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立恩跑的很快,他的黑色运动鞋和医院的防滑地板互相摩擦,发出了篮球馆里经常出现的那种刺耳刹停声。白色的大褂被他全力冲刺的速度扯向两边,有些日子没去理过的头发随着孙立恩跑步的动作上下起伏着。他在跑步,像是在球场两侧领球高速向对方球门方向直插下去的边锋尖刀。他要抢时间,抢在其他同事们铸下大错前,制止他们。
杨建强的免疫抑制方案必须马上修改回之前的,并且可能还需要更大剂量的糖皮质激素冲击。孙立恩觉得胸口有些生疼,患者的情况很可能比所有人预计的都要严重,他的心脏,肝脏,肺部,很可能都有大量的弓形虫已经寄生在内。如果不能以更强硬的用药抑制住逐渐复苏的免疫系统,杨建强接下来的麻烦就大了。
弓形虫应该早就寄生在了杨建强的身体内。而且随着时间推移,这种感染逐渐向着全身性发展着。当感染逐渐入侵到了杨建强控制体温的中枢神经时,他开始出现了持续低烧。并且伴有视觉障碍和乏力等现象出现。但至少在这个阶段,弓形虫和人体仍旧处于一种相对的平衡。寄生虫并不想弄死自己的宿主,而杨建强被抑制的免疫系统根本无法发现这种入侵。
直到他被送进第四中心医院。
第四中心医院的医生们采用了比较常规的诊断辅助手段。由于担心杨建强可能感染了某种细菌或者病毒,为了更好的辅助抗体标记,医生们调整了杨建强的免疫方案。而新的免疫方案抑制能力相对之前的要弱一些。按照医生们的设想,这样的调整应该能够让杨建强的免疫系统对病原体进行标记,而同时不至于杀死他脆弱的骨髓。
可问题在于,杨建强身体内存在的弓形虫感染区实在是太多了。一般病例报告中,获得性免疫缺陷综合症患者并发弓形虫,也不过是颅内有一到两处病灶。而杨建强的颅内同时出现了八个水肿区域,很可能意味着他的大脑里有最少八处感染区域。人类脑血屏障的存在,令普通寄生虫难以逾越。而脑部出现多处感染,基本就等于全身器官中都出现了感染源。
考虑到弓形虫的发病特性,以及弓形虫寄生时对细胞的选择和喜好程度。目前来看,杨建强的心脏和肝脏中出现弓形虫的概率最大。脾脏和肠道的可能性稍弱。但这同时也就意味着,如果他的免疫系统继续复苏下去,急诊科的医生们将同时面对心肌炎,急性肝损伤等等一系列复杂的疾病同时出现。
这是会死人的!
孙立恩不光是在跑,他也是在和杨建强体内的免疫系统比赛。一定要在“我杀我自己”的惨剧发生以前,把杨建强体内的免疫系统按住了!
柳平川的办公室大门紧闭,孙立恩扭了两下门把手,发现门是被锁住的。
人应该是在急诊室!他马上做出了这个判断,随后继续脚下生风的冲向了抢救室。在全力冲刺的同时,孙立恩还摸出手机,给正在抢救室里值班的小郭打了个电话出去。
“喂……”郭宇来还没把“喂”字说完,孙立恩劈头盖脸的就朝着他喊道,“马上给12床的那个发烧昏迷的男患者打氢化泼尼松!”
“12床,杨建强对吧?”小郭一听这个声音,就知道出事儿了。出于对孙立恩的信任,他马上就开始核对起了信息。“打多大剂量?”
“5糖500毫升,20毫克静脉滴注!”孙立恩跑的气喘吁吁,但关键的配伍命令说的格外清楚。“还有,马上请老帕到抢救室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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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立恩跑到抢救室的时候,一群人已经围在了12号床身旁。小郭的块头在人群中极为显眼,孙立恩一眼就看到了众多人脑袋中间突兀乍现的半截身子。
说起来,小郭这孩子最大的缺点就是有些楞。而且还是个重度社交网络软件爱好者。除了喜欢拍照片发朋友圈以外,大多数情况下,他都表现的像个普通护士——仔细,耐心,而且对医生的医嘱执行的非常到位。为了执行医嘱,有时候他甚至会合理利用一下自己的身体优势,比如一只手夹一个有机磷中毒的飞行员。但这种身体优势,有时候也会反过来成为他工作的劣势。
在一群医护人员的围观下,小郭用自己的手小心翼翼的拿起了针头,然后连续好几次深呼吸稳定情绪,这才把输液器的针头慢慢扎进了患者的左手手背。
“不错不错!”好几个高年资护士大气不敢出的看着输液管里出现了回血,这才一起放松了下来。成年人用的大号注射针头在小郭的手上显得格外渺小。李逵绣花也不过如此。尽管小郭独自操作也不是头一回了,但其他的护士们总是对这个壮汉有些不放心。如今看到小郭静脉注射一次成功,她们似乎显得比正主还要开心。
“孙哥!”以小郭的身高,想要被人群遮挡视线反而有些难度。他一扭头就看见了气喘吁吁的孙立恩,然后朝着孙立恩高兴的挥了挥手。挥手的动作有些大,而且看高度,似乎差点挥到了头顶上的吊灯。
“轻点,轻点。”孙立恩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了床边,看着闭眼昏睡的杨建强,稍微松了口气,转头问道,“药打上了?”
小郭点了点头,“按照你的吩咐,百分之五葡萄糖五百毫升,配20毫克氢化泼尼松。”
“那就好……”孙立恩松了口气。转而问道,“周老师人在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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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军正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他低头看着自己面前打印出的文献。从这一点上来说,周军很明显是被老郑同志影响了。和其他年轻一代医生们喜欢用移动设备阅读文献不同,周军更喜欢把自己所需要的文献报告打印出来,放在书桌上一点点推敲。遇到重要的部分,他还会用充填了红色墨水的钢笔在上面做做记号。如果再戴上一副老花镜,并且习惯低下头,从眼镜上方的缝隙看人,那周军可就真和其他老主任没什么区别了。
“周老师。”孙立恩推开了他的办公室门,他一脸严肃的看着周军道,“关于杨建强这个患者,我觉得可能需要对他的心脏做一次放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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