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放血
军中五十余人感染风寒,这可是大事。【】尤其是对军队而言,某种意义上能算是小型疫疾。
龚显也病了,躺在火炕上打摆子,流出的汗打湿枕头。
刘磐站在一旁,浑身披挂好,就等着拔营离去,没想到出了这么一茬事。
“龚壮士是南人,初来北方适逢雪天大寒。又登山杀贼,为寒气、血煞邪气所侵。不过龚壮士身形健壮,服药后静养,莫要见风,三五日内便能痊愈。”
水寨随同过来的军医说完病理,开始书写方子。
军医离去,刘磐倒了一杯水过来,搀着龚显喂服:“这两日你就安心养着,朱大哥那边还等着呢。咱会托赵三找人照顾你起居,待养好了咱就回南京,或者四川过冬。北方这日子,冬季的确难熬。”
龚显点着头:“听老爷的,病好后,小的就去水寨找老爷。”
“嗯,别强撑着,将身子骨养好后,再动身不迟。”
将水杯放回桌子上,刘磐取出荷包递给龚显:“莫要心疼钱物,人情不好欠,能用钱解决的人情,就别心疼。”
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龚显点头:“是,小的省的轻重。”
跟他一起登山的庆童拿了二两赏银,可他这个同样先登,计算下来斩首五级的第一人,朱应奎那里什么都没赏。
跟着刘岷北上他什么都没带,现在荷包里也就几顿饭钱。
刘磐匆匆写了一封短信托人捎给赵期昌,便纵马飞奔去追朱应奎。
左右两军此时已经合并扎营,营垒各区域内,大约近五百名实质上的捕倭军列队操训,戚继光站在坡上环视,给身旁张茂、田启业比划着各营区队列问题。
张祖娥穿着蓝底红边棉甲,身后小侍女张春燕提着食盒,靠着营地边缘往里走。
赵期昌帐前,马队什长王胜外出归来,将手里叠在一起的信递给庆童:“这是刘磐将军托白家小爷送来的。”
庆童抖开一看,神色止不住的阴郁:“小事。对了,弟兄们采买回来多少”
王胜露笑:“赵三爷慷慨,咱这边换来”
说着侧身,指着跟来的几名马队弟兄,每匹马都拖着两筐水果,王胜走过去从一个筐里取出一个鸡蛋大黑梨,笑着:“浆水梨,可甜了。三斗粮食,换了整整四筐兄弟,来一个尝尝”
浆水梨是一种冰冻后的梨子,内部果肉发酵成果浆,表皮发黑,吃的时候咬破皮吸一口,放一个冬在开春时吃,可以说是梨香浸入心脾,那滋味儿真真没得说。
庆童反应迟钝,险些接住还冻的的黑梨,点着头:“好东西,老爷前两日过于劳顿,多取几个给咱。各处弟兄换来的东西,你好生处置,夜里的事情别耽搁就成。”
昨夜是军官联谊会,如今战事结束,就该下面军士好好吃一顿了。
王胜是积年老马贼,可佩服干过敢死差事还先登杀倭寇的庆童,怀里抱着黑梨走过去:“兄弟,怎么脸色不好”
“累的,昨夜一宿没睡帮中军守夜去了。”
收好黑梨,庆童又说:“估计各处也要和咱一样要在夜里吃喝,带几个弟兄去所里借些桌椅。态度好一点,送几升粮食算是意思意思。”
“唉,咱卸完梨子就去。”
王胜笑着拱手,庆童微微颔首,挤出一个笑容。看到王胜那夸张露牙的笑容,庆童很想一拳打过去。
入帐,庆童给颜植一个眼色,颜植起身出去守帐门,免得让人不小心进来。
坐到炭火盆边上,庆童将怀里黑梨一枚枚摆在一旁马扎上,这黑梨解冻不能靠近火,不然皮会裂开。
扭头,见常信平忙着,摇头一叹。
常信平往布巾里裹好瓷实雪团,包好后在水里浸了浸,给赵期昌敷上。
又拿起汤勺,舀着盐姜汤另一手掰开赵期昌嘴,喂着。可就是喂不进去。
他扭头,看向庆童:“我在军里时,学了一个偏门方子,兴许有用。”
“说说看。”
“放血。”
庆童眉头皱的紧紧:“若老爷因你放血而没了,大房那位,族里的人,不会放过你我。”
到时候导致赵期昌身死的罪名,绝对会扣在他们头上。为什么就因为他们放血,就因为他们是赵期昌心腹。
常信平也是犹豫很久才提出这个想法:“戚、张、田三人就在外头督军操训,老爷迟迟不醒若让他们察觉到风声。你好好想想,老爷就是能活,可能有人也不愿让老爷活。”
他声音低沉:“还有,大房老爷来了后,你我最轻也要吃顿板子。说不得,就再也见不得老爷了。大房那头儿的人,族里的人,绝不会让咱三房的人照顾老爷。”
“在大房老爷到之前,老爷必须醒来,老爷能做主,咱这帮弟兄才能活命,有饭吃。”
庆童起身,来到常信平身边,俯视盯着常信平:“同室操戈”
常信平点头,仰视看着庆童面容:“三房的盘口太大了,没有老爷撑着,五爷撑不住。没了咱三房,此番城东开荒、五家联合带来的东西太多了,没咱三房镇着,族里早和大房吵起来了。赵家,族里、大房、三房,缺一不可。”
