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本是已有了预期,可真正面对时,还是会有些无所适从。【】
现在的我,就是这样一种状态,只会坐在床头,望着陈伽烨出神。
房间灯全亮,他对着穿衣镜,慢条斯理的穿衣服。
西裤穿上后,他拿过衣柜里的白衬衣,开始穿。
背上如火焰之花般的纹身被迅速遮掩,变成了白衫。
整个人衣冠楚楚。
他低头扣扣子,对着镜子,一粒一粒。
他手一勾,拿过两条领带,转头问我:“哪条好?帮我系?”
我站了起来,向他走去,从他手中扯过一条,往他脖子一套,开始系。
两条领带,一条黑色暗纹,一条朱红色。
我选了红色的那条,因为看起来会让我心情好一点。
其实,两条倒都是中规中矩,不像他的风格。
或许说,他现在穿的这身,全然不是他应有的打扮。
黑色西服,白色衬衫,牛津皮鞋,再配这条朱红色领带。
典型商务人士穿着,不带一点他张扬的个性。
就像是要去参加某个严肃的仪式一般。
我系了几次,都没有系好。
他捉住我的手腕,按了按,对我说:“慢慢来,别着急。”
我抬头看他,有些愣神。
他微仰着头,眼微眯着,唇边还有笑意,桀骜的弧度。
奇怪的人,或者是说,像是一个疯子。
一个……不知道什么是危险的疯子。
他耸了耸肩,问:“这身怎么样?”
我低头,手指绕了一个圈,将领带结往他颈口紧了紧,轻声说:“还好。”
他喉结上下动了动,似乎是想要说话,却是什么也没说。
打好领带后,我手不知道该往哪放,站在那里不动。
他拉过我,开了衣柜,从里面取出一件衣服,对我说:“穿这个。”
我接过。
他要我穿的是一件改良旗袍。
苏绣,大红色,下摆应该只能遮住膝。
我迅速套上那件衣服后,瞟了了镜中的他,发现他正坐在床上,双手捧脸的看我穿衣服,目光很专注。
我有些不自在,手背到后面试图迅速拉上拉链,却越急越拉不上。
他对我道:“我来帮你。”
他走过来,我将头发捋到胸前,垂下头,他却没有进一步动作,在我背后笑个不停,开心极了。
我侧过头,看镜子中的自己,四年来,第一次,望向了后腰的那个纹身。
约莫一掌大,火焰形状,火焰色彩。
被他称之为他最好的艺术作品的那个“烨”字。
四年前,我第一次见到时,只有想要将他立时杀/死的想法,而现在,不是想让他死,而是想让他也尝一尝什么是痛不欲生。
他迄今为止,显然不知道什么是痛不欲生。
从来不后悔,从来不认错,从来都是无所谓的态度。
包括对别人的伤害,包括即将到来的危险。
不知道什么是害怕,不知道什么是痛苦。
只有在梦里才会被虚无的东西摧毁。
醒来后,一切照旧。
他盯着那个纹身,像是定住了般,一动也不动,眼眸却越来越深,像是透过它看到了什么其他东西。
我轻轻吸了一口气,对他说:“快一点。”
他哦了一声,拉上拉链,手在我发上摸了摸,问:“盘起来好还是披着好?”
我尽量语气平稳,对他道:“披着好。”
说完又加了一句:“头发披着,然后戴那个你放在床头的珍珠发卡,比较配衣服。”
其实我很慌,慌极了,恨不能他马上出发。
可我知道,我越是催他,他越是和我对着来。
我听到任年的话后,将陈伽烨叫醒,电话给他。
虽听不清楚,但我也能听出来,任年很着急。
陈伽烨慢悠悠的起了床,踱到了卫生间,掩上门。
不一会就出来了,还是一副漫不经心的神情。
问他什么事,他竟然对我笑着道:“有点小麻烦,今天晚上得离开这里。
”
我急冲冲的换衣服,他慢悠悠的在那里捋他后脑竖起来的头发。
边捋边问我:“你看看我发型怎么样?”
等我换完衣服后,他还在那里捋。
我急的要命,拿了个发棒帮他弄了弄。
弄完了后,他还穿着他那件斑马服在那里凹造型。
我实在忍不住,吼了他一句:“你不走我走!”
他才停止了他对着镜子无休止的自恋。
又开始了他更加慢的换衣服过程。
我算看明白了,我越说他,他越慢,只好耐着性子等他。
尽管……我心里已经把他骂了一百遍,痛殴了一千次。
陈伽烨在我提议戴他放在床头柜的珍珠发卡后,将发卡戴在了我头上。
然后指挥我穿上了一双刺绣的红色高跟鞋,又走近后退好几次,看了看我。
我在那里握紧了拳,笑得嘴角抽搐的问:“可以走了吗?”
