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夹缝中的希望

  对于这个结果,孙立恩虽然有些郁闷,但还不至于不服气。几位专家都是行业内的顶尖高手,他们的经验和治疗思路都是孙立恩这样的年轻医生学习的典范。

  高风险的医疗手段不是不能用,但前提是患者在高风险医疗的状态下,总体收益大于风险。吕丽萍的情况虽然危险且紧急,可栓塞肝脏静脉以阻止富含钾离子的血液回流仍然风险过大。

  回到ICU之后,孙立恩拿到了袁平安紧急带人去做的CT结果,确实和状态栏的提示一样,患者的肝右前叶有比较大面积的低CT值区域,提示有组织坏死。

  血液透析持续进行,而对吕丽萍的治疗方案则被调整为支持治疗和对症治疗为主。大家只能继续一起苦熬着,看看能不能帮吕丽萍熬过这一关。

  医生们已经把能做的都做了,后面能不能撑下去,就只能看吕丽萍自己的能力了。

  另一方面,针对张敏的治疗方案也被重新提上了日程。虽然医生们都还在就磷酸羟氯喹和白芍总苷之间究竟是哪个药物起到了作用而争论不休,但现在对于张敏而言,最重要的还是扭转感染局面,在新型冠状病毒完全摧毁她的肺部之前,阻止病毒的感染。

  这种事情……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现在的抗病毒药物中,确定有效的一个都没有。昨天刚刚发出的第五版试行方案中,国家卫健委推荐可以试用包括α-干扰素雾化吸入、洛匹那韦/利托那韦、或者加用利巴韦林进行治疗。

  α-干扰素雾化吸入是应对呼吸道病毒性感染的常规治疗方案。干扰素作为一种具有广谱抗病毒、抗增殖和免疫调节活性的多功能细胞因子加速,主要分为α、β和γ三种。而指南中提到的α-干扰素雾化吸入则指的是将注射用α-干扰素作为雾化吸入剂直接使用。这种治疗方案主要应对于病毒引起的各类型肺炎,尤其对急性上呼吸道感染、疱疹性咽峡炎、急性毛细支气管炎和病毒性肺炎、手足口病有比较好的效果。

  α-干扰素本身对病毒并没有直接的作用效果,它主要是通过诱导细胞产生抗病毒蛋白因子,从而产生的抗病毒作用。换言之,干扰素能够促使人体尽快做好针对病毒入侵和感染的准备,但它并不能直接杀灭或者抑制病毒繁殖。

  洛匹那韦/利托那韦是一种类似“阿莫西林克拉维酸钾”的药物。它由洛匹那韦和利托那韦两种药物组成,两种药物互相作用,能够达到更好的治疗效果。而它的主要作用机制,是通过阻断Gag-PoI聚蛋白的分裂、让细胞内的病毒提前释放,成为“未成熟的、无感染力的病毒颗粒”。这一特性让洛匹那韦/利托那韦对逆转录病毒有了对抗作用。

  而联合使用利巴韦林则更像是一种尝试――在针对逆转录病毒的基础上合用广谱抗病毒药物。洛匹那韦/利托那韦本身是针对逆转录病毒和慢病毒的药物,虽然从机制上来推测,它可能对同为RNA病毒属的新型冠状病毒也有一定作用,但这个作用……它也就只是“可能”有而已。

  人类对新型冠状病毒仍然知之甚少,而这个状态很有可能还会持续数年乃至数十年之久。光靠“可能有效”就推荐使用,也能从侧面证明,我们对切实有效的抗病毒手段的需求。

  而在张敏的个案上,使用洛匹那韦/利托那韦的方案可能比较合适。这种药物针对的就是获得性免疫缺陷综合症患者,对于免疫能力低下的张敏来说算的上是恰到好处。唯一需要孙立恩琢磨的是,这种方案究竟有没有用。

  洛匹那韦/利托那韦在人的肝脏内代谢,因此严禁用于肝功能严重不全的患者。而有重症肝炎的吕丽萍就没有机会使用这个治疗方案。

  这也是孙立恩现在比较头疼的地方。他现在手上还有一袋康复者血浆没有使用,而这袋血浆……目前来看只能支持一名患者使用。

  是给病毒扩散慢的出奇,可能提示她使用的某种药物有病毒抑制效果的张敏用;还是给有重症肝炎,血钾增高到几乎按不下来的吕丽萍用?

