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毒性肝炎导致肝脏持续损伤,这样的损伤结果就是肝硬化。肝脏细胞弥漫性变性坏死之后的纤维组织增生和肝细胞结节状再生反复出现,最终导致肝小叶结构和血液循环途径逐渐被紊乱改道,促使肝变形并且导致肝硬化。
这个描述比较简短且笼统,但这个笼统的描述本质上还是比较准确的。这是一个复杂且漫长损伤的过程,以目前的研究水平,想要彻底搞清楚它的形成原因几乎是不可能的。
但孙立恩却提取到了其中的一个关键点――血液循环途径紊乱。
新型冠状病毒感染所导致的间质性肺炎,以及间质性肺炎带来的低氧血症,甚至是之后的呼吸窘迫综合征,本质上都是对循环系统,对血液含氧量的严峻考验。
而当肝硬化出现后,肝脏内部的灌注循环本来就会变得很差。此时低氧血症再出现,对于肝脏而言就是雪上加霜。
也许说是“雪上加冰山”更合适一些。
低氧血症加上灌注循环减弱,肝脏中的细胞根本不可能得到足够多的氧气。而当低氧血症持续下去之后,结果恐怕就只有一个。
大范围的急性肝损伤。
人体内出现突然了高血钾,在患者排钾速度和摄钾速度都没有大变动的情况下,这些突然出现在血液内的钾就只能是来自于死亡的细胞。
这种顽固的,大量的钾排出,而且吕老太太还没有出现肌红蛋白导致的急性肾衰。那么大量死亡的细胞就应该不是肌肉细胞――通过这个逻辑继续研究下去,不难发现吕老太太持续写顽固的高血钾来源只可能是肝细胞。
同时,由于重症肝炎导致的肝细胞肿胀,患者在肝脏内合成糖原和蛋白质的功能出现障碍,患者本身消耗血钾的能力也出现下滑。两者合并,才导致了顽固性的高血钾出现。
换言之,这是一例急性肝损伤导致的顽固性高血钾病例,患者同时合并有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肺炎。
与此同时,状态栏的第十四项提示也让孙立恩坚定了自己的看法。
“肝右前叶大面积坏死00.41.27”
虽然无法100%确认吕老太太的高血钾确实是因为急性肝损伤,但这样的逻辑是说得通的,同时也是目前最有可能的原因。要应对这样的情况,首先就必须解决急性肝损伤所带来的持续性损害。
“现在给她做介入栓塞?”在听到了孙立恩的说法后,袁平安大吃一惊。肝损伤确实有可能导致高血钾,这从机制上是说得通的。但临床上,肝硬化失代偿患者多见的却是以低血钾为主要表现的电解质紊乱。孙立恩的判断不能说有错,但袁平安却觉得可能性似乎不是那么高。
而孙立恩所提出的治疗方法就更匪夷所思了,介入栓塞,这是用来治疗肝脏肿瘤的主流方案。
治疗肝肿瘤的介入栓塞和冠心病的介入完全是两个不同的方向。冠心病进行介入手术,目的是为了让血管扩张,让本来闭塞的冠状动脉重新打开并且接受血液流过。而治疗肿瘤的介入栓塞,则是为了让肿瘤无法继续得到血液而枯萎死亡。
但这种治疗技术在急性肝损伤上一点忙都帮不上。倒不如说随着栓塞完成,急性肝损伤的部分可能会进一步扩大。流向肝脏内的血液减少,会有更多处于该区域的肝细胞彻底坏死,并且释放出更多的钾离子。
这不光不会改善患者情况,甚至会导致她的肝脏以更快的速度陷入彻底坏死的局面。
“她的肝脏已经不行了。”孙立恩坚持着自己的判断,“上了这么多降钾手段,她的血钾在半小时内仍然上升了0.24mmol/L,这已经不光是单纯的急性肝损伤能做到的程度了。你现在上着透析,她的情况仍然只是稳定而不是好转,肝损伤的面积太大,常规手段已经无法扭转了。”
“那也不能直接把肝静脉栓了,这个肝彻底不要了吧?”袁平安急道,“她现在这个状况,你把肝栓掉之后缺了的这一块功能用什么顶上?替代治疗只能拖时间,肝脏本身又不可能自己长好!”
