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白莲教与安全感
“江湖买卖”
陈明理回味着赵期昌转述的老道士意见,摇着头:“不行,这类买卖来钱是来钱,可不是人干的。【】”
屋中,赵期昌躺着,庆童用新学的推拿技拿他练手,给他散瘀活血。这是龚显传给庆童,也是一门拳脚擒拿功夫。
赵期昌咧嘴抽搐:“师兄,怎么个说法”
陈明理还是摇头:“咱常年在外跑买卖,就是不想沾染乡邻之间的是非。这么说吧,咱登州地界,有一位掌灯先生。现在这位,已是第二任了。江湖上的买卖、风声,这位都有。多是些寻仇杀人,放火吓人,阻人买卖,打劫过往客商的脏事情。”
“掌灯青袍戴猪八戒面具那个”
赵期昌皱眉:“上回围堵刘磐抢劫白狐祥瑞的事情,五哥领着这位露过面。师兄,这买卖有没有良心活儿”
陈明理也知道这件事,点头:“有是有,但麻烦。都是本地人,做了那些买卖让人抓住尾巴,这就别想过安分日子。这也是咱不乐意做这类买卖的原由,风声传出去只得背井离乡,人离乡贱呀”
“而这位掌灯,似乎与白莲逆匪有染”
停顿下来,陈明理目光落在赵期昌脸上,当军将可以贪可以暴躁顶撞中枢,也可以横行乡里,只要会打仗,关键时靠谱,那上头也不会把你怎么样。
这些道理陈明理总结不出来,实际上感观就是如此,他理解中知道山东这地界,只要你跟白莲有染,基本上就完了。
赵期昌眨眨眼,下巴一扬:“师兄,安排个机会,咱见见这位掌灯先生。师尊既然开口,应该不会将咱这上上下下推入火坑。”
陈明理双目垂着,轻轻点头,又说:“后日就是一次鬼市,蒙山的王首领也会过来参会。到时候恐怕生事端,他要拜访家主,若在鬼市见了家主,恐怕会捏着这个把柄要挟家主。”
赵期昌沉默片刻,那位姓王的马贼头子拜访他,意思也简单,就是想通过赵期昌这边搞一批良心军械。虽然卫里武库里的都是破烂货,可你不能否认卫里的匠户打造本事是最好的。
给公家的东西是数量要求,人家干私活卖的可都是质量要求。这类匠户单枪匹马的基本上都饿死完了,余下的匠户要么如陈家寨这样自成一个团伙,要么挂靠在卫里各家名下干私活。
想了又想,赵期昌一笑:“他一个贼,凭什么要挟咱不识相,就剿了他。”
陈明理苦笑,点头:“也是,那咱忙去了。”
屋里炕上,庆童揉着发酸手腕坐在炕边:“老爷,咱瞅着这事情不简单。”
赵期昌起身将衣袍拢紧,系着腰带头低着:“可不是白莲逆匪,好大的来头。掌控登州江湖买卖,这位掌灯先生应该是会主吧”
白莲教在山东的传说不少,一府是一个会主,一县、一州是堂主,下面是香主。是不是很熟悉这一套其实这是真的,白莲教内部组织就是这样的。
某种意义上来说,白莲教各地潜伏的组织是非常全面的,顶替衙门做事也正好一个萝卜一个坑对上。
穿好衣服,赵期昌跳下火炕拍拍身上,庆童取来披风给他挂上,赵期昌继续说:“毕竟老头子这么说了,应该有考虑了。”
庆童将自己的头盔戴上,还是皱眉:“可老爷,这事传出去,咱家上下可就毁了。”
赵期昌眨着眼睛仰头,眼珠子上翻,语气也不肯定:“局势很复杂,田启业招安、倭寇流言、龙山查倭,这一件件似乎有关联。再说咱这个师兄是个江湖老油条,不一定咱见那个掌灯,就要与姓王的碰头。”
“再说,也只是传说这掌灯与白莲有染,只是传说罢了。都是一帮贼,咱是兵,灭不了口也能推的一干二净。听贼的话,定兵的罪,这种不会做官的糊涂官有几个”
庆童疑惑,总觉得自家老爷话里味道不对。他被陈明理的话吓住了,那就是白莲逆匪四个字。赵期昌可没有,他知道对朝廷来说什么是最重要的,那就是维稳。
只要白莲教不闹事情,朝廷真的愿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这些人愿意安份过日子,那什么都好。
毕竟白莲根基太深了,杀都杀不光,杀再多只会徒耗中枢钱粮,还糜烂地方生产。更关键的是杀来杀去,残余的白莲逆匪都与朝廷有血海深仇,这帮人造反的动力更坚定,更难防。
若这样白莲教销声匿迹几十年,过个几代人,世袭掌权的白莲教高层也应该学会享受了,也会开始爱好和平怕死了。
朝廷不刺激白莲教,让白莲教在和平演变中消亡,这一点是赵期昌根据自己经验推断的。而且大明朝的税制奇葩,上宽下严,稍稍有个天灾就会有大面积的灾民、流民产生,若是白莲教三番两次闹事情,哪怕次次被镇压,也会在百姓那里形成某种号召力。
