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龙山会议

  第六十七章龙山会议

  此时天色渐黑,除去各处路卡据点,约四五百人集中在龙山百户所外,各自寻地扎下帐篷。【】

  龙山管事百户于学文的宅院自然成了朱应奎的中军大堂所在,前院生着大火堆。

  赵期昌与戚继光从偏房出来时,坐在火边烤肉的刘磐给赵期昌打了个口哨,戚继光还要去后院与朱应奎商议,定下会议内容后才会走会议这个过程。

  赵期昌没处去,就来到火堆旁拱手:“小弟见过大兄。”

  龚显将一件马扎递过来,刘磐转手放在自己右首:“坐,咱谈谈。”

  赵期昌坐下,探手烤火扭头过去,两腿伸直烤着鞋底脚尖左右晃荡:“大兄有何指教”

  “就是指教,听说你小子弄出很大的基业。”

  刘磐左手握着木棍烤肉,右手抓来一壶酒递给赵期昌,火光照在脸上红彤彤一片。

  赵期昌接住酒壶,对着壶嘴吸了一口咽下,身子顿时就暖和了,也感觉视界有些恍惚。至于酒的辛辣他已经免疫,可酒精效果免不了。

  刘磐也吸了一口酒,酒壶递给龚显扭头看着赵期昌,哈一口酒气:“你的事情咱本不想管,这是得罪人的事情。也就别指望咱帮你,说实话咱也帮不上。就给你说个故事吧,关于军将与土地的。”

  赵期昌神色一僵,他赵家得到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以至于刘磐这样的将门子弟都惊诧。弄不好,他名下的土地都要比刘家的多。

  刘磐扭回头看着炭火炙烤的一条金黄泛红羊腿,脑袋半斜着缓缓说:“这件事是四年前,二十一年二月的一件大事。对民间来说这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可在朝中争论了大半年才落下帷幕。尤其是对你我这样的军户而言,这是要命的一件事。”

  “当时,户部核奏宁夏巡抚范鏓疏言。说是边镇将领,本朝初无给田养廉之制,边镇军余屯田各有课额,亦无盈余可给将领者。自武定候郭勋奏以田园地土给各将领耕种,委任奸军以为庄头,索取种子牛具,派拨耘锄人工,为害不可胜言。今宁夏镇庄田五顷有余,拨分总兵、参将、游击诸官者,宜仍归军民耕种。”

  语气缓顿有节奏,刘磐将奏文记得很清楚,边回忆边说着,说的比较慢,也有担心赵期昌不理解的因素在。

  说罢扭头,盯着赵期昌双眸:“意思就这个,听明白了”

  赵期昌点头,眉宇微皱:“大兄口中的五顷地是整个宁夏镇军将养廉田”

  开什么玩笑,五顷地才五百多亩,够谁分还需要设立心腹去当庄头为五百亩的事情闹的朝堂纷争怎么可能

  刘磐呵呵做笑:“自然不止五顷,问题不在这里,在养廉田。养廉田就是一个口头缘由,有了这个东西,军将才好侵占军户军田。这类事情在边镇屡见不鲜,内地也是如此。君上屡次诏令军将归还军田于军户,然而始终不见成效。”

  吸一口酒,又把酒壶递给赵期昌,刘磐脑袋摇晃着仰着看夜空:“这件事情,君上诏令,田地属于军余开垦者,依拟给还。至于军将所需的养廉田也有了来由,规定军将在塞外遏虏自辟田地,听其耕种。”

  接过酒壶,刘磐露笑:“想明白了么”

  赵期昌眉头皱的更深,他前世只是个小人物,对文字之类的不怎么敏感,缓缓摇头。

  刘磐一点不意外,赵期昌虽然是神童,如果连这都能看明白,那简直就是妖孽。刘磐起初也不明白,还是家里老头子讲解了才明白。

  他又扭头看龚显:“说说,你有何见解。”

