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抢亲一
城外中千户所,李家寨百户所。【】
夜风凉爽拂面,一轮明月悬空,几朵薄薄云彩泛着七彩月晕。
卫里、周边几个卫的马户子弟月下纵马而来,纷纷在李家寨百户所北三里处跳下马。
又有十余骑赶来,马蹄声几乎一致。
“是孟五爷”
一名青年疾步赶来,神情激动。
李虎臣的儿子李赞在这里生了两堆火,提着酒坛起身疾步去迎接,将酒坛双手递给来人,抿着嘴神情庄重,拱手:“小弟见过孟五爷”
抱着小酒坛仰头饮一口,从乐安赶过来的孟尚守握着袖角擦拭嘴角,上下打量心中憋气的李赞,八字胡抖着:“瞧你小子那点出息,一个婆娘罢了。”
李赞歪着脑袋,一脸阴霾。
拍拍他肩膀,孟尚守抬头看一眼月亮,道:“说罢,你准备怎么整”
“姓赵的辱我李家太甚,抢了他家闺女,也辱他赵家一辱”
说着啐一口,李赞脑袋一歪看向孟尚守:“五爷如何看”
孟尚守冷哼:“要抢亲不算事儿,可瞧你怎么做的这事儿。咱来陈家寨取弓,你小子要抢亲的风声到处在传咱心里就一咯噔,这可不是外面,你要在城里动手,其他弟兄的安危,你怎么考虑的”
“五爷,明日南门守军是咱弟兄,出不了差错”
李赞看向那边吃酒烤肉的马户子弟,这些人也看着他,继续说:“弟兄们马快,在菜市大街得手后,须臾间就能出城。”
一名马户子弟躺在羊毛毯子上,笑道:“是极,这是咱卫里人的事情,五爷想的多了些。不伤民户,不出人命,县衙门也懒得管。”
民间抢亲的事情又不是多稀奇的事情,连自家媳妇在家门口都保不住,活该。
这些马户子弟是看在李赞面子上来的,他们与孟尚守没关系,用不着太给面子折了自家威风。
孟尚守环视看一圈,目光落在李赞脸上:“明日咱入城拜访青阳真人,会在骡马大街出手几匹马。若被人堵着了,咱与弟兄们再接应你。”
“五爷仗义,此情小弟记着了。”
李赞拱手,孟尚守将酒坛抛回去,又看一眼火堆旁一帮子人,多是毛都没长出的黄口小儿,竟然敢在城里闹事情,当真不知天高地厚
神情不屑,转身踩蹬上马,轻踹马腹十余骑向南驰去。
陈家寨,小山竹林间。
孟尚守饮酒吃肉,说起了这件事情。
周边双方二十余好汉子围着坐在一起,陈三郎陈明理听了哂笑不止,扭头问弟弟陈明心:“阿弟说说,此事是你又该如何做。”
陈明心忍不住笑笑:“大丈夫何患无妻为了一女子而怄气带着弟兄赴险,这类事小弟不屑于。”
孟尚守脸颊透着红晕,点头:“阿弟这话有出息,那你说说这事非做不可,阿弟怎么个法子”
陈明心还是摇头泛笑:“一人一马,一方面巾足矣。李赞这事弄得可谓是满城风雨生怕人家不知道似的,也不是个能做大事的人。”
孟尚守沉吟道:“如阿弟所说,这李赞也就是个草包不足以引为肱骨。三哥,这小子又知道不少事情,是个麻烦。”
陈明理低头,李赞祖母是陈家人,却是他没有血缘关系的表弟。
缓缓点头:“还是弟兄们安危重要,不过老五,给咱一点时间。这事情必然不好收尾,若咱能劝动,让他去九边投军躲避风头,就此揭过可好”
孟尚守点头:“三哥心里亮敞就好,咱也非翻脸不认人的畜生,可诸位弟兄谁家里老老少少不要人养谁阻碍弟兄们养家的财路,也只能除了。这是没法子没奈何的事情,不得不做。”
稍稍冷场,陈明心低下头去,双眉紧蹙。
拍拍他肩膀,陈明理道:“阿弟,江湖上饭就得这么吃,做什么不能光想着自家,要以诸位弟兄为先。”
“嗯,咱心里有数。”
陈明心声音低沉,说完抓起酒碗喝一碗闷酒,看向孟尚守:“让五哥笑话了。”
孟尚守笑道:“阿弟重义气,咱怎么会笑话诸位弟兄如你这么大时,哪个不是义薄云天之辈可这生活难讨,能活到如今,各有各的不得已。”
陈明理扭头看向颜植:“老哥,带几个弟兄这几日将李家寨摸清楚。事有不济,给李赞一个痛快。记着,尾巴要收干净,别让卫里、衙门得到什么不该得到的东西。”
颜植端起酒碗,独目炯炯:“三哥安心就是。”
一碗酒下肚,颜植捡了几根竹节丢到火堆,不再言语,仿佛杀李赞就跟杀鸡似的。
孟尚守深深看一眼陈明理,举起酒碗道:“这次买卖,咱只要四成利。”
