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水神诺斯掌管六界之水,曾经凿有三大巨湖。
天界有美丽的天池,人间则有浩瀚的无忧湖,而幽冥界的血海,汇集的竟不是纯净之水,却是天地间最为凝重的怨气。
三大奇湖原来大小并无大异,只是当年上古之战中发生了沧海桑田之变,三界六族,几遭毁灭,而原来的无忧湖历经此巨变,扩大了不下数百倍,才有今天的规模。
如今天池震漏,三界遭殃,虽然大部分的洪水被众天神合力封印在了都汉平原,但天池之底四处龟裂,湖水由裂缝漏到人界,依然制造了连绵七月的雨季。
靳之瀚走在大雨之中的长阳城大街上,心事重重,女子峻影依旧静静的跟着他,两人也不打伞,任凭大雨如注朝身上倾泻而来。今日的长阳城,整个都笼罩在一片灰暗的气息之中,行走在大街上,绝少看到往日熙熙攘攘的场面,平时的闹市今日也门庭冷落,甚至连街头巷尾打闹的顽童都屈指可数。
两人走了约有一里许,只见家家户户无不闭户,且门口都挂了一匹长短不一的白布,而各客栈酒家甚至大门紧闭,除了同样挂着个长条白练,还挂了“休市三日”的木牌。
两人正疑惑,恰好街对面走来一位挑担的老人,靳之翰迎向前问道:“老人家,可知道为何家家户户都悬挂白布?”
老人怪异的看了靳之翰一眼:“小伙子,你不是逡国人吧?”
靳之翰拱手作揖:“在下是燕国商人,来这里兜售货物的。”
老人哦了一声,“难怪你不知道了,我国的公子邵离一个月前去荇京的贯云峰祭天,想为天下人祈福,谁知道在路上被奸人所杀,还将头颅割了去,弄得个尸骨无存。消息传回国都,全城的百姓都自动悼念公子,这些白布,便是招魂之用。”
靳之翰谢过老人,回首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峻影,后者注意到他的目光,也侧眸看了看他。靳之翰的目光与她一触即分,随即扫视着在风雨中漫城飘飞的白幔,眉头渐渐蹙了起来。
天下州郡十淹其九,诸侯国都无一幸免,作为逡国的国都,长阳城远在南大陆的边陲,依崇山而建,城势险峻,风景秀美,地势高不可攀,连绵7月的雨水竟没有囤积丝毫,全部经引水渠导入恨水河,不可谓不幸运。
但即使长阳风景秀美,却不是靳之瀚飞来此地的目的,他来这里是为了执行龙神的锦囊密嘱:诛灭邵氏九族!
200年前,逡文公邵当在灭周之时战功显赫,封侯于南国,是为逡国。逡国偏寓江南一角,经邵氏多年励精图治,已是沃土万里,兵精粮足,但江南一带素来民风淳朴,邵氏也淡于权势,所以百余年来都与世无争。
阳帝四年,摄政大将军百里烨挥师南下,采近交远攻之策,与楚国交好,以借道攻逡。楚国国君派密使星夜报知逡庄公,逡庄公邵虎命大将高无忌率军急行四十余里,在望归谷设伏。高无忌用军师祖光之计,引恨水河之水尽淹百里烨大军,令其死伤无数,仓惶回逃,路过楚国之际,又遭楚军围狙,百里烨率百骑仓惶逃回荇京,自此不敢踏足南国。
这样的一个诸侯国,除不得已进行的自卫战外,没有任何图取的野心,而且还出现了公子邵离这样誉满天下的人物,为什么龙神一再的不肯放过他?先是遣自己诱杀公子邵离,现在又要诛灭邵氏九族。莫非龙神和邵氏有什么血海深仇不成?
似乎又不象。。。一个统辖人间最大水域亿万年的神族与兴起不过200年的小国,会结下什么梁子?
靳之瀚尽管非常不解,但不按龙神的意思去办,天池之水便永无引入无忧湖之日,不断增加的都汉平原的洪水,迟早会击破封印,将六界化作一片汪洋。
即便封印不变,随着天池池底龟裂漏洞加大,雨水也越变越大,不出两年,六界也会成为一片汪洋!