他终是在我的忍耐达到极限前,对我道:“走吧。”
他开了门,我忙往外赶,他却止住了我,转身,头却偏着,对我伸出了手,手心朝上。
我牵住了他的手,催促道:“快走快走!”
他拉着我往前走,低声笑:“知道知道,这么等不及?”
突然想到李哲语和李哲言还没通知,我道:“还有李……”
“他们两个已经走了,你放心。”
安排好了?难道,他还是有人接应的?这还差不多。
倒还有一点点靠谱……
我心里松懈些许。
可很快,办退房手续时,我就发现了问题。
他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竟然把他们的身份证搞到了手。
退房竟然是用的他们俩的身份证。
这是不大合适的,人发现了可不好,况且这不是陈氏旗下的酒店。
他也没和我解释,径直拉着我出了酒店。
不是白天那辆加长宾利,而是一辆有当地牌照的普通轿车,白天载我们的司机不知道去哪了,他自己开。
他对我解释:“人越少,越不麻烦。”
我迟疑的问:“是和他们汇合么?”
他嗯了一声,道:“天黑不大方便,我们天亮再汇合,我们先各自行动。”
我望着他的车表盘,忍不住开口:“才三十码,不怕人追上?任年可是说有麻烦,他们是谁?你的仇家?”
他一手把着方向盘,一只手空出来捉住了我的手腕,慢慢拂上我的手心,十指交叉,握住。
他很平静的说:“是我的其中一个生意上的对手找到这里寻仇,不过没关系,我已经处理好了,不影响我们。我们慢慢开,还可以看一下沿海的风景。”
他的手心很干燥,也不凉,没有抖。
他这么不紧张,应该是有把握了。
可……身份证的事?
我咬了咬唇,问:“可是……怎么用的李哲言和李哲语的身份证?”
他道:“开/房的时候,主要登记的他们两个的,用我们的不大方便,反正一起的,没关系。”
话是这么说,可还是不通,他都把人身份证拿了。
我还要问,他却道:“我们沿着这座城市转一圈吧,你跟我介绍介绍怎么样?你可在这里生活了四年。”
我撇了撇嘴,“你不是经常来么?”
他一本正经的说无耻的话:“哦?每次来,都没有出门看看,你知道的。”
我脸上有些热,答他:“你多呆个一两天不就能看看了。”
他转头看我,笑得意味不明:“再多呆,我怕我还是不会出门。”
无耻……
我咳嗽一声,道:“看路看路。”
“路上没人。”
“那也要看路。”
“哦,我看路,你和我讲讲c市,不然我不看。”
“不讲。”
“……哦?”
“喂!你神经啊?松方向盘,不要命了?你不想活我还想活呢?”我忙将他的手拉到方向盘上。
他握紧方向盘,嘴一歪:“那……你讲讲c市。”
“我困了,我要睡觉。”我闭上眼。
他哦了一声,没有再说话。
我微睁眼,瞟了瞟陈伽烨,又迅速阖眼,心中忐忑不安。
他……太正常,整个人平静的太诡异。
我们所有人的身份证都在他那里,他到底要干嘛?
我在他脸上画了“王”字,他没有找我茬;
他的仇家来找他,任年那么着急,他却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他没有对我动手动脚,污言秽语也少了很多;
我给他下了毒,他只是让我陪他演一场戏,作为交换;
是不是他甩了李哲语,太痛快,所以如此?
是不是他仇家太多,他习以为常了?
是不是我实际上对他下的毒根本就很轻,他中毒不深,现在才生龙活虎的,没有对我追究,反倒对我说,只要我来c市后,完完全全配合他,他就一定将伽灿的东西给我,说到做到。
他有这么好心么?
一想及此,我不由得又瞟了瞟他。
他一只手放在胃部的位置,揉了揉,似乎是皱了一下眉。
我忙闭上眼,他或许,真的有点不舒服?
