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孙医生怎么说?他还在首都吧?”朱敏华教授看着袁平安挂了电话,呆愣愣的一言不发,有些奇怪。“还是说他已经回宁远了?”
袁平安咽了口吐沫,“他说……他就在患者旁边。”
“患者?”朱敏华一脸讶然,“什么患者?他在抢救室?”他转头看了看躺在病床上的李嵩昭和陆雪馨。
“他在宋华林身边。就是那个要做椎体置换术的患者。”袁平安摇了摇头,脸上的呆愣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是震惊。“按照孙医生的说法,他就在那辆翻了的大巴旁边。”
朱敏华皱着眉头,“这家伙,真不知道他到底是走运还是点背。”不去深究孙立恩出现在事故现场的问题,朱敏华对袁平安道,“你先去骨科那边,看看打印的椎体情况,等会我接车。你跟着假体一起进手术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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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D打印技术正在成为医院里各个部门都热衷讨论的内容。而这一讨论热潮尤其以骨科最为激烈。在激光金属3D打印技术成熟前,骨科部门,尤其是脊椎外科就开始利用CT成像和树脂3D打印技术进行术前准备和演练了。骨科的主刀医生们都会选择先通过3D打印技术,打印出患者的椎体模型,然后在模型上进行预先演练。
骨科医生需要有非常好的空间想象能力,这样,他们才能在无数的平片扫描中,在脑海中组建出患者的骨骼和关节应该有的样子。而构建出这样的模型后,医生们才有能力对手术进行规划和设计。尤其是在椎体这样敏感并且重要的人体结构上,医生们更是要反复推敲,才能决定最后到底采用什么样的手术方案。
可是不管多么有经验,仅凭CT或者MRI图像进行假想都是可能会犯错的。医生也是人,哪怕已经做过了几千例相应手术,可是谁也不能保证下一次,医生的判断不会出问题。毕竟椎体形状复杂,而且在大量接诊患者的时候,医生的精力和注意力都有可能遭到削弱。如果在手术过程中才发现患者骨骼的状况和预期不同,那就很可能导致严重后果。
所以,3D打印技术开始在各个顶级医院的骨科流行了起来。尤其是涉及到颈椎,胸椎,腰椎的科室,以及关节外科。只要病人的情况不是特别危重,医生们总是愿意多花一点时间,打印出患部的模型,然后整个科室一起商讨手术方案。
然而,仅仅只是模型的话,对患者的好处其实相对有限。的确,有模型可以让医生更全面掌握情况,缩短手术时间,减小手术创伤,增强手术效果。但归根结底,那也只是医生们的辅助工具而已。但金属3D打印技术的出现,第一次让“私人化”替换部件成为了可能。
现在市面上所多见的手术用椎体固定体基本都是通用型号。而人体的脊椎由三个部分组成,天然存在三个生理曲度。这也就导致每一节椎体形状都完全不同。通用的固定体虽然方便制造,但在实际使用中却存在无数的麻烦。过长或者过短都算是小毛病——骨科医生手里是有电磨和电锯的,实在不行可以用工具对固定体进行修改。可真正的麻烦在于颈椎,尤其是涉及到C1到C4节颈椎的时候。C1和C2节颈椎就是寰椎和枢椎。这两节椎体长度都很短,而且形状复杂。除了连接并且支撑颅骨转动之外,还必须要保证椎管内的延髓和脊椎不受挤压。
而在3D金属打印技术出现以前,如果患者出现了寰枢椎严重骨折,又或者罹患了枕段脊索瘤。那么医生们只能在手术时,用螺丝和支架把裁剪好的医用钛网,拧在受损脆弱的寰枢椎前后两侧,然后一边祈祷自己已经彻底清扫了肿瘤,一边祈祷患者在未来的生活中不会出现螺丝或者支架松脱的现象。
支架松脱,可能会导致坚硬的钛网变形,从而挤压到患者的食道,气管,甚至颈动脉等。如果没有经常来医院复查,这一次变形很可能就会直接要了患者的命。而一旦肿瘤复发,新生的肿瘤很可能继续侵蚀残存的寰枢椎体。即使有钛网的支撑,没了椎体,神经和血管得不到支撑保护,患者还是会死。
