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河南岸的十里滩本是一处荒涂之地,但在两年前被外地来的富商改造成可停泊中型货船的小码头。对此本地衙门也是知道,只因富商暗地里使了大笔银两,私设码头也就成为官家不管之地。
北地的灾荒近两年稍有好转,但生活物资依旧匮乏。如是有不少南方大行商竟然胆大妄为干起私运的营生,私下通过水运将生活物质输送给北地金人,以此换来北地的珍稀物。因为其中的利润巨大,沿澄河岸的私设码头已增至四十多处。沿澄河的各州各县都有,而当地衙门更是将私设码头当成赚钱的门路,不仅不管,而且还会加以保护。
以这十里滩为例,可停靠载十万斤货船,丰水期能停靠二十万斤货船。但这样的码头还只算是中等规模,最大规模的码头能同时停靠载货三十万斤货船十艘,五十万斤货船三艘。
澄河的水深和水宽都不及澜江,但也能行五十万斤货船,三十万斤货船只有在枯水期才会不进入澄河流域。
而此时的大周朝在水运上已能建造三百万斤的海船,内河航运则是以一百万斤货船为极限,主要是在澜江一带航行。
现在已是快要进入一年中的枯水期,枯水期最长时能有四个月,短则也有三个月。稍大的船帮正紧锣密鼓的安排着大宗货运,好赶在枯水期到来前完成任务,这样能节省下大量的费用。
在一艘将要开往汝阳州的大货船上,正站着几个中年男子。他们都戴着斗笠,身穿黑色裹身衫,从他们粗糙的皮肤可以看出是常年在外的江湖汉子。这艘船是二十万斤的大货船,船上共有船工十人,由一名管带领着。此行船上仅带少量货品,会在朔方州还有汝阳州停靠,然后要到汝阳州上货再返回十里滩。
那些江湖汉子实质是富商请来护着船上贵重物品的镖师,不过此时走镖一行并不兴盛,仅在临安城内有两家,且也行事低调,多护送一些不太贵重的物品。但在五十年前,镖师行业也曾兴盛一时,仅安澜城就有五十多家镖行,临安城内也三十多家镖行。只是随着时局动荡,镖师要不改行做别的营生,要不从军,仅剩少数人从事这种既危险又利薄的行业。
尤其是近几年,镖行又受到马帮和船帮的冲击,而那些大家族又都是自己养着私兵,所以镖师也成稀罕职业。
以船上这七人为例,他们是临安城里通达镖行的镖师,总镖头张达是外家功八品高手。早年曹家和申屠家也曾有意聘他为护卫,但张达这人却习惯自由自在,所以也一直未入任何家族。此次他们接的是临安城一富商的镖,带着一箱百颗海珠去汝阳州与人交换十万斤粮食运往北地,在北地他们将用十万斤粮食换回来五百株冻品胶参,这些冻品胶参每一株可在临安城换一颗海珠。而一颗海珠抵纹银五两,一来一回月余时间就能赚二千两纹银。
而当时一个九品官员俸禄为例,他们的年俸是九十两纹银。至于丫环们,若是生在好人家又有一定的地位,可得月钱二两纹银。至于再贫穷的家庭,可能年入也不到五两纹银。如此折算下来,就可以想见私运一趟粮往北地有多赚钱。
这也就是为何临安城的富豪们能穷奢极欲到十两纹银买一片狡蜥的角,只为一夜风流快活。就因为他们的银两来得太容易,所以才会想着法的糟蹋。只要能让他们高兴,多少银两也是小事。
张达早已在一次次来往北地间麻木了情感,拿每趟三十两纹银的酬劳,他也在计算着永远离开临安的时间。三十两纹银他能得九两,余下那六人平分。同样的行镖他们已经走了两年,一年能走八次,九两银子是纯赚,沿途的吃喝东家都会负责。两年下来他也存了些银两,够他在远离临安城的地方安心过完后半辈子。
对于往敌国输送粮食,他没有任何感觉不妥,他们不做还有人做。反正大家都在做,也不见朝廷管,就说明这行是被默认的。至于以后会发生什么,就不是他要考虑的事。金人也许会来,也许不会来,反正到时候他已经在澜江的南面,想来那些金人也没法跨过去。
“头,你说那小子会不会有问题。”张达的手下凑过来低声说。
“没事,管好你的就行了。”张达眯起眼睛,这次出来前听说临安城又变天了。以前在临安城里作威作福的那些人倒了大半,剩下的都缩起来观望。而新冒出来的权贵还不敢乱来,所以现在的临安城很安静。但在张达看来也不会安静多久,那些新兴的权贵不久就会尝到甜头,然后将比旧的权贵更凶更狠。
