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增租子与庄头上
“倭寇潜匿登州为祸地方乡里,这不是卫里一家的事情。【】”
墩中赵期昌宅中,正房,老道士剥着枣,慢慢嚼着:“戚掌印让赵家出丁与田启业分作两路别部,这是一个给你赵家宣扬武力的好机会。”
赵期昌坐在主位,点着头:“是这么一回事不假,仙长的意思是五哥这里要搭手”
说着看向陈明心,陈明心笑笑却看着老道士。
老道士小饮一口茶将嚼碎的枣泥咽下:“不仅是明心,明理前日归来手里也没事情。老道就想着当个牵头人,撮合撮合。”
陈家寨要出人壮声势,这一点好处自然是极大的。陈家是匠户,始终挤不进卫里高层,就走起了江湖路。如今名声很大,更难被卫里接纳,处于一种半**于卫里,受排挤却又没人敢欺负、招惹的地位。
陈明理若带着手里弟兄打着赵家旗号参与这次行动,会极大的增加赵家在卫里的威势,增加赵家在五家联合中的话语权。
但人家好端端的逍遥日子不过,凭什么搅到卫里城东开荒大浑水里现在城东开荒看着是五家联合在拿主意,可等地开出来就不是这么一回事了。
赵期昌垂头看着炕桌上茶碗,右眼眼皮抬起:“仙长的意思学生大体上是明白了,就是不知道三哥要多少”
陈明心也低下头去,不好意思与赵期昌对视,甚至不好意思让赵期昌看到他。
归根结底卫里比陈家大,卫里是排挤混江湖陈家的。陈家混的再好名头也局限在登州卫一带,在本地人看来了不得,在外面人看来连地头蛇都算不上。
若登州没有卫所,如陈家这样的还勉强算是地头蛇。可登州是半实土卫所,卫里各家都有武装,挂的还是官皮,自然比陈家有影响力。
再说江湖道挣的也是卖命钱,是青春饭,是名声饭。远远比不得实打实的土地,所以他们盯上了赵期昌手里荒地的分配额。
此前陈明理在外面跑,不清楚这个事,陈明心又拿不定主意,也豁不出脸皮来做这个事情。
土地的重要性不言而喻,陈明心干这种事情有巧取豪夺自家人的羞耻感。
现在陈明理回来自然要借着老道士这边的同门之谊与赵期昌挂钩,掺合进来弄点荒地份额增加家业。
陈明理与赵期昌没见过面,贸然相见过于唐突,若是谈崩了就无挽回的余地。现在老道士出面来谈,就有缓冲的存在。
这种谈判艺术是民族本性,最简单的一件事就可以说明白。比如说媒,两家直接谈谈崩了就彻底崩了,弄个媒人做缓冲来回跑。这种存在叫做媒介,中介、掮客、说客,说的难听了就是皮条客。
喜欢赵期昌的悟性,老道士抚须微笑:“你这里有多少空余,明理那里就能吃下多少。你给那些山民的待遇,陈家也可以接受。一顷地出一丁,两顷地可出一骑。陈家这边出的丁、骑在农闲时操训自备粮草,不劳主家再破费。”
很慷慨的条件,赵期昌总觉得不真实。两顷地租出给陈家,每年有租子,还有一名自备粮草的骑兵可供驱使。实在是优渥的有些难以让人相信,要只要养一匹马,可要比养一个人要花钱的多。
驴子、骡子、驽马吃草就行了,战马这东西吃草就吃废了,必须喂豆料补充蛋白质才行。
赵期昌饮一口茶:“陈家还需要什么”
老道士笑容更甚,这孩子太机敏了:“陈家这边若租地,恐怕你也喜欢马队多一些。你给多少地,陈家吃多少地。条件就是陈家出资置办铠甲,挂在你名下,由陈家使用。当然,你要用人时这回盔甲也会拨给你用。”
有盔甲的骑兵和没盔甲的骑兵是两种生物,陈家寨这边马队外出时铁甲不敢带,带的皮甲还是藏在货物里的。冬天穿的厚好说,可以穿着皮甲外罩斗篷遮掩,夏天就难办了。