  龚显接住酒壶,也是眉头皱着:“老爷,皇上的意思是保住寻常军户、军余的军田遏制卫所将门兼并军田”

  刘磐哼哼两声,哂笑着不知道在笑什么,算得上是凶恶的面容轻蔑笑着:“对也不对,君上的意思多着呢。有一点是明白的,咱这样的门第难以开垦荒地,而赵老弟这样的百户不上不下,开垦荒地不算出格。”

  龚显的说法赵期昌早就明白,看着刘磐,双目微微睁圆绽着光彩,明亮亮的如同锋寒刀光:“大兄的意思是,卫里城东开荒计划是站得住脚的”

  从道理上、卫所军制上来说自然是站得住脚的,可赵期昌的站住脚是另一重意思。

  刘磐露笑:“对,想让天下卫所死绝的人多了去,可君上不会这样。宁夏军将这起公案,被夺养廉田的边将也没吃亏。君上许了一个大好前景,许可九边边将在塞外驱赶鞑子后耕种,不限多少。他们开出的田,自然要保卫自己的田。边塞的事情与登州这里看着似是而非,可根由还是一样的,那就是我卫所子弟发家致富扩展基业,是受君上许可的。贼子伸手砍手,伸嘴剁嘴。”

  他这话肯定了赵期昌的猜测,刘磐继续说,一口的风凉腔调:“这天下呀,是我等祖宗跟着太祖高皇帝打下的。这天下不稳,君上心忧,我卫所子弟又岂能心安,作壁上观所以呀,老弟的家业,受益的终究是君上的天下。而不似有些吃我大明碗里的,还要砸我大明朝锅的混账东西。”

  “兄长一席话,拨云见日,让小弟心中豁然开朗。”

  短短一句话,赵期昌语气坚定,他只是一个小小百户,正因为小反而有小的好处,他不怕把事情闹大。大不了拉开阵仗在登州大杀一气,还不行就学衡王府仪卫司去山东首府、巡抚衙门前闹腾。

  应了那句话,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他家的田开好夏收后必然会出事情,为了保卫家业他肯定会闹。这是一种闹法,可能会妥协,闹的时候心里无底没有一个标尺,可能会闹的不可开交、自陷绝境成为田启业第二。

  现在心里有底,自然闹的时候心里有杆秤,不会闹到自绝于朝廷,知道闹的分寸、目标。

  刘磐听了只是摇摇头一笑,笑的凄凉、难看,一口白牙在火光照耀下泛红:“咱也只是嘴皮子功夫,天下卫所苦,苦的只有咱自己兄弟心里明白。去年二月,朝廷下令,命有司招抚流民复业,授予牛种,开垦闲田者蠲免赋税十年。咱卫里开田才免三年,后二年半税,收的又是重税,还有出丁服役。呵呵,你现在官小,看你们卫里也有心气,不若分出支脉改成民户,这日子还好过一些。”

  这是卫里人合起来避税的有效手段,赵期昌干笑两声:“咱还是觉得军户好,民户窝囊气多,咱军户只要敢打拼,路子比民户广。”

  刘磐歪着头斜视赵期昌,打量着,似乎不相信这话,良久嘴角翘起:“随你,反正朱家兄长还有一年任期,咱看着你扑腾。活不下了,跟咱云游天下涨涨见识。等岁数大了,咱保你考个武进士。”

  反正,对于卫所体系升官,刘磐是没多少信心,竞争压力太大了,出路太少。武人的出路是战兵体系,武举,卫所出身只是一个跳板,没有决定意义。

  龚显不掩饰自己羡慕神情望着赵期昌,他已经三十岁出头了,想要出人头地实在是太难。对他来说已经不是机会不机会的问题,而是刘家会不会在他抓住机会时放人不放人。

  他祖上的确是将军,元朝的将军。在那个风起云涌的年代退缩了,在南昌找了个偏僻地方种地去了,到了他这一代就彻底落魄了。

  他什么都干过,当过乞丐,当过码头的纤夫也走过镖,还当过山贼,一度饿的在坟堆里、寺庙里找供奉鬼神的东西填肚子。在破庙里上吊两次,两次绳子断裂没死。还生过将自己切了入宫吃饭的心思,就一路流浪去四川。