吸一口气,常信平继续说:“兴许,陈三爷带不回五爷、七爷。五爷、七爷在族里,那边不会轻易松手。这两位不在,大房老爷赶过来,老爷若醒不来,咱弟兄”
说着摇头:“谁都活不了,要怪就怪三房基业大好。”
庆童头扬起,双目眦圆:“有几成把握”
“不好说,最低三成吧。”
庆童转身左右踱步:“让咱再想想,大房老爷最快也要三个时辰才能赶来。说不得老爷吉人自有天助,过会就醒来了。”
“希望如此。”
吐出四个字,常信平头低着,面容出奇的平静,这么严重的高烧给他的压力太大,心中的念头止都止不住。就怕这么烧下去,醒来也是一个废人。
帐外响起颜植的声音,侧耳听了听,庆童嚯的起身,搓搓脸挤出一张笑脸,边走边深呼吸两口,揭开帐帘出去。
“我家老爷偶感风寒,实在是不方便当面道谢。”
庆童如此作答,从张祖娥小侍女手里接住食盒。
张祖娥扭头,眸子隐藏在掩面盔帘下:“严重么”
庆童板着脸片刻,一笑:“对下面都是这么说的,昨两日老爷劳顿的厉害,正睡大觉呢,咱这些兄弟也不愿老爷累坏身子。就给下面人说老爷身子不适,待老爷醒了,再来道谢、赔罪。还望到时候,给我等美言两句。”
张祖娥点头:“这也是应该的,等三郎睡醒了再说,别扰他了。”
“遵令。”
庆童笑着,右臂横在胸前,面上敛去笑容。
张祖娥摇头:“你给我行什么军礼忙你的去吧。”
庆童点头一笑:“早晚都得听,早几日又如何”
轻哼一声,张祖娥转身就走,小侍女张春梅临走扭头瞪了一眼庆童:“油嘴滑舌,不似好人”
看着离去的张祖娥主仆,庆童缓缓转身,眼眸眯着,难道是张家的试探
他在已知的条件下,在自家老爷年幼,过于劳碌的基础上,很容易推断出自家老爷会生病的结果。而张茂在他眼里是个老奸巨猾的人物,他能推断出,张茂也应该能。
一旁颜植拍拍庆童肩膀:“兄弟,进去好好缓缓,再这么撑着,三爷醒来,就该你躺下了。”
帐内,庆童躺在通铺上,疲倦感袭来,隐约嗅到血迹,可实在是太累了,眼皮似乎被针线缝住,死活睁不开。
常信平紧张望一眼庆童,又低头看着。
赵期昌左手被他拉出来,在手掌处开了一道口子,手掌搭在腕上,碗里的鲜血越积越多。
散了金疮药后,常信平做贼一般包扎后,开始给右手放血。
他记得很清楚,军里的军医是这么说的,风寒发热是因为寒气入里,元气与寒气争斗故而血沸。只要放血,便能退烧。
见庆童睡的死死,一个时辰后不见动静,常信平压力更大,拆了绷带又分别在赵期昌左右两手放血一次。
他是赵家外子,母亲姓赵。他很清楚赵家内部的事情,赵期昌醒不来,三房其他人包括赵财都能活下去,唯独他和庆童没活路。
又过了半个时辰,常信平就那么每隔一刻时间给赵期昌换上包雪的布巾,静静等待着,死死盯着赵期昌面容。
突然,他揉揉眼眶,眼珠子发干发疼,终于看到赵期昌嘴唇自己张开。
赶紧扑上去,拍着赵期昌脸蛋:“老爷老爷”
赵期昌终于睁眼,扭头想左右看看,可没力气,视线也模糊一片,张张嘴难受,不想口中被灌入水,赶紧咽着。
常信平喘着大气,一连喂了赵期昌三碗盐姜汤,赵期昌肚里暖融融一片,可还是没力气,躺着睁着眼睛,不停喘气。
两个喘气的人相互看了会儿,常信平张嘴:“老爷,您病了。一早颜植过来取粮,才发现您受了风寒。”
赵期昌视界内泛着白茫,感受的到身体的虚弱,更能感受到浑身表皮,在心跳血液涌动下,似乎浑身表皮也是一胀一缩,脑袋昏沉沉一片。
很典型的感冒高烧感觉,张嘴声音干哑:“感受的到,现在几时了”
“大约快到午时。老爷烧的严重,药汤难进,我们不敢泄露消息,陈明理已去找大房老爷,小的擅作主张还让他将五爷带来。营里头,到处也瞒着,白爷也来看了看。因不敢声张,积存的药材都用在了其他受寒弟兄身上。待到下午,城里会来一批药材。”
脑海晕沉沉一片,赵期昌眨着眼睛,声音缓慢:“难为你们了,估计这病不轻。”
连五郎都要喊来,简直就是托付身后事的架势。
“既然药材没了,你派人去找柳树枝,以今年生发的枝条为上。采来后皮杆分离,剁成小节一同下锅,越多越好。一锅水熬煮成三五碗为佳。”
“还有,柳木老皮也采一些,去掉皮表也熬煮一锅,越浓越好。”
常信平拍醒庆童,转身就往外跑。
赵期昌静静躺着,庆童一个劲儿在哭。
赵期昌本人则有些愣神,神游物外,他在思索,柳木是自古以来就用作退烧的常见药材之一。白庆喜不方便拿药,难道就不知道柳木的效用
多疑是他的毛病,现在迷糊糊脑袋里缺根弦,想什么都不清晰。
若他能张口或清醒,哪用隐瞒消息,早就把药给煮好了。
至于神奇的放血疗法,虽有一定效果,可千万别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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