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对陈伽烨说完那句话后,等待我的是长久的沉默。
我抬眼看陈伽烨,陈伽烨未看我,只是定定看着坐在沙发上,漫不经心饮茶的我弟,唇角微抿。
“改成王洛停,王家洛字辈的洛,停留的停。”我不愿这沉默太过漫长,拉着陈伽烨在沙发上坐下,认真对他说:“改了之后,我算是王家的人,之后别人说起来,也会好一点。”
说罢我瞅了瞅拿手指在茶杯杯沿轻拭的我弟,又补充一句:“洛川也能更方便的照顾我。”照顾火火。
“谢谢。”陈伽烨给了我一个出乎意料的答案,眉目舒展,举起茶杯,对我弟说:“以茶代酒怎么样?”
我弟唇角抿成一条线,起身,未理会陈伽烨,径直朝外走,我下意识去拦,陈伽烨拉我在他怀里,对我轻摇了摇头。
不一会,我收到了我弟发来的短信。
“介不介意?”我有些踌躇的问陈伽烨。
陈伽烨朝我挑眉,耸肩:“名字是你的,你想怎么改就怎么改。”
说罢手在我肩上紧了紧,平淡的说:“人不变就好。”
“现在不早了,要去吃午饭么?”我松了口气,暗自庆幸这件事能如此顺利,我答应了我弟的事,总算是对陈伽烨坦白了一桩,这让我心里好受多了。
陈伽烨掰开我的手,往办公桌走,坐下来,拿起一份文件,低头开始翻,眼也不抬的道:“吃过了。”
“晚上吃饭……”
“晚餐和人约好了,谈事情,你晚餐自己安排。”
我一愣,又道:“那晚上……”
“晚上你早点休息,不用等我到太晚。”他埋头看文件。
我绞紧衣衫,看着他,道:“我事情也挺多的,哪有等你。”
他嗯一声,拿出签字笔在文件上划线。
“我画了几幅画……”
他抬眼看我,目光专注。
我别过头,“我把我的画挂在原来工作的画廊里卖,还特别隐了名,不用我自己的名头,不用你的关系,也卖出去了两幅,赚了……赚了不少,还有我前几年投资的商铺……”
他站起来,朝我走。
越说越心烦,我捏紧了拳,没好气道:“还有你酒店五年要翻新一次我也是记得的,现在时间快到了,房间配色和装饰品我也没忘帮忙挑……”
他下巴抵在我肩上,圈住我的腰,贴着我晃了晃。
我头一扭:“陈伽烨,干嘛?”
他调笑说:“真的挺忙的,比我还忙啊。”
我手往后使劲掐了把他的腰,没想他肉太硬竟然掐不动,他反倒捉住了我的手,引着我在他腰腹婆娑。
我骂道:“你流氓。”
他流里流气说:“我流氓还是你流氓?我可没抓着你的手不放,还有……是谁晚上总管不住自己的手惹得我……”
“别说了……”我脸一热,转身捂住他的嘴,白他一眼。
他挑挑眉,拿开我的手,在我额头弹了一下,一本正经说:“真的是晚上约了个人谈事,得晚点回来,大概……十一点到吧,你又不是没我的行程表。”
行程表?我们约会这些天,都必须按他的行程表来,他的行程表排的密密麻麻,他和我约会,基本上都是挤出时间来。
而他母亲也间接对我提过,其实他年纪仍尚轻,资历尚浅,若是总不要陈家其他人参与大事,事必躬亲,不但累,而且效率也不算高,他母亲……有向我透露过想让我劝劝陈伽烨适当放心的把一些权力移交给陈家其他人的意向,我想了想,觉得有些道理,也劝了,只是……他只是含糊的答应,实际也未见任何改变。
我知道……或许是他那些年由于任人左右婚事的缘故,变得对他母亲和其他陈家人都不大信任,但……我们的事已□□不离十,而他太累了。
我叹口气,对他说:“我知道了,你忙你的,我先回去。”
他送我到门口,我替他整了整衣衫,问:“给你炖的汤你这些天喝了没?”
