扎动脉血气是个很疼的事儿。有准备的成年人都会在动脉血气针的摧残下大喊大叫,更何况意识还不是特别清楚的布鲁恩呢。
而且,作为一个雄性荷尔蒙爆棚,从下巴到肚脐上全是厚实毛发的男人。布鲁恩对于疼痛的耐受度确实要比其他男性低得多。
硬汉是最忍不了疼的那一类人,孙立恩一直怀疑电影里那些肌肉仿佛比利时蓝白花牛一样的肌肉壮汉们浑身是伤,但还能面不改色心不跳的继续跟五百个壮汉枪战,肯定是因为他们提前注射了什么长效强力止痛药――强力但是不会抑制呼吸的那种。
男性忍耐疼痛的水平普遍比女性差,而越是肌肉发达睾酮水平高的男性,对疼痛的忍耐度就越差。而自然分娩过的女性,对疼痛的忍耐水平又要比未经生育的女性更强一些。
造成这种差异的原因尚不明确,不过对临床医生来说,患者对疼痛的忍耐度低……其实并不见得是件坏事。
当然,疼的嗷嗷直叫扭来扭去肯定是会影响到医生们对患者的治疗的。但“不见得是件坏事”这种事情,确实也不是胡说。
孙立恩自己没见过,但是他听周军说过。在周军还是主治的某年某月,他接诊了一位脸色发白满脸大汗的患者。患者本人主诉头晕乏力,其他的倒是没什么问题。
头晕乏力这一组合症状,医生们一般更倾向于考虑贫血或者灌注不足,这可能是神经系统问题,也有可能是循环问题。
但加上面色发白和满脸大汗……这个情况就让人神经顿时紧张了起来。面色发白可以是贫血问题,而满脸大汗则可能是交感神经问题。但和头晕乏力组合在一起,每一个在急诊的医生――哪怕只是规培生,都会马上想到那个最急最重的毛病。
急性冠状动脉综合征。。
但这位满头大汗的中年男人却拒绝了周军给他做心电图的提议,并且再三否认自己有胸前区疼痛的问题――其他地方也不疼。
但周军毕竟已经在急诊上干了很多年,经验丰富。在患者坚决拒绝心电图,只肯做抽血检查的时候,周军也没有放松警惕。他开了全套的心肌损伤标志物检查,并且还以“胸口疼痛可能是胸骨有问题,所以需要做个B超”这样的借口,半哄半骗的让这个中年男人接受了一次心脏彩超检查。
心脏彩超并不是检查急性冠状动脉综合征的最佳手段。毕竟并不是所有的急性冠状动脉综合征患者都已经在心脏彩超检查下出现了心梗后变化――心梗后出现心肌运动不协调或者心肌运动矛盾的特征。但这已经是周军能想到的最合适的办法了。
很快,凭借着高达46.2mg/L的C反应蛋白水平,肌酸激酶891U/L和肌酸激酶同工酶48μg/L的超高水平,以及心脏彩超所报告的“心梗后变化”报告,周军对这位一脸“这不可能”的患者宣布了诊断,“你有急性心肌梗死”。
“这不可能,我不疼啊。”这位患者看起来多少还懂一点相关知识,他一脸不可置信的反问道,“心肌梗死很疼的吧?”
“大部分都很疼,但也有些不太疼甚至有些根本不疼的。”周军解释道,“这种病症的反应有很多,还有其他地方疼的――牙疼腿疼肩膀疼,胳膊疼脑袋疼……总之,你还是去做个心电图吧。”
在心电图典型的ST段抬高证据面前,这位中年男性终于逐步接受了自己有心梗的事实。但他还是不怎么服气,对周军问道,“我胸口就有些疼,这也算心梗?”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想通过质疑症状得到一个什么样的效果。
“你不是有点疼么?”周军被这个问题问蒙了,之前这位老哥可是口口声声说自己不疼的
“有点疼,但是可以忍啊。”老哥理直气壮的说道,“我都忍得住,那这肯定就不是心梗吧!”