靳之瀚默叹一声,心中已经作了决定,于是不再犹豫,加快脚步行进,但行不过数步,却突然感觉到一股强烈的气势直逼而来,于是陡然止步。
下一刻,靳之翰已经带着峻影闪身在数丈之遥的小巷之中。
而此时,巷中正站着一老一壮二人。老的正是上回见过的桑公羊,中年人背对站着,缓缓侧过脸来,于是靳之翰看到了一张熟悉的刚毅的男人的脸:战神仲坤。
“靳兄,别来无恙?”男人转身面对靳之翰。
靳之翰诧异片刻,才含笑道:“仲兄,好久不见!看来樊琰的战神之握确是你亲传的?”
男人哈哈大笑道:“小子不自量力,居然用它来对付靳兄,当真死有余辜。”
靳之翰双颊展笑道:“他也是个人才,可惜只知道士为知己者死,”又转视战神背后的桑公羊,似笑非笑道:“终究比不过桑伯的一句‘将以有为’,姜到底还是老的辣,三天不到,桑伯便将仲兄你请到了这里。”
桑公羊老脸微微一红,却不答话。
仲坤并不理睬靳之翰的调侃,反倒略微疑惑的瞥了峻影一眼,嘴里嘿嘿笑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这次靳兄携家带口来到长阳,不会是来观光的吧”
靳之翰一呆,只有尴尬一笑,却不好说什么。他身边的这个女子,三日之内就必须成为他的妻子。这不是说天神就不能有女眷相陪,只是天界神侣虽然稀罕,但被逼婚的天神,恐怕就只有他靳之瀚一个了。
“传说当年战神仲坤偷偷下凡,苦苦追求越国女子汀华十年未果,死心回到天界之前,还将偌大的会稽山一刀铲平,为的是能够每日在天上观望所爱的女子。如今看见其他天神成双成对,不知道心里是否会酸溜溜的?”
峻影话未说完,战神的脸色已经一红一白的在不断闪烁了。
靳之翰暗笑之余,诧异的看着峻影。峻影已经跟了靳之翰三天,却没有说过片言只语,靳之翰甚至已经认定她是个哑巴了,渐渐习惯她的沉默了。现在突然说了一堆话,竟然令战神下不了台,靳之翰无法不感到诧异。
但当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于是当下收敛神色道:“靳某确有要事来到此地,不知仲兄又是所为何来?”
“我为天下苍生而来。”仲坤注视着靳之翰道,“天池漏水已经被封印在都汉原,其他各处漏水已不足惧,但是我听说三日前,靳兄以拯救天下苍生为名,在荇京浩月楼诱杀公子邵离,割其首级,灭其尸身,不知可有此事?”
“不错,的确有这么一回事。”靳之翰道。
“靳兄为天界守护神之首,向来行事仁义,今次有此惊人之举,必定另有隐情?”
“靳兄可知道公子邵离身负仁义之名?”
“靳某知道。”
“那么为何又要杀之?”
“恕靳某不能相告。”
“今日靳兄来逡都,莫非是将邵离的首级送回?”
“首级不在我手上。”
“哦,”战神仲坤目中放光,直视靳之翰,“那么,敢问靳兄所为何来?”
“靳某此行确有要务,眼下还不能告知仲兄。”
“靳兄,”战神沉吟片刻,面色郑重道,“你我均是天界天神,也相交多年,想必也知道小弟留连逡国已久,逡国上下都敬我为护国之神,我也深以为是。前日靳兄诱杀公子邵离,全是邵离自愿所为,我也不与靳兄计较,至于靳兄所许承诺,相信作为守护神之首,靳兄定然不会失信。不过倘若日后靳兄再对逡国上下不利,仲某便无法坐视不管了。仲某有言在先,日后若有得罪,还情靳兄海涵。”
靳之翰双眸含笑,拱手道:“仲兄快人快语,靳某深感受教。如此靳某先走一步了!”言罢拂袖,与峻影一同就地消失不见,只留下战神仲坤与桑公羊兀自站立原地。战神沉吟片刻方缓缓道:“以我之见,公子邵离只是个开始,逡国不日必有灭顶之灾!”