他点头,眼角眉梢都是笑:“喝了,还不错。”
“加了不少药材,对身体有好处,本来就刚……刚开始调理。”刚刚戒酒,身体还有些不适应。
“我身体好不好,难道你还不知道。”他俯身看我,眯着眼,得意洋洋,“看我每回把你弄的给喘……”
“走了走了。”我推了他一把,对他挥挥手,“真走了,你去忙吧。”
他低头笑笑,咳嗽一声,转身关上门。
离开陈氏后,我去了趟画廊,就踏上了去王氏的路途,去……找我爸。
我爸给我打了电话,说要聊聊。
我有点忐忑,先给洛川打了电话,他没接,于是我给他发了个短信,告诉他我要去那里。
我弟就是这副脾气,生气了就不爱搭理人,别人还偏偏不知道原因,之前陈伽烨表现良好,都表示谢谢他让我改名了,他竟还不高兴,还给我发短信说别跟过去烦他。
这些日子……我弟和我爸关系好像不大好,我问我爸,我爸只是说我弟不愿意接纳我爸那个未婚妻,我问我问过我弟,他也不说缘由,还让我少和爸联系,说是他们王家的事,由不得我管。
其实我从未主动问过我爸他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些什么事情,只因为……我有种直觉,那或许不是一件好事。
本来我弟的生日宴我还觉得似乎他们的关系缓和了许多,没想到……却比我想象的要更加糟糕。
而我爸看我的眼神……
我使劲摇摇头,深吸一口气,仰头看了看王氏传媒的大楼,朝入口走去。
王氏传媒大楼是一栋八层的楼,我爸和我弟的办公室在顶层,里面本是有电梯可以上去,没曾想电梯却停了,没奈何的,我开始爬楼。
刚爬到八层的一半,只听见一个女人一声凄厉的叫声,我爸的未婚妻从楼梯直直摔下来,摔在楼梯间,摔在我面前。
血顺着她的腿根流下,她脸色惨白,额发湿透,痛苦呜咽出声。
脚步声起,我弟边慢条斯理的整衣领边下楼,出现在我的视野内。
心骤然收紧,我扶住楼梯,后退……再后退,退到他看不到的地方。
他蹲下来,蹲在她面前,从她腿上沾了一点血,放到鼻间嗅了嗅,淡淡的问:“怀他孩子的感觉好吗?这血这么脏,你也愿意?”
他皱着眉,将血捻到她衣服上,起身,转头间看到了我,定在那里,面无表情。
我爸从楼上冲下来,扑向他,像是疯了般,对他拳打脚踢,他没动,也没反抗,在角落里,在没有光的地方,像是一具没有灵魂的**,任人在他身上践踏。
我深吸一口气,走上前,走完阶梯,躺在地上的那个女人还在发出痛苦的□□,她见我来,哭的梨花带雨,朝我伸出手,我低头,对她笑笑,然后……跨过她,朝我弟过去。
我开始劝架,我挡在我弟面前,劝我爸,不要打,不要打,有话好好说。
又劝我爸,不要打,不要打,现在要紧的是他的未婚妻,应该先把她送医院。
后背一阵钝痛,我重重跌倒,一只手将我拉起来,我被我弟挡在身后。
他捏住我爸挥过来的拳头,平静问他:“闹完了吗?”
我爸抱起那个躺在地上的女人,朝楼下走。
我弟没有看我,径直上楼,仰着头,手闲适的插在裤兜里,步履轻慢。
我往前走了几步,抓住他的胳膊。
他没回头,淡淡问:“什么事?”
我说:“你午饭都没怎么吃,现在反正快下班了,饿不饿?要不要去吃饭?”
他推开我的手,说:“不要。”
他还往上走,我在后面跟着他,他进了办公室,我也跟了他进去。
他去洗手间洗脸,直接捧水冲自己额上的血。
我从他柜子里翻出医药箱,拿出里面的包扎用品。
他走到沙发那里,坐下,开始煮茶,对我说:“既然和陈伽烨说了,那后天我带你去改名字。名字当然不会白改,就像我之前对你说的,你会有王氏2的股份,虽然不多,但有了这个由头,你在陈家……”
他的话戛然而止,我拿碘酒棒在他额上擦拭,他皱眉,要抬头,我对他说:“别动。”
他没动,我替他包扎好,看了看,满意点头。
他问:“怎么会这些?”
我笑笑,说:“法国闲来无事,为了更好照顾火火,学了些护理知识。”
他说:“火火至少要你和陈伽烨领证,成为合法夫妻后,我才从那里带回来。”
我没理会,从包里拿出我的礼物,一块手表,递给他。
他看了看,问:“哪来的钱?刷的陈伽烨的卡?”