陈明理也端起酒碗:“该五成就五成,老五没必要把这破烦事往心里去。是咱高估了李赞想拉着发财,根子还是出在咱这头儿,与老五何干”
孟尚守还是摇头:“四成,多出来的给李赞安家。”
陈明理环视看一圈,见孟老五带来的人都没意见,便说:“那咱也要四成,两成就给李赞当投军盘缠,或安家之用。”
“成。”
两人举碗,对视一眼仰头饮酒,下面的两拨人一同举碗饮酒。
竹楼里,一张张六斗以上的强弓被孟尚守带来的人人手一张挑走,留下陈家兄弟俩。
月下竹林如海浪摇曳,陈明心坐在台阶上双手抱着头。
陈明理在油灯下铺开一卷羊皮地图:“阿弟,过来。”
垂头丧气,陈明心站在一旁看着地图。
陈明理指着画风抽向毫无比例可言的地图道:“这里是日照,还是徐家运输,这边沿途没问题。巡检司是徐家的,衙门里张典史也打点好了。问题就出在沂州卫,杨家难免伸手。如果胃口不大也就能过来,若口张的大,就得打一场。”
“邹县这边孟老五可以借孟府的威风,到了济宁州走漕运便可入京。”
“这一趟,咱兄弟只管到济宁州。本来是一百二十两的利,刨去给诸位弟兄的,咱能落三十。因为李赞,也就十两了。前后一个多月,冒着杀头的风险,却少了大半儿,你说李赞该死不该死”
用自己独特的方式,陈明理给自己弟弟完成了一次自以为成功的开导。
卷好羊皮地图,陈明理来到窗边将地图塞进竹楼竹筒里,盖上堵严实。
双臂撑着窗户吹风,对跟上来的弟弟说:“人活着就无好吃的饭,这碗饭也不好吃,没有这碗饭咱老陈家早就让卫里逼死了。炭场你也管了一年多,处处要孝敬,压根儿不来钱。”
陈明心点头:“窝囊。”
给人去送东西,还换不来笑脸,受的窝囊气太多。
“皇帝老儿也窝囊,前两年险些让宫女勒死,天下哪个又不窝囊”
陈明理眯眼:“咱走后将家看好,事情不对就带着老爷子往下邳跑。师叔在那可护周全,风声过了投乐安去。”
“兄长”
“孟老五是信人,别信孟老二,这是个笑面虎滚刀肉。等多攒些钱,咱就捐个官身,过安稳日子。”
陈明心听了露笑点头:“好。”
登州南城,赌坊。
身体痊愈的白庆喜拨着算盘,提笔做帐。
放下笔饮茶,对帐房道:“适才听那伙人言谈,似乎乐安的孟五爷会过来”
帐房坐在一旁抱着茶碗点头:“可不是兴许又有什么大买卖。”
“他们的买卖的确是大买卖,明日一早备一份厚礼。若孟五爷入城就去下帖子,咱是地主东道也该走动走动,生分了不好。”
帐房记在心里点头,见白庆喜劳累有谈兴,便说:“少东家,明日卫里老赵家就开酒楼那个,要嫁女儿给张屠子家。咱听闻了一些有意思的事情”
拿着馒头咬一口,白庆喜扬扬下巴示意继续说。
帐房笑道:“卫里人的事情,咱也不清楚。不过听闻飞枪李赞要带人抢亲,似要报仇。”
“李赞抢亲在城里”
白庆喜噎着了,饮了两口茶水拍着胸口发笑:“啧啧,的确有意思。这么说明个儿小爷还能看场好戏”
突然白庆喜摆手:“不不不,这还不够有意思。去准备一桌酒菜,小爷要与刘瘸子吃酒。”
刘瘸子是赌坊常客,延绥镇边军退下来的夜不收,白日里赶车过活,夜里就在赌坊发财。
“少东家的意思是”
帐房起身,神色疑惑询问间,山羊须翘起。
白庆喜来了精神,摸着下巴:“姓赵的好歹是咱朋友,听泥鳅说他在练习弓术。刘瘸子是个烂人,可弓术没得说。明日吃席时将刘瘸子介绍给姓赵的,你说会样”
说着还做出歪歪扭扭张弓拉箭的姿势,帐房还是迷惑,没敢把自家小东家往更险恶的方面去想。
收拾的齐齐整整的院子里,张大郎张承甲穿着圆领青绸大小科花长袍,头戴缀饰彩羽,两侧羽翅翘起的乌纱,胸前绑着大红花,对着铜镜子照了又照。
隔着菜市大街对面,酒楼后院。
赵芸娘也在试装新婚,红底青蓝纹线构成的凤袍缀饰点点明珠,顶上戴着鸾凤明珠霞冠。
大明的女子,只有在初婚的这一天可以使用凤纹饰品,是每个女子人生中最为精彩的一日。
双手捏着裙角抬起,在侍女喜儿捧着的铜镜前,芸娘照了又照。
房顶上,一片瓦揭开,庆童呆呆看着。
瓦片卡回去,庆童双手负在背后,在房顶上无声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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