很多不是白莲教的灾民也会打着白莲教的旗号拉队伍,这有涉及到朱家皇帝的正统性。某种意义上来说,朝廷严防白莲教不仅仅是因为这个集团造反、屡次造反,而是白莲教在民心中有一定号召力。
而这种号召力会随着时间而消散,只要白莲教不闹事情。
当然,百姓好端端的日子不过跟着白莲教干杀头的买卖也是朝廷不给活路。可给了百姓活路,夹在朝廷与百姓中间那批人,影响朝廷决策的中间那批人怎么发财
一个很复杂的难题,不给白莲教起事的机会根本不可能,因为地方上百姓的确不好熬。朝廷能做的就是不去刺激白莲教,让绝大多数意志不坚定的白莲骨干在和平演变中消亡。
可白莲这个组织根本不是你卖好,他就能接受的。
这不是大脑接收到消息就指挥手脚的事情,因为白莲教太杂了,从形成、发展过程中形成一系列的派系,在白莲这个集团里有很多个脑袋在决策。今天这一帮子起事,明天那一帮子起事。都打着白莲的幌子,甚至就在今年造反的田斌夫妇,严格来算只能是听过白莲的名号,没有正式加入这个组织。
也因为这么白莲教内部杂乱,力量无法统合在一起,所以始终很难给中枢造成致命打击。
说个冷笑话,三十多年前刘六刘七兄弟造反,就是北直隶马政逼迫下的马户暴动,起初动机就是反抗逼死人的马政。这兄弟俩只是白天的马户,夜里的马贼,带着马户造反凭借高机动游击战打下名声。
各地的白莲教见机会来了纷纷起事,硬是将刘六刘七兄弟的队伍染白。弄得现在,百姓私下里谈起当年的事情,都会认为是白莲教厉害,而不是刘家兄弟厉害。
在赵期昌看来,与白莲有染不算多大的事情。一个贼,哪怕是匿名举报他赵期昌与白莲有染还能害他,那他就到处举报,就说整个山东文武与白莲有染。很简单的逻辑关系摆在那里,没人会因为捕风捉影的事情而定罪。
最关键的是,他认为中枢不愿意刺激白莲教,也认定山东官员不干净,发现这类谣言会第一时间扑灭,灭口。
没见巡抚何鳌为了军功去欺负一伙和尚,定的罪是妖言惑众的妖僧,而不是白莲么
整个中枢、山东地方,都不想见到山东官面上有什么白莲之类的消息。甚至白莲教换个名字出来在各地设立堂口,只要不是太过分,地方官也会装聋作哑。
这都是赵期昌个人的猜测,而内心深处更有一股意志在督促他去与白莲教拉关系,这种意志就做危机感。
他的直觉在怂恿他去接触白莲教,图谋的不是别的,就是安全感、退路。这也是一种暴戾情绪,今后的某日中枢要弄死他,他就拉着白莲来一场大的,说不得还能乱中求生。
出了庄内营房,赵期昌小跑着回墩里,庆童牵着马在后面小跑。
奔跑中,赵期昌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一门心思,止不住的想要接触各方面的人物。
墩中,临海大石上,两名少年守在烽火台上瞭望。
登上这块大石,赵期昌看着夕阳下的海面,喘着气,心绪越发压抑。
自从来到这个该死的世界,他感觉自己就像在海里漂着,抱着一块木头漂浮。很没有安全感,没有最基本的法律来保证他的安全。
几百年的超远见识让他傲然,可生命的惶恐挥之不去。
站在石头上,喘着一口口白气,赵期昌好想抱着一个可以信任的人,好好的倾诉,又或者哭。
以前有个不识字的女人,每当他说起梦里见到的载人飞行铁鸟、能移动的铁车、铁船,都会认真听着,还不时问问,感叹一下神仙生活,夸自家儿子是神仙转世,身有宿慧。
那个女人夸赞他时,那种得意、骄傲的神态,对未来生活的祈盼神情,如一根根锥子,扎在赵期昌身上。
四年前那一晚毁了他的一切,让他失去了最亲近的人,今后哪怕结婚、面对自己的孩子,他也不会再找人倾诉。
双拳捏的紧紧,浑身轻颤,赵期昌呼吸绵长,一口口白气喷出。
庆童走上来,他理解赵期昌此时突然的低落,蹲在一边看着远处海面见夜幕缓缓笼罩海面,忍不住张嘴:“老爷,今儿早点睡,明一早还要去庄里接五爷、七爷。”
明天,十一月初四,赵期昌要回赵家庄祖坟祭拜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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