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剑术
位于登州城北门大街东第二胡同的北极观的确非常的穷,老道士连个道童都无,孤零零一个。【】
估计哪天升仙了,都没人知道。
背着背篓,赵期昌认为自己被老道士当道童杂役使唤了,走在清寒的大街上,赵期昌看着靠近北城明显增多的服饰店,又感觉应该给自己兄弟三置办一身衣裳。
一处米行,店掌柜亲自出动,拿着玲珑小称称着老道士给的一枚碎银子,戴着六瓣瓜皮帽的店掌柜眼珠子看看秤杆,又看看面无表情的赵期昌,反复数次道,语速流利:“一钱七分银子,一分银子等值七文嘉靖通宝,这就是一共七七四十九,再加上七十文,则是一百零九文,贵客初来,折算一百一十文,贵客是要米麦还是豆料”
“掌柜的,咱为北极观的仙长跑腿,仙长掐指深算说是这银子可值一百三十文官钱,说是钱低了,要用那掌心雷劈了咱。”
赵期昌语气平缓,双目盯着这中年掌柜,这掌柜毫无尴尬只是一副恍然大悟模样:“咱就说么,这银子怎么看着大却不压称,原来是沾染了仙长清灵仙气,当得起一百三十文。老仙长要购置些什么凡是五谷杂粮,本店应有尽有,物美价廉”
双手按在桌案上,赵期昌抬头环视掌柜背后箱柜上的各类粮食以及插在上面的价码:“江南糯米一升二十三文,若能给价二十就来一斗,黄豆五升、高粱五升、麦一斗算下来是一百五十六文可对陈粳米若能抹去零头来一斗是八十文,总共四百三十六文,减掉这一百三十文,咱再给三吊官钱可成”
一石十斗一百升约一百九十斤,一百钱为一吊,七吊官钱定制等于一两银;小钱指前朝钱或一些劣质铜钱三换二官钱,大体上的一贯小钱大约就是一两银。
复杂的货币体系,也让赵期昌吃了不少苦头,他现在只认官钱。
说着,赵期昌从袖子里取出焐热的三吊铜钱放在桌上一声脆响,掌柜拨着算盘清脆作响,又拨一遍深深看一眼赵期昌:“小哥儿有本事,一身术数本事比咱店里三个憨货强了何止三筹这买卖能做,就是前后四斗粮,小哥儿能撑得住”
大约七八十斤的粮食,他看着感觉比眼前这少年还要重。
“掌柜的热心仁义,咱扛得住。”
赵期昌半张脸露笑,指着一处铜盘里桂圆大小如同面团的酒曲道:“掌柜的,能赠两丸否”
卖粮食的,最喜欢的就是酿酒的客人,这掌柜检查铜钱,抬头笑道:“初次交道,赠小哥五枚。敝人何心圆,冒昧问一句,小哥儿是在老仙长那里落脚,还是拜入了门墙”
“原来是何掌柜,小子赵期昌乃登州军户,亦是落脚,亦有入道之机缘。”
赵期昌感觉这掌柜要招一个算账的,为了给自己抬身价表示自己有其他路子可走,不是没有容身之地的破落户。
这店掌柜笑着颔首,挥退一旁候着的伙计,拿着小木桶为赵期昌装粮食,赵期昌带来的大小布袋依次装了个差不多。
还亲自走出来,提着背篓帮赵期昌上肩,细细观察赵期昌神情。
咬牙微微瞪目,赵期昌脸憋红站了起来,两股战战,转身喘着气拱手:“何掌柜这粮食厚道,险些压坏了小子,小子告辞。”
“赵小哥儿缓着些,慢走~”
拍着手,抬步出门看着赵期昌摇摇晃晃离去,何心圆抚须眯眼,沉吟计较着。
“娘舅,这笔买卖咱少挣了近五十文,七分钱的银子”
圆圆胖胖的少年伙计握着算盘走出来,神情委屈,一钱银子够他零花半月了。
“你个憨货知晓什么粮食卖出去,有的挣才是买卖,屯着卖不出,成了陈粮亏的还是自家。”
摇摇头,何心圆心里感叹一句,双手负在背后进了店铺:可惜,是个军户。
北极观前院,五郎、七郎抱着只剩下枝干的竹扫把站在一起,听到脚步声一涌而出去迎接赵期昌。
院中,老庙祝一袭黑色粗布长袍,长袍前摆分别挽在腰后,一双皂袜黑布鞋踩着有规律的步伐,染白几根却浓密的长发由一根木簪固定,手持一把三尺长剑缓缓舞动,三捋长须飘动,颇有高人模样。
进了门槛,赵期昌扶墙喘着大气,脸憋得红红满是汗,微微扭头看着舞剑的老庙祝,看那慢悠悠的清闲模样心中就憋气,硬是提一口气,向着后院灶房赶去,两个小家伙跟在背后手托着背篓,为他减轻负重。
老庙祝缓缓收剑,长出一口浊气眯眼看着赵期昌从面前经过,摇摇头。
后院低矮灶房门槛前,赵期昌将一袋袋的粮食取出来,两个小家伙在一旁竹棚下面抽着燃火的竹片。
老庙祝步伐轻缓,将剑放在井边,打出一桶水倒入木盆,将腰带上别着的布巾浸湿擦着脸上汗迹,看到赵期昌身边那一袋袋粮食,微微一怔竟然买了这么多,心思一转,道:“灶房里有枣,取两个与他们尝尝。枣八个破皮,泡发的莲子,并二合米煮了粥,给贫道端来。”
眼皮一抬,赵期昌咧嘴点头,没力气言语。
拧干布巾,老庙祝施施然走了,赵期昌看着靠在井边的剑,抿抿发白的嘴唇。