入夜时分,一名神态潇洒的男子在一座高大的府邸前止住了脚步。府邸左右有带甲的卫兵把守着,府邸上方高高的横着一个大匾:将军府。
这是个相当与众不同的府邸,与众不同的并非它的外貌,它的外貌和其他士大夫的府邸毫无二致,不同的是府邸上方挂着的牌匾,靳之瀚看了一眼木牌,只见匾的左下角写着邵虎二字!不错,这个匾是逡国国君邵虎亲笔所书!
靳之翰淡淡一笑,独自迈步向前。把守的卫兵听到动静,厉声喝到:“来者何人?”
靳之翰道:“请转告高将军,燕人靳之翰有要事求见!”
两个卫兵狐疑的瞥了靳之翰一眼:“将军已经休息,有事明日再谈!”
靳之翰面色带笑,左袖朝以名兵士轻拂而去,那卫兵神情一滞,立刻俯首道:“小的立刻为大人通报。”随即奔入府中。
不到片刻,府门急匆匆跑出一个人来。只见此人散发赤脚,衣冠不振,双眼却炯炯有神,年纪比靳之翰老出许多,看到靳之翰却很是兴奋,兴冲冲跑到靳之翰面前扑倒在地,双手长揖过头:“师父!徒儿盼您盼的头发都白了!”
靳之翰微笑,伸手扶起跪在地上的男人,道:“无忌快快请起,为师恰好路过此地,就顺道来看看你了。”
赤脚男人这才起身抬头,微弱的灯光下,靳之翰这才有机会细细观察多年不见的徒弟:脸上风尘镂刻,棱角有致,神情刚毅不凡,双目炯炯有神,一看便知道是久经沙场的军旅之人。
此人正是数年前在望归谷一役中全歼百里烨二十万大军、数十年来为逡国立下赫赫战功的大将高无忌。
当下高无忌殷勤备至的将靳之翰延入内堂,毕恭毕敬的将靳之翰延至首席坐定,又亲自为靳之翰斟水泡茶。
“不知师父深夜到访,有失远迎,还请师父见谅!”
“不碍事。”靳之翰摆摆手,“我之所以这么晚来,是有一件要紧事要你立刻去办。”
“师父深夜到访,一定是非常重要的事情。徒儿定当全力以赴。”
“你可记得当年我是怎么救你的?”
“徒儿当然记得!当年秦国内乱,秦无烟兴兵夺位,弄得朝野自危,民不聊生。我高家满门也惨遭无烟灭门,若不是师父恰巧路过秦国,将我救出,又授我武艺,将我安顿于此地,哪里还有今日的高无忌?师父是我高无忌的大恩人,自年少一别,已经有50余年没见到师父了,没想到师父依然年轻当年,而不成器的徒儿却已经双鬓斑白了!”
“不错,你的确老成许多,”靳之翰颇有意味的打量着面前的高无忌,“我今晚来,就是要你做我当年做过的事。”
“师父,此话怎讲?”
“我要你即刻发兵楚国!”
高无忌惊讶抬头,犹疑片刻,才道:“恕徒儿愚昧,逡楚两国世代交好,互为姻亲,已经近百年未曾相互用兵。。。”
“你别紧张,我不是要你去攻打楚国,”靳之翰微笑道,“我是要你去救人,去接公子邵离的夫人公孙氏回都,而且必须立刻出发。兵员不用带太多,带上三千精锐骑兵就够了。你即刻就去调动兵马,务必在月中之前抵达楚国城下。”
“师父。。。”
“你不必多说,立刻按我的意思去做,务必保护好邵离的妻儿,其他的事情你很快便会知道了。”
“是!”
夜色黝黑,长阳城外东提山的一处悬崖,一个苗条的身影正矗立在崖前,漆黑的夜空中,兀自茫茫无声的下着大雨,山风阴寒,将此人的袍袖抛向身后。
四周一片死静,幽静的山崖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只片刻,身后的山脚下出现了一个黑色的人影,人影移动迅速,眨眼功夫已经从山脚闪到山腰,倏忽间已经到了山顶,现身在苗条身影的背后,鞠躬,沉声道:“公主!”