  八年前恰逢土民造乱,刘岷负责四川卫武学招生,龚显冒充南昌逃亡的军户进入四川卫武学成为武生,勉强有了吃饭的地方。

  刘岷也看重他,不计较他的小花招,将他籍贯从南昌迁到四川卫。可八年下来,四川卫武学始终没有应征,龚显没有机会表现。

  此次刘岷入京述职,本不想带着龚显。因为龚显身份有问题,不是世袭军户军余,也没有从军屡历,成为武生的路数不对。入京后让人抓住尾巴,倒霉的只能是刘岷。

  因为四川卫的特殊性,刘岷也不认为自己还有机会领军,就把龚显送给刘磐,让他继续给刘家效力。

  相对来说,赵期昌足以当他的儿子,但身份更自由,前途更明朗。危险摆在面前,可机会是大把的。可他龚显什么都没有,还欠刘家太多太多。还不完刘家的恩情,他只能当一辈子家丁家仆。

  待朱应奎传令时,刘磐也将羊腿烤好,一起进入后院正房。

  房内朱应奎坐在主位,身旁两侧两张椅子,左首戚继光落座,刘磐坐到右首,拔出匕首切着肉片,自顾自捏着细碎雪盐撒着。

  下首四张椅子,左首第一是操守张茂,第二是田启业。右首第一是登州水寨里的一名操守官,赵期昌则坐在右首第二。

  张茂对赵期昌露笑缓缓点头,笑容和煦。

  赵期昌微微垂首,微笑着算是还礼。

  “嗬你们登州卫里没人了”

  赵期昌上首的水寨操守官瞥一眼赵期昌,环视一圈咧嘴笑着。

  赵期昌扭头上下打量这操守官,这人一脸青春痘还留着八字胡,故作成熟的小青年一个。赵期昌只是咧嘴笑笑,摇头不语。

  田启业身子前倾,双拳合在一起捏着骨节啪啪作响,盯着这操守官。

  张茂故作不快,眉宇阴沉扭头侧身看着上首,拱手:“请问朱公,这位是”

  朱应奎捏须微笑不语,戚继光端着茶碗,吹着茶水一副没看见的模样。

  刘磐将盘中肉片递给朱应奎,右手握着匕首在左袖擦拭油迹,眼皮子半眯着:“登州水寨前军把总,金山卫指挥使,长山岛操守官徐承贞。”

  说罢,刘磐看向赵期昌,似笑非笑。赵期昌的年纪实在是小了,戚继光哪怕今天只有七八岁,在这里落座徐承贞也不会说什么,人家的世职摆在那里,赵期昌凭什么

  这位徐承贞笑笑对周围拱拱手,唯独不给赵期昌见礼:“小弟徐承贞,还望诸位前辈、兄长多多提点。”

  “呲”

  赵期昌跳下较高的座椅,猛地拔出日本刀备州,刀刃直接抵在徐承贞下巴,右手握着刀柄,左手压在刀脊四指扣在刀背。

  很简单的杀招,右手一刺,左手拉着刀背横切,足以切开徐承贞脖子。

  一连串的拔刀声在堂中响起,门外诸人带来的护卫纷纷拔刀站在门前,相互紧张望着。

  “小儿大胆”

  徐承贞眯眼,咬牙吐出四个字,伸出手指要拨开刀刃,眼睛却看向田启业。

  田启业手中刀露出刀鞘一尺,身子半躬着前倾,只要顺着鞘拔出刀,刀光必然擦过他徐承贞脖子。

  双手握刀往前一送,抵在徐承贞喉咙,赵期昌扭头去看戚继光,嘴上说着,声音干干:“刀上有毒,别乱动,误伤了不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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