这次的船上还带着乘客,除了行镖的七人,还有他们东家派来负责账目的账房先生和杂役两人。另外还有一家三口去汝阳州投亲的,因为战乱才选择乘货船走水路。除此还有两个单独来的小伙子,一个看起来很普通,来了就缩在舱室里不出来。还有一个看起来似二流子,除了四处瞧了个遍以外,就是坐在船头发呆。也不知船家怎么想的,什么人也敢放上船。张达他们都是老江湖,看出这个小子恐怕心怀不轨。
一百颗海珠也算不得多少钱,只有到后半程的五百株冻品胶参那才钱多,据说那玩意儿能让将死之人缓口气,那建隆帝当时就是用十株冻品胶参吊着气才将遗诏写完的。有钱人都把这东西日常吃,就指着它能延年益寿。
张达嘲讽的笑了笑,领着众人回到他们订的大船舱里。账房先生因为在船上睡不好,此时正在打盹。那名杂役是专门来伺候账房先生的,与张达他们仅是点头之交。几人找了自己的角落,然后开始休息。
货船正缓缓开出码头,朝着朔方州驶去。此时往西行正是逆风,得靠船舱下面的船工摇桨划船,因此船行得没那么平稳。一家三口中的小孩是个六七岁的男孩,正缩在他妈妈怀里难受。看得出应是第一次坐船,晕船晕得很严重。
在船头发呆的小伙还在发呆,也不知他在想什么。
而在船舱里的那个小伙子依然还在船舱里,似乎他也不打算出来。
船上的管带是个三十来岁的精壮汉子,他这辈子从出生到现在基本是在船上度过,大概五年前买下这艘船,然后基本是在跑汝阳到临安的水路。他没去过北面,也不屑去北面,虽然知道那样更赚钱。不管别人如何加价他也不去,就只守着汝阳州到定州的航道。前年有人给他说了门亲事,是个从北地过来的可怜女子,他也没嫌弃,而是在汝阳州给她安置一个家,准备再干几年就上岸。
“头,这家伙是什么来头啊?”一名船工趁着休息时凑过来悄悄问。
“躺你的去,不该你问的别问。”管带皱起眉头,他很少对船工使脸色,但真使了那也是极有威信。
等船工走了,管带才悄悄瞟了船头小伙一眼。那小伙已经有一个时辰在那发呆,就坐在船头。谁也不知道他在看什么,只知道他有心事,同时也很让人不安。
“管事,这个人安全吗?”那三口之家的男人也凑过来悄悄问。
“别想太多。只会比陆路安全就是。”对于这一家三口,管带可没好语气。当初他是不想让他们上来,要不是看着那小孩可怜,他才不愿意。尤其是带着女人上船,他是最忌讳的,就连自己的女人也没让上船。
“嘿嘿,是……”男人悻悻的应了句,低着头回去了。他女人见自己男人窝窝囊囊回去,只是凑过去想靠在他怀里,可谁知这男人受了气,正好拿她出气,甩手就给她一巴掌。女人被打蒙,捂着脸半晌没敢出声,眼里含着泪。
“敢哭弄死你……”男人压低声音对自己女人说。
女人惊恐的低下头,抱紧怀里的小孩。因为拼命在吸气,所以隔很远也能听到抽气的声音。
坐在船头的小伙回头看向这边一眼,并没有动。
管带瞧过来一眼,不屑的撇嘴。但这个时代吧,女人的地位还是很低,少有几个有主见的女子。要不就是跑偏的,比如申屠家的小姐那类。所以有打老婆的,也有疼老婆的,只能看自己的命了……
久在船舱里的小伙似乎想出来走动,有轻轻的打开门,然后就看到他走出来。不过也只是出来转悠一圈,便又很快回到船舱。
“啊!”那边小伙刚进船舱,就听到这边那男人捂着手惨叫一声,不知怎么的就肿起大块。
他的惨叫声并没能吸引谁的注意,除了张达这边有人出来看过一眼,再无人多管闲事。
“怎么啦!”女人见自己男人莫名受伤,赶紧放下孩子想看情况,谁知又换来男人一脚将她踢开。
“滚啊!”男人痛得受不了,倒在地上。只见他的整个手又红又肿,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关键是也没见他碰哪里,更没什么东西近过他的身,就是莫名其妙的红肿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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