一次比武大赛。先是各县往省城递送几个名额,然后各地武考学生在省城聚集再进行一次考试,得中名次的人,就会进京城。到了京城后,会先由礼部跟兵部共同进行考核,最后进行殿试。殿试是由皇上亲自观赛,最后钦点出前三依次为状元、榜眼、探花......”
朱福又想到自己哥哥朱禄的样子,老实巴交的,不过由于常年打铁的缘故,确实是练得一身好本事。
“我爹娘应该也是遵从我哥哥自己的意思,若是哥哥也有这个想法的话,爹娘不会反对的。至于一应所需银子嘛......”朱福伸手拍了拍小胸脯道,“就包在我身上了。只要哥哥想,我就供着他。”
沈玉楼又烤好了一只鸡,递给朱福道:“虽然不好吃,不过你若是不想冻死的话,就全都吃了吧。”
朱福笑眯眯接过来,低着头猛啃起来,她可不想冻死,她还有很多事情没做呢,她要好好活着。
第二日一早,朱福是在一个温暖的怀抱中醒过来的,这一晚上虽然是在山上过的,可她睡得十分踏实。
沈玉楼一夜都没有合眼,一直将两人跟前的火烧得很旺,见原本缩在自己怀中睡得安稳的人忽然睁开了眼,他笑着说:“既然醒了就起来吧,天已经亮了,我们要找下山的路。”
朱福脸忽然红了一下,连滚带爬地从沈玉楼怀里爬了出来,然后就朝四周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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