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去来
棚头傀儡
一线断时
落落磊磊
世阿弥
斑驳的淡灰色石墙上刻录着这首诗,任何来到梵天明王寺的游客都会首先经过这里并且看到它。
有人只是瞥上一眼便大跨步的走过,胳肢窝下夹着人偶,赶着前去占下一个待会儿祈福仪式的好位置。
有人稍作停留,倒不是有所感悟,只是站在它的前面,让朋友赶紧拍下几张照片好发到社交网络上去炫耀。
也有人如祝觉一般,站在墙壁前,沉默良久,一时怔然。
那是之前在面具商铺里看见过的男人,确切的说是他身旁披着斗篷的那人,他只是站在一旁,不停的低声询问一些事情。
“这首诗的意思是人生在世,不过是像傀儡一样借由灵魂的线来操纵**的躯壳,当灵魂离开**的时候,剩下的躯壳不过是像断了线的傀儡一般的散落的废物罢了......”
附近有导游正在给跟着自己的游客做着解释,那些人似懂非懂的听着,很快就有人喊着要赶紧进梵天明王寺参观,而不是在外边围着一堵石墙分析来分析去。
“梵天明王寺......真是一座宏伟的建筑啊。”
李青莲的视线同样没有在石墙上停留太久,很快就转移到了墙后的建筑,震撼之中,实在是想不到什么华丽辞藻去形容,只能咂咂嘴连连感叹,旁边的吴桐和奥莉薇也是一样。
他们来到这儿时时间已近黄昏,晚霞千里,橘黄色的光线与深蓝色的天空映衬着这一方天地。
整体呈八角形布局的梵天明王寺宛若一座天宫矗立在云雾之间,那是一种无法用言语去形容的壮丽,因为一眼无法将它收入眼底,不论是从哪个角度看,最终都只能剩下无限感慨。
“咱们可能得早点进去,否则待会儿里边的广场估计会挤进去不少人,仪式应该是快要开始了的,走吧。”
祝觉最后看了眼那边的男人和斗篷人,意外的发现那斗篷人似乎也在看着自己,因为他的身体就侧向这边,只不过祝觉并不怎么在意,带着几人跟在人群的后边走进梵天明王寺。
梵天明王寺前的广场上已经有相当一部分人聚集,而最中央的位置则是有些身穿戏服的表演者正手持着一些塑料的刀枪剑戟在来回巡游,偶尔有几次交错碰撞,便会引得周围人轰然叫好。
祝觉仗着自己的身体强健,硬是挤开了不少人往前靠了些距离。
“你们看,他们的手里都有人偶哎。”
李青莲站在祝觉身后,对着前面的人或是手抓,或是夹在腋下,或是扛在肩上的人偶指指点点,她在来的路上就提到过这个问题,只不过始终都没说要去买两个人偶来烧。
“他们开始准备了。”
祝觉的视线一直在广场另一侧的两条用彩带分隔出来的空旷道路上,此时正有人驾着浑身挂着彩缎,符咒的高大机械马匹拉着两个直径接近十米的铁盆在往里边走。
这样的场景祝觉还是第一次见。
应当是那铁盆太大,普通的马匹拉不动,可要是换成货车之类的东西又会让人觉得违和,毕竟是眼下这种庄重的祈福仪式,真要开过来两辆大货车,这里的气氛估计能被搅和的一点不剩。
所以也不知道谁想出的这个法子,专门打造两匹机器马,而且还不是普通的体型,不算马头,单就是马背的高度都有将近三米左右的庞大机械马,以此来作为拉动铁盆的道具。
按理说这种形态的东西应该也是有些诡异的,可这马身上那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却将它身上原本的科技元素全然遮掩过去,或者说用这些鲜艳的东西转移人们的注意力。
马蹄踢踏间的声响似乎暗合着某种规律,有几个穿着艳丽长袍,脸上涂抹着油彩的人站在马背上不断地做出各种动作,手中持着挂满白条,有些像是中国传说中的地狱勾魂使者的招魂棒不断的挥舞,口中同时吟唱着一些祝觉完全听不懂的类似于经文一样的内容。
而他们的这种表演也是极为有效的将人们的注意力从机械马上移开。
起初是容夏城的本土居民停止了言语,随即这种安静像是有感染力一般很快在所有人之间传递,仅仅只是一两分钟之间,原本人声鼎沸的广场便安静的有些令人心里发慌。
祝觉在这时看到身旁几个穿着灰色棉质长袍的不约而同的抬头看向某处,好奇之下也顺着他们的视线望过去,看到的是一根矗立在广场中央的石柱,其顶部像是有着一座雕像,只是因为视角的缘故看不大清楚,祝觉回想着第一次来时在飞机上看到的景象。
或许是关二爷的雕像?