综上所述,病人喊疼很多时候并不是件坏事儿。疼痛虽然惹人烦恼,但它却是一项人类进化出来保护自己的重要武器。疼痛能够让人迅速意识到情况不对,并且远离危险。而对医生们来说,疼痛则能迅速让他们锁定患者有问题的部分。
布鲁恩目前有问题的部分就在左侧大腿根部。
血气扎完了,布鲁恩骂骂咧咧的动静也小了下去。毕竟刚刚中暑,就算有两条静脉通路,要让他完全恢复成为以前那个白人版本,高一米八九体重一百八十九的塞缪尔杰克逊也需要时间。
孙立恩这边对布鲁恩的治疗基本已经进入了末尾――只要等着两袋一共1000毫升生理盐水灌进老布的血管就行。而另一边的医生和护士们却一次又一次的询问起了布鲁恩的情况。甚至连楼下的张智甫都打电话过来,询问了一下布鲁恩的情况。
老张肯定是被之前祁镜的事儿给吓着了。打了电话之后还不放心,结果在凌晨一点多的时候,自己撇着腿,一晃一晃的走到了北五区病区里,现场查看情况。
“血气的指标也出来了,轻微缺钾缺钠。”孙立恩拿着布鲁恩的检测报告安抚着张智甫的情绪,“这种程度的问题根本不用愁,大不了我让他吃两根沾盐的香蕉就是了。”
“多亏了他自己胖,而且平时吃饭口重。”张智甫教授点了点头,然后看着布鲁恩37.2摄氏度的体温记录说道,“所以,他突然晕倒就是因为轻微中暑?一般中暑不是只有些头晕和恶心么?”
“以老布的体格,这种程度的中暑他可能自己都没啥感觉。最多就是明天早上起床的时候有些头疼。”孙立恩点了点头,赞同了张智甫的看法。“但问题是,他这两天的工作压力太大,而且他穿防护服的方式也不太对劲。”
之前在红区里的时候,孙立恩还没有注意到。但在红区更衣室扒布鲁恩身上防护服的那几秒钟,孙立恩敏锐的发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
防护服为了有比较好的防护效果,衣领的位置设计的很高。而布鲁恩这人……因为胖,所以脖子短。
严格来说,布鲁恩的生理结构上的脖子仍然是个非常正常的状况。但下耷的下巴和厚实的前胸挤占了很大一部分的空间。这种情况下,布鲁恩的脖子就显得很短。
而高衣领的防护服在布鲁恩身上就呈现出了一种与众不同的效果――它遮挡了几乎三分之二的N95口罩。
长期佩戴N95口罩本来就会导致佩戴着出现轻微的缺氧症状。而不透气程度几乎和塑料布一样的防护服衣领进一步加重了这种症状。大量呼出的二氧化碳在防护服内堆积,然后随着布鲁恩高达8400毫升肺活量的双肺工作,二氧化碳被持续不断的再次吸入到他的体内。
而体型庞大,肌肉量巨大且工作刻苦的布鲁恩耗氧量本来就比普通人高得多。最后的轻微中暑就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他的症状比起其他有轻微中暑的医护人员严重的多。
解释到这里,孙立恩其实心里很有些愧疚。因为长时间大范围使用状态栏会导致剧烈头痛,所以他基本不会去观察同事们的状态栏。只有在进入病房的时候,孙立恩才会去一个个看患者的状态栏。
好在其他医生反应够快,好在黄区里还有两台正压式呼吸机。要是措施上的慢了点,说不定布鲁恩得出现个呼吸性酸中毒之类的问题。到时候可就不是两袋盐水能搞好的事儿了。
“人没事就好。”张智甫教授长出一口气浊气,然后对布鲁恩道,“老布,你明儿休息一天,后天再继续轮班。”
“那没门。”这个提议被布鲁恩直接给否了,“我来云鹤是为了抗击疫情,不是为了在酒店里躲着不出来。”
张智甫教授看了一眼孙立恩,“这个家伙的问题,你来解决。明天让他休息一天――不能讨价还价。”随后转身撇着腿走了。
“这也是为了你的身体健康。”孙立恩对布鲁恩认真道,“你好好休息一天,这样之后才能好好工作嘛。”
“不行。”布鲁恩倔的仿佛一头活驴,拽着不走打着倒退,“我现在已经好了,把液体拔了吧。”
“你……”孙立恩也急了,临走的时候,陈书记可是下了死命令的――一个都不能少。布鲁恩搞了这么一出,他刚才真的被吓了个半死。
“我也是共产党员。”布鲁恩认真道,“虽然咱们并不隶属于同一个党组织,但都是共产主义者,凭什么你们往前冲,却把我往后面拉?咱们还是不是好同志了?”
“你少来这套。”孙立恩瞪了老布一眼,“明天要来上班是吧?行啊!为了证明自己身体已经完全恢复健康,明儿早上你当着我的面吃掉一整根蹄,我就承认你没问题!”
布鲁恩脸色一变,顿时有点想吐的意思。他憋了半天才把反到喉咙处的酸水给咽了下去,然后叹了口气,再次试图讨价还价,“明天咱们是小夜班,实在不行我在黄区值班总可以吧?”
“黄区?那就半根。”孙立恩冷笑两声,“你以前一口气吃两根肘子眉头都不带皱的,吃半根没问题吧?”
“FUCK!”布鲁恩把头一扭,然后怒道,“你赢了!Godd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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