我白他一眼,“我自己的,卖了一幅画的钱,这块表算不上好,比不得你常戴的上百万的那种,但也不差,最重要是好看,而且好歹是个品牌,虽然小众,可我觉得还是有收藏价值。”
他将他手腕上的表取下,我拿那块表套在他手腕上,开始戴,低声说:“你最近好像瘦了点。”
他盯着那块表,声音极轻的说:“他们陈家人没一个好东西,我必须要戒备。”
我摘下他的眼镜,从包里掏出眼镜纸,仔细擦拭,缓缓说:“你说的对,我其实就是害怕,害怕改了名字后,陈伽烨不会像从前那般喜欢我。我想当两个人,而不是一个人,但……我总归是我自己。”
他沉默半晌,闷声说:“要不要……去吃火锅。”
火锅滋遛滋遛冒着热气,香辣溢开,刺激人的汗腺和胃腺,我从锅里捞出一点虾滑,放入我弟盘中,说:“吃吧。”
我弟吃下,点点头,说:“不错。”
我嘴角一弯,看着他说:“我记得你接我回来的那天,我们也是在这里吃的火锅。”
“是吗,我不太记得了。”我弟淡淡道。
眼角泛酸,我低头饮果汁。
七岁那年冬天,王家人接了我去王家,来的人是……我弟和王家的管家
福利院院长领我去见他们,我那时专程问了院长,院长对我说,是一个中年女人和一个小男孩,我以为是我弟和我妈。
我既兴奋又紧张,捏紧拳跟在院长后面,脑子里还在想拿什么态度面对我妈,毕竟是她先不要我,可她又要我了,我是不是该原谅她,那……该怎么既有自尊又不太讨好的原谅呢?
还有我弟,听说是富人家的小孩,我该怎么讨好呢?但……即便他是富人家的小孩,他也是我弟,和我有血缘关系,总不会不理我,我们或许长得还挺像,如此想着,心情好极了。
院长带我到他们面前,然后离开了那间会客室,我盯着管家,仔细辩了辩,有些泄气,视线又移到我弟脸上,想从他脸上看出我妈的影子,很可惜,没有。
我弟那时……穿着一件毛茸茸的像个树袋熊似的大衣,帽子后面还有两个耳朵,鞋子是皮靴,上面还印着小熊,我那时想,他穿的好暖和,衣服应该很贵。
他的脸很白,睫毛很长,刘海没过了眉,只留得一双细长的眼睛,眼睛里一点想要亲近我的感觉都没有,管家想要说话,他却抬手,对她轻摆了摆,管家就立在那里不动了。
我努力挤出笑脸,拿着我仅有的礼物y玩偶,想给他,讨好他,我将那个玩偶送到他面前,他没接,而是盯着我,用他那稚气又带点冷淡的腔调说:“我来是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想要听哪个?”
我还没答他,他就转了个身,背对我说:“好消息是,你将被接回王家,过上衣食无忧的好日子,坏消息是,你妈已经死了,已经埋了,你见不到她最后一面了。”
后来,我边嚎啕大哭边被他牵上了去王家的车,一路上我都在哭,直到……天渐渐黑了,我又饿又累,我弟让人停了车,带了我去最近的火锅店。
火锅店的香味很快就将我吸引,他牵着我,我抱着那个y玩偶往火锅店走。
我们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他脱了他那件外套,露出里面的衬衫毛衫,我这才发现,他其实比我瘦,羸弱到像是除却了他身上的衣服,他都没办法站起来走路了般。
顾小繁母亲很快就给我们上了火锅,顾小繁母亲那时还大着肚子,看到我们很高兴,说很喜欢小孩子,可以多送我们一份羊肉,我弟却拒绝了。
他一直绷着脸,我不敢和他说话,边吃边转头看窗外的风景,却看到一个穿的很单薄的小男孩,扒在窗户上,死死盯着我,他的眼睛,和我最好的朋友一模一样,那张脸,似乎比我弟感觉更像我弟该有的模样。
我迅速起身,不顾一切往店外冲,他被我吓到了,要跑,我拉住他,不知道哪来的勇气问:“你叫什么名字?”