灶房不仅矮,里面的地面比外面的要低一尺左右,唯一的解释就是灶房的岁数太大了,建造的时候与外面一样平,可外面尘土、灰烬积累,硬是比灶房里的地面高出一尺。
两个小家伙坐在灶房门槛儿上,门槛与外面地一样平,含着枣细细咀嚼,眯着眼露笑。
劈出一些竹丝,赵期昌取出一截薄薄松木片,泛着硫磺味的松木片。
谁能想象,火柴这种东西此时就有了只是,直接划着点燃的概率太低了,握着火石对着松木片敲打几下,几点火星就点燃了松木片,再点燃竹丝,灶房外冒起了炊烟。
大半碗糯米淘了淘,并着井水与昨夜泡了的莲子,刚洗净切了一刀的红枣放入锅里。赵期昌听着竹片燃烧噼啪声,陷入回忆。
多久了
记不清楚,只是好久好久没见过红枣莲子粥了。
“小火慢炖,等炖好这个,为兄给你们炒些黄豆拌嘴。”
赵期昌盖了锅盖,揉揉五郎脑袋,走向井边。
老道士洗了布巾的水让他端到墙边竹林给倒了,又打了一桶水,洗了起来。
透过支起的窗户,老道士握着笔扭头瞥到,浓眉轻皱片刻,摇摇头呼一口气,暗道一声奇怪,一个穷措大破落户,还穷讲究。
老道士犯了狐疑心中嘀咕,不由多观察赵期昌片刻。
就见赵期昌擦干手后探向井边剑,他不由浓眉又皱随即舒缓却板起脸,赵期昌只是掂了掂三尺长剑,便放下也是疑惑看着老道士。
老道士的来历登州城里也有风传,说是山东首府济南府治所在的历城北极阁那边不得意,被排挤跑过来混日子的。
好重的剑,连着剑鞘不下五斤,比长柄朴刀轻不了多少。
赵期昌怀疑老道士有点本事,也不再思索这件事,取了两碗黄豆淘洗,又取了小拇指大的浑浊盐巴溶进水,泡了黄豆。
最后淘洗了三碗粳米,也就是俗称的大米,也是泡好,搜灶房找一切能用上的工具。两个小家伙来回抱柴,烧着炉灶。
香甜的红枣味弥漫在灶房,伴随着竹木燃烧噼啪炸裂声,暖暖一片的感觉,类似家的感觉。
赵期昌倚靠着门框坐着,低头又忍不住思量生计问题。
“嗯”
老道士驻足在门前长嗯一声,赵期昌才反应过来,将腿缩了回去,抬头:“仙长,有什么吩咐”
“没什么,老道就是转转。”
躬着身子进了灶房,老道士提着装着糯米的布袋掂了掂,对起身跟过来的赵期昌笑:“就是两钱银子,也买不来这么多米,老实说,是不是添了自家钱”
赵期昌摇头:“仙长,今年粮价比去年八月初足足高了两成,这是不正常的。现在粮价降下去,才是合乎情理的。”
“哦”
老道士疑惑神情一副感兴趣的模样,然而赵期昌没有接话,老道士揭开锅盖搅了搅粥,便说:“你关心粮价是应该的,粮价升落关系着万民生计。可你,是怎么降下来的那些个粮商,可没这么好说话。”
粮食是生存必备的,少一顿可以,可不能连着少。这种关系到生计的买卖,都是不愁卖的。
赵期昌抿抿嘴,这又不是什么难理解的事
便蹲在灶台下看了看火势:“仙长,年初时曹濮之地有白莲乱党田斌夫妇作乱,这粮价就顺势涨了上来。但为祸地方少,平定的快,粮价不会明面上降,杀杀价还是有不少余地的。”
今年是嘉靖二十五年,一点都不太平,四川松藩有白草番作乱,北面俺答更是十万骑寇陕西,长城沿线的宁夏镇、延绥镇无法与之抗衡,让俺答一路杀到了延安、泾阳。
山东与河南交接处,曹州、濮州又是有名的强盗窝子,屡屡起事的白莲教再干一票也是正常的,一路流转杀到了凤阳,才被擒杀扑灭。
点着头似乎认可赵期昌的言论说法,不过就算粮价低到夏收时的十四五文,老道士也知道自己那点钱也买不来一斗新米。
老道士出了灶房,只觉得赵期昌上道会来事,对跟出来的赵期昌说:“有见地。看你准备的那些东西似要酿酒,若中秋佳节时老道能喝的满意,就传你一门护身剑术。”
赵期昌面露鄙夷,他看重的是火器,可技多不压身,闲着也闲着:“剑术”
抚须,老道颇有自傲:“我北极真武一脉以剑术传承闻名于道门,有龟、蛇二路剑术,皆是健身锻体,护身养性的妙法。然而法不可轻传,奈何老道年近七旬,不得不寻人传衣钵。”
说着瞥一眼赵期昌,没有他预料中的惊喜,赵期昌反而一副果然如此的模样,老王卖瓜自卖自夸罢了。他感觉,老道士想用师徒授艺的名分弄几个免费跑腿的。
见赵期昌反应平淡,老道顿时有一种热脸贴冷屁股的恼怒,他可没那么下贱求着人来学艺,抖抖袍袖双手负在背后,步子挪腾边走边说:“妙法在前,还要看个人缘法、资质。今后老道练剑时,且旁观着。三月内能学皮毛几分便可见资质,到时老道因材施教,也望你小子好生珍惜这番机缘。”
赵期昌听着,越觉得老道士要忽悠他们兄弟当跑腿的道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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