盔甲就是人命最后的、最有效的保障。
当然,也是很危险的东西。盔甲挂在赵期昌名下,这伙人若穿着盔甲惹出大祸,上头清查时,倒霉的只能是赵期昌。
“仙长,此事干系重大,容学生考虑考虑。赶在天黑前,学生到山上回个准话,可好”
没有拒绝就是有的谈,老道士也知道盔甲是个敏感的事情,点头应下,带着陈明心离去。
正午时,山民四大家掌事人先后抵达白石墩,山里山民多是宗族聚落而居,这四家都是赵期昌莱山一行后拉来的。
九月底的登州土地没有冻结,现在这四家人搭在最简陋的土屋茅草房或者就是草庐住在规划好的地盘里开始开田,为明年的春耕做准备。
墩中正式编组,穿着崭新鸳鸯战袄的甲组家丁引得他们不得不多想一些,不过都没想到龙山那边去。猜测赵期昌这个主家要和各家抽血,毕竟赵期昌的条件不苛刻,抛弃他们会有更多的山民扑过来。
主动权在赵期昌这里,山民和卫里人又是两条路上的人。赵期昌要以毁约为要挟,修改之前的口头条约逼迫他们,只要不是很过分,他们也只能答应下来。
所以一个个愁眉苦脸,看着其他人苦脸又应证了自己合乎情理的推测,不由脸色更苦。
火炕前摆着长桌,四家人坐在两边。
赵期昌从书房出来,四家掌事的中年人齐齐起身,拱手:“见过东家。”
“叨扰诸位了,都先坐吧。”
赵期昌说着上炕盘坐在炕桌主位,将手中写好的文书放在炕桌上,看一眼忐忑不安的炕下四人:“今儿将各家喊来,主要有三件事情要谈谈。这第一文书契文的事情,之前口头约定是君子之约,防君子不防小人。无规矩不成方圆,也无上下尊卑。立下了文书,我等也就有了方圆、规矩、尊卑。”
这时候庆童、赵财、赵禄、孙孟娘端着木盘进来,给四家掌事人上茶,还有一盆米饭及炒白菜、凉拌萝卜、鱼烧豆腐等几道菜。
庆童也上炕,坐在赵期昌右首一口腰刀横放在腿上,垂头闭目。
赵财作为大管家坐在赵期昌左首,端着茶碗饮一口道:“各家当主的一路赶来甚是幸苦,依老爷的意思,签了文书就是一家人,我等便边吃边说吧。”
下方四家,刘家是杨家店百户所的,王家是王屋村的,乔家也是王屋山那一片的。文家比较特别,是龙山北边左千户的逃籍军户家族为主,这伙人实打实活在卫里,军户黄册里却找不到这些人存在证据。
在某种法律意义上来说,文家与赵期昌签的文书不具备效力,因为法理上不存在这些人。但文家比较特殊,因为赵期昌的母亲姓文。左千户所与中千户所几乎是融在一起的,彼此联姻情况也常见。
不要以为军户黄册上没名字,就不用纳税。国法是一回事,下面人办事又是另外一回事。
勉强能算赵期昌远房舅舅的逃籍世袭总旗,文三成底气比其他人足,接住孙孟娘盛来米饭的小碗,扭头道:“管家,不知道新的契文是否有所变动”
赵财笑笑看向赵期昌,赵期昌扬起手里写好的契文晃了晃:“原本没什么变动,每家还是大致二十顷地,两成租子,一顷地出一丁。”
四人闻言心中松了口气,故意忽略了赵期昌口里的原本二字。
赵期昌口风一变:“然而,另有一点变动。与各家无关,是卫里陈家寨的三哥那头的,三哥有意分摊一些荒地。陈家的价码是这样的,一顷地出一丁,两顷地出一骑。农闲时在庄里集训,陈家的人粮草自备。若是将来敝人从戎入伍去外地当差,陈家的施行轮替,如班军番上一样,留下可供敝人驱使的丁壮。”
四人倒吸一口气,都被陈家的筹码吓着了,这哪是佃户契文,摆明了是当家奴。
垂头的庆童嘴角抽了抽,自家老爷可真会算计,扯着虎皮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炕下四人相互看着,文三成见都盯着自己,苦笑开口:“东家,陈家这是否有些过分”