延髓尾端是小脑的延伸部分,也是脊椎的起点。这里主要调节控制人体的心搏、血压、呼吸、消化等重要功能,一旦稍有损伤,患者就会直接死亡,甚至连抢救的机会都没有。因此,这一区域也常常被称为“生命禁区”。主刀的医生们只要有选择,基本都不会考虑在这里进行手术——风险实在是太大了。
然而,宋华林的情况比较特殊。同协的急诊医生在病例库里查询到了他的资料后,迅速叫来了骨科的几位大佬会诊——这几位都是能编写教材,制定诊治指南的业内领军人物。而这几位专家,在看过了宋华林十五年前的影像检查资料和手术记录后,都皱起了眉头。
实际上,当年给宋华林做手术的,也是同协骨科的顶尖人物。同样是扫清脊索瘤,其他医院的医生可能会考虑直接做枢椎半切,而同协的手术方案却是在扫清脊索瘤的时候,通过脊柱内窥镜和电磨去除了遭到侵蚀的枢椎,并且用骨水泥进行了填补。
也多亏了这个手术方案,宋华林的枢椎虽然被去除了接近30%的骨质,但仍然在一定程度上保持了强度。如果不是这个手术方案,大巴车翻覆的时候,宋华林很可能就命丧当场了。
“只能做替换。”同协骨科主任邱院士沉默了很久之后,提出了自己的看法。“虽然不知道患者现在的骨折情况,但要内固定已经被磨掉30%的枢椎,这不现实。”他转头看着自己的学生,现在的骨科副主任王一飞教授问道,“你们搞的那个3D打印技术怎么样了?能不能用?”
“二期临床还没结束。”王教授答道,“可是我们的3D打印,主要是做髋关节和骨盆修复的。直接上枢椎……”
“我记得南方医那边在搞这个研究。”邱院士摸出了电话,“你们先把原来的影像资料整理出来,我问问那边的老朋友们,能不能搞个图纸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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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立恩坐着急救车,基本没过多久,就来到了同协急诊科。高速出事的地方距离这里只有十八公里,虽然这次开救护车的司机水平明显不如昨晚的那个“王哥”,可速度却仍然快的吓人。再加上有警察摩托车开道,一路上救护车连续闯着红灯,用最快的速度赶到了医院。
“快,送抢救室!”朱教授早就带着人守在门口等着接车了,看到孙立恩和抢救床一起下了车,他直接把手里的白大褂扔了过去,“穿上,你一会和我一起进手术室。”
夏海看着孙立恩,一脸的不满,“你是同协的医生就说是同协的嘛!把自己装成外地医生干啥?我又不会吃了你!”
孙立恩也没工夫和这个贫嘴医生多说话,套上白大褂,推着病床就冲进了抢救室。倒是宋华林还在床上嘟囔着,“不用推这么快,还有时间的。”
宋华林生命体征稳定,这虽然有运气的成分,但也和孙立恩的紧急处理脱不开关系。孙立恩推床进了抢救室,和同协里一脸严肃的医生们报告完了情况后,这才稍微松了口气。
“你怎么跑到高速上去了?”看着正事儿忙完了,在带着宋华林去做影像检查的路上,朱敏华教授终于忍不住问道,“你不是来接人的么?”
“是接人啊。”孙立恩苦笑着应道,“我要接的是霍普金斯的帕斯卡尔博士一家。结果刚接到人往回走的时候,就遇见了这场车祸。当时在车上的,除了我和帕斯卡尔教授以外,还有来同协做国际交流项目的瑞秋,以及我的同事胡佳。他们也忙的够呛。”
朱敏华看向宋华林的眼神有些变化,“真不知道这个病人到底是走运还是倒霉。说走运吧,一场车祸就伤到了枢椎,说倒霉吧,却又遇见了你们。”
孙立恩没接话,他换了个话题,“我听袁医生说,同协打算用3D打印假体,给他做个枢椎替换术?”
“具体的还要看他的骨折情况。”朱敏华点了点头,“平安在电话里和你说了吧?这个患者以前在我们这里做过脊索瘤清扫术的。看CT检查结果,如果是一型骨折,那就肯定得做置换。”
“我还不知道现在的技术已经能做到这一步了。”孙立恩有些咋舌,“枢椎形状复杂,而且对强度要求也很高的吧?”
“如果是以前的树脂或者塑料打印,那肯定没法用。”朱敏华也有些感慨,“当医生,一定要对技术的进步心存感激啊。换成二十年前,不管是谁来主刀,这场手术都和杀人没什么区别。可现在,至少我们能替患者争一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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