“事情办的怎么样了?
“公主要的三十名死士已经找齐,另外还备齐了十名族人,连奴才共四十一人,随时听候公主调遣!”
“你办得很好,今晚月中时分准时行动,不可以留下活口。”
“是,公主!”
“好了,你去办事吧!”
“公主...”
“还有什么事情?”
“邵离之妻公孙氏尚在楚国其父家中,奴才是否派人一同解决?”
矗立的黑影沉默片刻,才道:“不用了,这件事我亲自去办。”
“属下遵命!”话音落毕,伏地的人影已经不见。苗条的身影这才转过身来,对着黑暗的所在道:“出来吧!”于是黝黑的夜色里不知道那里闪现了一个健壮的身影,须臾间身影已经站在前者的身边,两人都面向悬崖下的空谷。
“相公,你怎么来了?”苗条的身影向前行了一步,黑暗里呈现出秀气的脸形轮廓,正是龙女峻影,而后来的自然是靳之翰。
“你是天神,灭九族的事情还是我来做好了。”
靳之翰目视前方,脚下,是正在沉睡中的长阳城,良久,才仿佛自言自语般道:“无忧龙族,与邵氏真的有什么血海深仇吗?”
“相公。。。”
靳之翰微微侧头,却并不去看峻影,只淡淡道:“夫人,今天已经是我们认识的第三天了。”峻影愣了愣,抬头专注的看着她的夫君的背影,那个背影如此高大,却不知道为什么,显得有些沧桑。
夜已经深了。王宫。
高大的宫墙框住了一厢又一厢的庭院,雕栏玉砌的建筑内,除了天空中兀自不停的坠落的雨珠外,夜色下中的一切,都显得如此的幽深。
负责守卫王宫中门紫荆门的两名卫兵正在轻轻闲侃,因为数月的洪荒,农田欠收,为了拨粮赈灾,日前国库已经告急,两人正在担心家中老少的安危。
卫兵甲清叹了一声,抬头看了一眼仍然在不断坠落的大雨,幽怨的骂了句什么。连月来的大雨,已经将天空笼罩的一片乌沉,如果天气放晴,那么或许他还可以见到一轮满月正君临中天。因为按时辰算,现在正是一夜之中月最中央的时刻。
卫兵乙附和了一句,然后他突然听到卫兵甲奇怪的呓了一声,他随声看去,看到对方身后似乎有个人影。
还没来的及出声,却感到一双手从自己的背面伸了出来,自己的嘴巴瞬间被捂住了,随即寒光一闪,脖颈奇怪的凉了一下,有什么温乎乎的东西从脖子里渗了出来。卫兵乙蠕动了下喉结,想咽一口水,于是血如注般从脖子上的刀缝里喷了出来,他惊恐的张大了嘴,用手捂住脖颈,拼命呼吸,身体却无力的向后倒去。。。
卫兵倒下后,两个黑影现出身来,互相点头示意,随即又以无比快捷的速度消失在黑暗的雨幕中。
。。。。。。
这样的情形在许多地方同时进行着,于是这一刻与紧接下来的半个时辰内,黑暗中倒下的卫兵不下数百名,包括禁卫森严的王宫和宫外王亲贵胄的府邸。但黑影们的目标并不是这些卫兵,而是卫兵守卫的那些在宫殿和府邸中高枕无忧的王室宗族。
这些人大部分不明不白的死在睡梦之中,或者当黑衣刺客潜入他们卧室将他们惊醒时,也大都来不及叫出一声,便已经命丧黄泉。其中包括逡国公邵虎本人,以及他的后宫数十名佳丽,数十余名亲兄弟姐妹、上百名堂兄弟表姐妹、以及数百名儿辈孙辈人物,统共近千名皇亲国戚,都无一幸免。
这一夜对于逡国上下,是恐怖的一夜,但对于守护神靳之翰和龙女峻影来说,却是温柔醉人的一夜。
因为这是他们认识的第三日,而三日内,他们必须圆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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