赵期昌缓缓点头:“陈家五哥眼前就在红石山监工修道观,若是不信咱这张嘴,可以稍后去询问。当然,说的只是陈家的意见,对于眼前四家的抽丁不会有什么变动。”
一惊一乍四个人松了一口气,赵期昌又开口:“契文抽丁可以维持原案,农闲抽丁吃住主家也可以保管。但问题出在赋税、租子这方面,必须仔细议议。”
赵期昌端着茶碗饮茶,眼睛瞥着见没人说话,文三成还是被其他三人盯着,他死活不敢再开口。这个口不好开,租子看架势一定会涨,谁开口接话谁倒霉。
放下茶碗,赵期昌道:“问题着实不在各家,而在卫里。戚掌印昨日来了一趟,他是支持城东开荒的,可城东开荒这么大的事情必须给都司府一个交代。所以要报备一些新田,这报备了可是三成的税。这三成,可比我抽的两成租子要狠。”
还是没人接话,一个个沉默是金。
赵期昌挑眉:“所以啊,各家咱一律抽三成的租子,农闲时家丁操训吃住全包。每年收税时,由咱与卫里交接。各家给咱三成的租子,咱给卫里三成税,换句话说卫里收税收不到各家头上,从我赵期昌头上收。”
文三成神情疑惑掺着诧异:“东家的这边的意思是今后各家就三成租子,百亩一丁,再无旁的事情”
这个条件不苛刻,依旧是优渥的,相对于卫里其他各家的佃户而言还是有优势的。
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次将卫里的税赋问题讲明白,两成变三成,真的不算过分。真遇到过分的东家,两成租子要收,三成税不管,你自己给衙门交去。
赵期昌将手里契文转给赵财,赵财伸腰给下面四人传递,赵期昌点头:“就是这么个事儿,其中我赵期昌能挣的,也是见不得光的钱。若是将来土地尽数报备,那亏得也只是我赵期昌一人。”
三成租子,等于三成税,实际土地减去报备的土地,多出来的就是盈余。
开荒头三年是免税的,再二年是半税。所以土地开荒后,前三年赵期昌总共要报备二十五顷地,也是不需要缴税的。
因为土地是逐年报备五顷地,今后十年内,赵期昌粗粗估算自己平均每年撑死缴纳两三顷地的税。十年后,运气好也就每年缴纳四十顷地的税,不算张家所谓的嫁妆,他还有八十顷地的租子做盈余。
看着吃亏了,实际也是吃亏了,可吃亏的并不大。
他也没指望这些人在今天给出答复,直接涨一成租子可是大事,这些人要回去商议。
赵期昌相信他们会答应,没有搬出陈家寨的条件这些人磨磨蹭蹭能答应,搬出陈家寨这帮江湖人,这些人会答应的更利索。
只要五家联合格局还在,赵期昌就有足够的底气选人当佃户。各种条件方面,下面人看重的是税、租子,赵期昌看重的是抽丁、人力。
三成租子不再管卫里抽税,对这些佃户来说与耕自家地一样,唯一的额外要求就是出丁。
可军户也好,民户也罢,除了纳税还要摊派徭役。徭役就是抽丁,还不管伙食。从各个方面来说,赵期昌这里的待遇比衙门里还要好那么一些。
毕竟,赵期昌可以给地让他们种,保护他们的地;可衙门不会给地,也不会热心肠拼命保护他们的地。他们的地就是赵期昌的地,很简单的关系摆在这里。
在这个土地就是一切的时代里,赵期昌握着土地,哪怕是空头支票,也能拉来这么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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