“通过CT判断一下水肿情况,肝脏水肿的部分可以留下,但是已经表现为坏死灶的部分,整个小叶全部栓塞掉。”孙立恩认真道,“透析不停,栓塞完成之后马上做肝替代治疗。把已经救不回来的肝脏放弃掉,至少不能再让它释放出来的血钾把人搞死了。”
孙立恩的治疗方案非常激进,甚至到了袁平安觉得他有些发癫的程度。但同时,袁平安不得不承认,这大概是现在最有效,也是最快的“抢救措施”。
患者吕秀萍的血钾持续升高,甚至在经过了二十分钟的透析机治疗后,她的血钾水平还继续缓慢上升并且维持在了6.51mmol/L的水平上。
两小时透析一般可以将患者的血钾水平降低2.0mmol/L,如果使用低钾或者无钾的透析液,这个降低的速度还能更快。仅以3.0mmol/L钾浓度透析液计算,吕秀萍的血钾也应该降低0.33mmol/L,而非继续上升0.1mmol/L。用最粗略的方法估算,她现在体内的血钾上升速度接近每小时1.2mmol/L,甚至可能更高。
必须马上采取措施干预,否则情况还有可能更糟。袁平安嘱咐一旁的护士再一次调高了透析速度,并且要求积极补充钙剂。随后,他对孙立恩说道,“你这个治疗方案太冒险了,肝静脉栓塞的治疗适应症也不是顽固性高血钾。要对患者进行治疗,咱们得赶紧往上打报告,至少要有张智甫和伦理委员会的同意才行,还得跟家属沟通治疗方案。”
“这些事情我去搞。”孙立恩点了点头,从他提出治疗方案开始,这些后续的手续他就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你们监控患者生命体征,等血钾降下来之后,尽快把人送到CT室去做个腹部平扫。”
由于孙立恩提出的“抢救方案”非常激进且非常规。为了确保相关治疗并不会在伦理、道德和其他领域对患者造成伤害,这项治疗项目必须经过云鹤市传染病院的伦理委员会和医疗委员会审查。但是疫情期间的人手紧张,伦理委员会的成员未必有时间来参加这么一场审核会议,而吕秀萍的情况又恶化的实在是太快,在征得了家属同意后,张智甫直接拽着孙立恩在他办公室里参加了一场级别更高的伦理委员会审查。
国家援助云鹤市医疗组伦理委员会在线上召开了紧急会议。
“我不同意这种治疗方法。”在听完了孙立恩的陈述之后,来自沪市的专家首先就否决了孙立恩的意见,“如果持续透析能够阻止血钾继续上升,就没有必要让患者冒着生命危险接受这么一个可行性只存在于理论上的手术。经皮肝静脉栓塞本身是需要造影剂的,她现在处于关注不足和代谢性酸中毒的状况下,你怎么保证造影剂不会让她的肾脏也一起罢工?”
“我同意黄院长的看法。”来自西南的专家点头道,“这个治疗方案风险太大,现在还有其他选择途径,让患者接受高风险治疗,这在伦理上不太合适。”
“患者家属已经同意了治疗方案,这个合规性孙主任你做的不错。”来自羊城的专家用有些奇怪的口音说道,“不过,我同意黄院长和刘主任的意见,在有选择的情况下,未必需要这么高风险的治疗方案――我看你这个治疗如果上了,残存肝脏体积勉强也大于45%,之后是不是还得再做一场手术把萎缩的肝脏切掉?”
“我的想法很简单,就是先保证患者的生命,然后再去考虑后续治疗方案。”几位专家都不太认可孙立恩的看法,孙立恩则试图为自己的提议再搏一次,“细胞内的钾浓度是细胞液的30倍,而肝脏细胞之间关系密切,质地细密。其他坏死的细胞释放出的钾除了会进入到血液中以外,还会进一步损伤周围正常的细胞。这样所形成的损伤和血钾上升速度会是链式反应级别的。现在我们还处于相对早期,如果继续拖下去,谁也不知道患者的血钾浓度上升速度会不会超过透析机的清除上限。”
“人体内一共有175克,也就是4.4mol的钾,肝脏占到总体重的2%左右,就算这个患者有肝肥大,她的肝占体重4%,她肝脏里的钾总量也就只有176mmol,全部释放到血液中,也就是说,在理论状态下,她的血钾还能再上升44mmol/L。”沉默了很久的云鹤专家忽然说道,“实际上,肝脏里的钾总量不能这么计算,不过我们给它打个对折,算它能够让血液内钾含量再上升22mmol/L,如果使用不含钾的游戏业进行血液透析,每小时大约可以清除4mmol/L的血钾。以这个速度进行透析,五个小时就可以把所有的钾离子都置换出来。如果觉得速度不够,甚至可以再接一台上去进行双机透析。这个额情况下,对患者肝脏进行栓塞的意义不是太大。”
“五人里三人反对,审核驳回。”主持会议的专家点了点头,“孙主任,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但是现在还没有到需要用这么高风险治疗方案的时候。如果您觉得这个患者在你们这里处理不了,可以把病人转运到其他医院进行进一步治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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