别看他,多看多错,多说多错,平安度过为好。
我有些困,朦朦胧胧中,只觉得自己眯了一小会,睁开眼时,却发现天已大亮。
陈伽烨不在身旁。
我忙四处望了望,却发现我们已经到了c市我大学所在区的一个停车场。
停车场旁是c市区政府行政大楼,旁边有一个快餐店,是我和李哲言经常去吃的地方。
因为那里有我最爱吃的鸡排饭,分量足,也干净,还便宜。
物美价廉。
陈伽烨从那个快餐店里出来,朝我这边走。
他其实离我很远,我却一眼就认出了他,从他走路的姿势。
微仰着头,叼着一根烟,一只手插/在裤子口袋里,一只手拎着一个塑料袋,两条腿懒散的迈着步子。
跟个痞子似的,应该说……本来就是个痞子。
肚子咕噜咕噜的叫了起来,我揉了揉肚子,伸了个懒腰,扭了扭脖子。
从包里掏出我的备用手机,看了看,嗯?果然是诺基亚超长待机,还有电。
陈伽烨把我的手机没收了,不让我和别人联系;
却不知道,我还有个备用的,很小,装在我包的里衬。
就是因为不明显,他在搜我包时,才没搜到。
是我弟自我那次自杀未遂后,就给我配的。
里面联系人只有他。
说是为了避免我自己要死还抱怨他没阻止我,说什么亲弟弟还不如陈伽灿,必须将这个手机随身携带,以便我二十四小时能找到他。
我虽觉得无语,因为他平常本就不大爱搭理我,但也按他的要求做了。
幸好有这个手机,我弟昨天才联系上了我。
他昨天给我常用的号打了好几个电话,以为我出了什么事,吓了一跳。
我又是好笑又是有些感动,便告诉他我来了c市,要回学校办一些事情,那个手机没电了。
他在电话里好像很焦虑,问我在哪,一个人来c市安不安全。
我为了让他安心,告诉了他我的住址。
说住的地方算是星级酒店,服务很好,他这才放下心来。
陈伽烨的包放在座位旁,我瞅了瞅,拉开拉链。他说他将伽灿的资料也带在手上,事情办完了就给我,会不会在这里面?他不让我确认,我自己先偷偷看一下。左右他来了,我看也看了。
包里有个档案袋,不大厚。我拆了开来,里面是几张纸,还有几个薄本,我抽出来一点,红色薄本上烫金的户口薄几个字映入我眼帘。我的心砰砰直跳,某种直觉直达心头,我不由自主的婆娑了一下自己身上这件大红的衣服。
手指有些发颤,我继续将纸抽出,窗户砰砰的声响吓了我一跳,我忙将东西塞了回去。
陈伽烨坐了进来,启动引擎,径直往外开去,我低下头,不着痕迹的将他的包的拉链拉上,随口道:“你怎么这么快?刚才还见你大老远的在……”
气味……气味不对,这个人身上没有古龙水味。
心底一惊,眸地抬头,瞧见一个和陈伽烨穿同样衣服的男人坐在我旁边,掌着方向盘,向路口开去。
他开了口,“陈小姐,我会带你去一个安全的地方。”
我拉了拉车门,车门已被锁上,窗户无法打开。
我起身望了望,陈伽烨已不见踪迹,努力平复心绪,开口问:“你是谁,陈家的人?”
他笑笑,答:“不是。”
“陈伽烨的人?”
“也不是。”
“都不是,我又不认识你,我怎么相信你?”
他扬起眉,答:“你不认识我,我认识你,保证你的安全就行了。”
“怎么称呼?”
“叫我十二。”
“那……十二,我们要去哪?你把我带到安全的地方,那陈伽烨呢?”我盯着他的脸,莫名其妙放松了几分,他的长相……和陈伽烨很有几分像,只是眉目更硬朗,他虽否认自己是陈家的人,但极有可能是有血缘关系。
“陈伽烨不会有事,陈小姐现在应该关心的是陈……”
后窗玻璃突然传来砰地一声巨响,碎裂声传开,玻璃碎渣溅到了我的颈上,一阵刺痛,陈伽烨从后窗跳了进来,还未来得及和他说话,他就拿玻璃片抵着十二颈间,声音又锐又利,“谁派你来的?”
十二笑:“我现在说,陈少真的愿意?”
“滚,回去告诉他,老子和他没完!”陈伽烨将玻璃片贴紧了十二,咬牙切齿道:“你他妈停车,从车上滚下去,不然老子剁了你!”
“陈少还是要结婚?”十二仍旧不动,淡淡的问。
“你他妈少管。”陈伽烨忽而身体往前探,迎面正好驶来一辆车,许是视线受到了遮挡,十二避之不及,对面的车猛打方向盘,堪堪擦车而过,我吓了一跳,骂道:“陈伽烨,你别乱动!十二,停车!”
十二忽而道:“陈伽烨,车……”
“老子让你滚!老子能开!”