  这样的二选一对医生来简直就是地狱一般的噩梦。要知道,康复者血浆还不见得一定能够生效。要在这种环境下,还得冒着“决定谁能活下来而谁不能”的巨大道德考验,在两名患者之间选一个人用康复者血浆……太难受了。

  如果从患者病情程度分析,接受康复者血浆治疗的毫无疑问应该是吕丽萍――张敏还能下地走路呢。虽然吕丽萍的高龄以及重症肝炎都严重制约着她的预后情况,但仅就病情程度而言,她确实非常需要这份康复者血浆。

  也许在抑制了病毒增殖之后,吕丽萍的血氧情况可以得到迅速改善,而她的肝脏也能趁机康复。

  可如果从预后角度来看,给张敏使用康复者血浆才是最合适的选择。她基本没有什么其它问题,只需要控制住新型冠状病毒的感染,就可以逐渐等待情况好转甚至出院。但从“费效比”出发,张敏应该是最适合使用康复者血浆进行治疗的患者。

  这个问题不光难住了孙立恩,同时也难住了整个医疗组。

  “这个血浆……我也不知道该给谁用。”医疗组展开了一场小规模会议。源自第四中心医院综诊1科和2科的医生们凑在一起,进行了一场临时碰头会。会议上,大家互相交换了一下自己正在管理着的患者情况。讨论了大概十分钟后,大家只在两个问题上达成了共识――第一,应该对张敏或者吕丽萍使用康复者血浆。第二,具体给谁用,他们也不清楚。

  “你们可真行。”孙立恩有些气急败坏道,“听君一席话,如同听君一席话。你们说了半天都是车轱辘话滚过来滚过去的,这种事儿还有讨论的必要么?我现在要的是解决方案,不是听你们把已经知道的事情再分析一遍!”

  “要解决这个问题,最快的办法就是再搞点血浆来。”徐有容穿着防护服,非常冷静的把问题重新踢给了孙立恩,“孙主任你要不然去采浆站蹲守一下,看看能不能再搞几个治疗量的康复者血浆回来?”

  孙立恩瞪了一眼徐有容,“你想把我弄死就直说。去采浆站打秋风?你不知道那地方外面现在全是嗷嗷待哺的记者?”

  云鹤现在是全国上下十四亿人最关注的地方,没有之一。为了回应全国上下老百姓们的关注,全国上下几乎所有的国家级媒体都在拼命往云鹤塞人。而这些记者们也都一个个成为了嗅觉最灵敏的神人。云鹤市传染病院这种在外人看来可能风险最大最危险的地方都成了记者们想方设法也要进来的地区。

  北五区所在的地方就遭受了来自省台、国家台的四波记者的轮番进攻。原本红区里所有使用的电子产品原则上都必须始终留在红区内永久封存。但电视记者们硬是想出了“送一台GOPRO进去,拿出来的时候连机器一起扔到消毒液里浸泡”的神奇办法。这才把红区里的景象,第一次放到了千家万户的电视屏幕上。

  经此一役,孙立恩对传统媒体从业者的印象大为改观。只不过他现在依旧有些……害怕且警惕着那些记者。说实话,他们的视角和嗅觉太灵敏。且不说孙立恩要是真的去采浆站能不能真的搞来康复者血浆,只怕他一出现在采浆站周围五百米区域,就得被记者朋友们直接按在地上。

  然后连他三岁那年尿床时候的内心纠结和藏床单被爹妈发现的事儿都问个底儿掉。

  如果只问私事也就算了,但……孙立恩更怕的是,记者们问起其他的事情。

  作为医生,他不能透露患者隐私。作为一只医疗队的负责人,他不能表现出哪怕一丝泄气。作为受访者,他需要切实回答这些代表着全国人民关心的媒体老师提出的每一个问题。作为共产党员,他需要通过电视机让全国的同胞们明白,传染病可防可控可治,只要遵循科学原则,这种看不见摸不着的疾病并不是无法战胜的东西。

  我们终将胜利,我们也必将取得胜利。这样的决心其实并不是现在最紧缺的东西。孙立恩觉着,自己可能才是缺乏信心的那个人。不是说对最终的胜利缺乏信心,他只是觉得……自己有些累。

  “我……我回去再琢磨琢磨吧。”孙立恩沉默了好几秒钟,然后宣布了会议结束,“各位再坚持一下,明天咱们就可以休息了。”

  北五区目前的病人只有12位,如果算上北六区的话,两个病区一共就只有28人还在住院且病情都不算重。在这一次为期两天的ICU病区值班后,第一批抵达云鹤的宋安省国家应急医疗队成员们能够获得足足三天的假期。

  孙立恩用来鼓舞士气的武器还有一个,“明天开始,酒店常规供应鸡汤捞饭,而且不限量供应!”

  整个ICU病区里顿时充满了兴奋的讨论和希望。甚至在几个小时之后,孙立恩还能听到队员们向患者的许诺――“等你好一点,我给你带我们老家的特产尝尝,鸡汤捞饭,可好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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