铁盆在中央广场上架设完毕,紧接着又是一阵仪式性的表演,不过这一次更多的开始带有一些宗教性质。
有人手持两片铜钹不断敲打,有人手中拿着顶端捆绑着由棱形纸片连结的纸条的术杖,也有人高举着铃铛,不断摇晃。
而这段时间里祝觉则是一直盯着那根柱子,随着时间的推移,起先能够照射到石柱底部的阳光不断的上移,阴影从梵天明王寺那儿不断的漫过整个广场,夜幕将要降临,广场上光线愈发昏暗,那些残余的夕阳光最终转变成带有些颓废,阴郁的金褐色。
等到阳光没到柱子的中段,便有数人分成两队,最前端的人手持着一根两端皆有火团的机械棍棒,身后那些人的吟唱声变得哀怨绵长,他们环绕着铁盆转圈,口中吟唱不停。
不仅仅是他们,不一会儿,容夏城这边的本地人亦开始念念有词,与之前的安静同样,起先只是小范围的吟唱,很快就扩散到整个广场,内容并不是干涩的祷词,而是抑扬顿挫的唱起了像是歌谣一般的词句:
纵使无月照日夜
虎鸫悲啼亦如昔
蓦然回首百花残
宛似心慰杳无踪
诸神集新世
夜明虎鸫啼
花开向神祈
浮生空自哀
梦已逝
恨飘零
......
这些人并不是在胡乱的哼唱,更像是锻炼许久,一年只在固定时候显露的只有本地人才会的本领,颇有些古风的唱腔搭配着妖异悲戚的曲风,像是祝觉这样的外乡人,只是听了一小段便不可自拔的彻底沉迷进去,旋即整个人的精神都有些放松,融入到这颓废的神圣氛围中去。
是的,祝觉私底下认为这种氛围是颓废的神圣,而接下去的事情更是加深了他的这种想法。
随着仪式的进行,铁盆骤然火光腾起。
那等了许久才等来的昏暗被火光照亮,恍如黑暗中再度燃起的光明亦或是象征末世中的新生......
这时所有人都开始颇为庄重的佩戴面具。
祝觉环顾四周,看到的是一张张火光映照下的狰狞鬼面,妖异脸谱,不知怎得,他觉得这时候出现这样的场景似乎才是正常的。
可这里的所谓正常,其实是符合周遭氛围的正常,在他看来,这依旧是一种略显古怪的仪式行为。
当然,他这时候也戴上了面具。
仪式最重要的部分在此时开始了,一波接着一波的人群上前,向着火盆中抛入寄托着自己的罪孽和欲念的人偶,期待着这火能将它们彻底消灭,为自己积攒福报。
哪怕这种祈求,本身也代表着某种**......
祝觉就这么安静的站在人群中,他的视线落在那火盆中的人偶上,那些看上去精致,栩栩如生的人偶在火焰的灼烧下被剥去华美的外壳,露出下边的灰褐色机体,如瀑长发更是早早的被烧的一干二净。
所谓的焚尽罪孽,便是由它们来代自己受过。
祝觉总觉得哪儿不对。
“为什么要让烧它们呢?”
有人如此问道。
“因为这些人不愿意自己赎罪,所以想要让这些死物去帮自己赎罪,以此换取心灵的安慰。”
年轻人看着身旁的斗篷人,眼中满是爱意。
“他们不是人偶,又怎么知道那些人偶是毫无灵魂的死物......我记得你们人类中有人说过这么一句话:子非鱼,安知鱼之乐?那我是否可以说,子非人偶,安知人偶无痛无惧?”
“哈哈,人偶跟鱼怎么能混为一谈,它们本就不具备生命,根本不会有情绪,并不是每个人偶都跟你一样的。”
在他的眼中,只有眼前这“人”是独一无二的,其它的都是没有任何生气的死物。
“不一样吗?在我眼里,你们才是异类,我和他们才是同类,是否有一天你也会将我投入那火盆,以此赎你的罪?”
“当然不会!素子,你是我的爱妻,这是天注定的事情,自从你突然有了自我意识,难道还看不出我对你的爱吗,我不会允许你离开我的,绝对不允许,就算是拼尽一切,我都不会让那些人把你从我身边夺走!”
说到这,年轻人的眼中又多了一分决绝与悲伤。
斗篷下的人并没有回应他的话,而是看向了火盆中的某具特殊的机体,相较于周围的人偶,它显然要更高级,那是可驱动的机械人偶......
“你恨吗?”
轻声自语。
那火中的机械人偶便在下一刻骤然挺身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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