“门可以打开,你……”
“现在就滚!”陈伽烨将玻璃扎入了十二颈间肌肤,血沁了出来。
我看了看陈伽烨,一时有些琢磨不透他的想法。
现在形势大好,人被控制了,他却让人滚。
车速很快,现在从车上下去,有很大可能会严重受伤,甚至会死。
十二脱离了主驾,极有可能车不受控制,我们都会有危险。
旁边又有一辆黑色轿车开了过来,与我们并行,十二拉开了车门,说了句“后会有期”,跳上了那辆车,我忙去抢方向盘,陈伽烨却先我一步从后面穿过来,坐上了主驾位。
他重重在方向盘砸了一拳,低声嘶吼。
我再也忍不住了,骂道:“你有病么?好好开车!”
他盯着载着十二的那辆车,开始叹气,止不住的叹气。
我努力保持镇静,试图安慰他,“现在没事了,回去就好。”
他低低的嗯了一声,竟然对我道起了歉:“今天的事,对不起。”
我答他:“你对不起我的事多了。”
他笑了笑,说:“是啊。”
车速依旧很快,他把着方向盘一直往前开,我忍不住道:“开慢点。”
他对我不耐烦,“坐到我后面去,不想听你在旁边唧唧歪歪。”
我哼了一声,起身到了后座坐着。
他对我又道:“坐到我正后方待着,不想看到你的脸。”
爱看不看!我还不想看到他呢?
我移到他的正后方,盯着他的后脑勺,忍不住问:“那个档案袋……”
话还没说完,他就打方向盘,将车开离了路面,上了绿化带。
我的心口砰砰直跳,手锤他的肩,“你干嘛?”
他却对我命令,“系好安全带,双手抱头,头低着。”
我愣了愣,他对我吼:“快点!”
我机械的按他的要求照做,车一直往前冲,眼看就要撞上树。
他又对我吼,“别看,头低着!”
我低下了头,全身发抖,手心全是汗。
砰的一声巨响,车剧烈的晃动,我重重撞上了陈伽烨的座背。
一瞬间,一切陷入了静止。
大脑陷入一片混乱,四肢不受左右,动不了。
刺鼻的汽油味让我清醒,我慌慌张张下了车,企图拉被卡在车与座位之间的陈伽烨下来。
力气太小,怎么拉也拉不动。
我不敢大声喊,不敢做任何耗费力气的事,拽着陈伽烨的胳膊不放手。
血沿着他的额头流下,我抬手去擦,却越擦越多。
我蹲下来,不停的问他:“怎么办?陈伽烨,怎么办?”
他张了张嘴,对我说:“滚。”
我还要拉他,他却笑了出来,极轻蔑的道:“你以为你是谁?被我强上了几次,就上出感情了?”
我咬住唇,不答他,抱住他的腰,往外拉。
他伏在我耳边嘟囔:“你救我,我不会感激你,不会……不会对你承认错误,你想听的那句,我永远不会说,哦?或者……或者说,我会继续……继续那样对你,对伽灿。你看到档案袋了吧?我不怕告诉你,我会以婚姻的名义,一辈子……一辈子缠着你,做你的噩梦。我啊……不知道什么是害怕,也不怕你报复,不怕任何人报复。”
我停止了动作,盯着他的脸,问:“那,陈伽烨,你哭什么?你不知道害怕,你在梦里哭什么?”
他皱了皱眉,答我:“我没有,你骗我。”
我继续拽他,他终于被我拽出了车外,我继续拉着他往外拖;
他的腿卡住了,我拼命去掰,却怎么也掰不动。
手被划破,血流了出来,滴在他的裤子上,融在他的血里。
他笑了起来,伴随着咳嗽,断断续续的说:“血……血在一起了?像不像我们的孩子?那个被我弄掉的孩子……有我的血,有你的血?我看过……我看过,那是什么啊?一团血肉模糊的东西,恶心得我几天都吃不下饭……你没看过吧?”
我全身僵住,手抓着他的腿,一动也不动。
车内冒起了烟,有烧焦味,我咬住了下唇,继续掰他的腿。
他微喘着气,声音又低又哑:“小乖,其实我真想和你就这样死在一起,你以后就……完完全全是我的了。”
头疼欲裂,我停止了动作,后退几步,转身就走,没有再看他。
【小乖,其实……其实我真想和你就这样死在一起,你以后就……就完完全全是我的了。邱天算什么?他凭什么和你订婚,凭什么睡我的这张床,嗯?本来你就是我的。】
有爆炸声响起,身后空气热极了,我却全身冰凉。
我站在那里,握紧了拳,低头笑了笑:“真开心啊,终于摆脱你了,陈伽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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