他说:“我叫陈伽灿。”
我和他拥抱,对他说:“我会对你好,对你很好。”
一顿火锅吃的酣畅淋漓,我大口吃东西,间或帮我弟夹菜。
直到我弟不耐烦了,对我说:“你筷子上沾着口水,我不想吃。”说罢别过头,拿手撑在桌上,唇抿成一条线。
我眼泪莫名其妙滴下来,忙垂下头,说:“多吃点嘛,你看看你,和伽灿一般大,比伽灿却要瘦许多。”
我拿纸巾擦了擦眼睛,咳嗽一声,道:“不该叫特辣的锅的,一会肯定要闹肚子了。”
他没看我,低头继续吃菜。
我清了清嗓子,说:“前两天我总梦到妈,所以我又请人给她做了一场法事。”
他嗯一声,没再回答。
“还有……还有姑妈,我也顺道给她做了场法事。”我边说边瞅他。
他捏紧了筷子,手指又松开,说:“也好,好久没去看她了,连我爸都忘了,也难怪,不过是为了要儿子而封建迷信先抱养的王家的养女,嫁给一个不名一文的穷人,最后还难产死掉,谁会在乎。”
我笑笑,哑声说:“再怎么说也是有娘家的人,我们不是就在乎么?”
“你也是有娘家的人。”我弟看着我,眸光里沁了最净的泉,声音很轻的说:“我是说真的,你有娘家,别不相信我。”
说罢别过头,说:“今天的事,还以为你会帮着……帮着他。”
“我才不管,谁对我好,我就向着谁。”我笑笑,身体往后一靠,看着他,说:“再说了,你是我弟,我不向着你向着谁?”
我们没再说话,安静的开始吃这顿火锅,中途我弟接了个电话,说是公司有事,付了帐离开。
晚饭时间到,越来越多的人从店外涌进来,我将食物一扫而空,拿了衣服,还是如常去了后厨,找顾小繁母亲,对她道谢,顺便……说说话,我很喜欢和她说话,她也说……和我聊天没有和顾小繁聊天那么费劲,我心底竟有点小小得意,但我知道……即便是费劲,她也是愿意多和她自己女儿聊聊的。
那个陈伽烨的食补方子是找顾小繁母亲一起琢磨的,陈伽烨挑食,还不喜欢那些药材,总要想点法子,掩去那些药味,弄得好吃点,他才能多吃些。
回来后,第一回见到顾小繁母亲,我就恭喜她顾小繁和邱天订婚了,至少……媒体是这么写的,说是……顾小繁出国前就和邱天订了婚。
顾小繁母亲没有我想象般的高兴,更没主动在我面前提及顾小繁,我也就不谈了。
后厨的人见我来,说是顾小繁母亲去储藏间了,让我去那里找她。
我对人道了谢,去储藏间找她。
储藏间果然是没有关门,我推门而入,进去找她,没曾想,找了一圈,还是没看到人。
掏出手机准备跟她打电话,外面就传来了脚步声。
接着砰的一声,门被关上,我忙走出去要打招呼,却瞟见了……
心砰砰直跳,我忙往后退,找了一处掩藏。
顾小繁走进了储藏室,踮脚从置物架里面拿东西。
她的衣着……我忍不住仰头望她。
她穿着芭蕾舞鞋,白色连衣裙,脸上化了妆,妆容精致,却有些诡异,厚厚的刘海和卷发将她的脸部颈项遮掩。
她就像是橱窗里的芭比娃娃,没有灵魂,只剩空洞。
邱天走进来,从背后搂住她,蹭着她的衣衫,手指在她腰际婆娑,一直绕到她背后,开始往下……还嗤嗤的笑起来。
她拍开他的手,说:“乖,别闹。”
他委屈的哼了声,撩开她的发,在她颈间咬了一口,她很明显的身体僵硬了一下,他拿手指在咬过的那处揉了揉,头搁在她肩上,嘴角上扬,眼里带着点狡黠:“老婆,对不起,不是故意的。”
她说:“你去问问妈还有什么需要帮忙买的,我稍后就来。”
他哦一声,放开她,抬脚就走,却在门口定了一会,看向我所掩藏的位置,目光淡淡的,毫无情绪。
然后转身离开了储藏室。
我莫名其妙打了个寒颤。
顾小繁取了些东西,放在带来的篮子里,弯腰检查食材,语气很淡的问:“看够了吗?”
...
【在阅读模式下不能自动加载下一页,请<退出阅读模式>后点击下一页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