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发生得太突然,邢雾阳的身体滑落到地面时,发出了“砰”的一声闷响。
久不见天日的尘土无声地扬起,在昏暗的空间里,跳着无人看见的舞蹈。
邵杰没能完成邢雾阳最后的嘱托,趁着他抱住面具人的短暂时间成功逃跑。事实上,在那一刻,他已完全想不起要逃跑了。
他与邢雾阳的关系从前就不差。但少年之间的友谊,是建立在谈笑玩闹间的,要谈生死,就远远不够。
邵杰从未想过,有一天会为了邢雾阳舍生忘死,不是这个人不好,只是他们的交情还不到谈生死的地步。可在眼见着他倒下去的刹那,邵杰的脑中被清空了所有的权衡,那一刻,他只想着:为他复仇!
他发狠地喊了一声,随即想也不想地冲着面具人扑了上去,不问行不行,也不问值不值。
同样愣住的还有安然。
他本来是打算要上前去帮邢雾阳的,可没等他上去,邢雾阳就倒下去了。
他傻傻地定在原地,表情一片木然。那种木然不是因为淡漠,是一下子丧失了全部的思考。
嬴殊在一旁也楞了一下,但他随即便反应过来。
他知道,无论如何,现在可不是发呆的时候。
他一把拽过安然,拉着他转身往墓洞的深处跑去。
面具人已经不再顾忌出手的程度,何况刚刚是有两个人在与他纠缠,如今只剩邵杰一个,就算是不管不顾发了疯的邵杰,水平的上限就在那儿,也照样是牵制不住面具人的。
想再从他们身边绕过去逃跑,已成为不可能的事情,所以嬴殊索性拉着安然往里跑。毕竟里面的空间更大,而对方人少。
甚至隐隐的,嬴殊觉得,自己好像对这个墓洞没有想象中那般陌生。
他拉着安然,一路凭本能乱窜。
一路上,只有两人奔跑的声音,踢踢踏踏地在甬道间回响。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声音,身后也没有人追来的迹象。
跑了一阵,在确定确实没有什么人追过来后,嬴殊停下来。他放开安然,扭头看了看漆黑一片的甬道,然后抵着墙微微喘息。
安然也靠在墙上,木然地垂首站着,好半晌都一言不发。
嬴殊歇了口气,扭头看了眼安然,“还好吧?”
这应该算是一句最大的废话,但除此之外他也实在无话可说。他与安然虽然相识尚短,但只要想想自己最好的兄弟倒在自己面前,就知道那感觉绝不会好受。
只是,他总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觉得这一切并不真实。
首先,他不太能想象这样几个外乡人竟然能从青芒学院带走他们这么多人,也不觉得从邢家带走邢雾阳是一件轻松的事情。
按照他们至今所见,这些带着奇怪面具的外来者只出现了三个。但是,被绑来的少年却有十余个。
在百花谷内本就暗中戒严的情况下,他们是怎么做到在同一时间迷倒这么些人,又一路顺畅地把人带到殷纪墓的?难道青芒学院的其他人也都被迷晕了,难道邢家无一人察觉有人如入无人之境般地带走了邢雾阳,难道这一路上他们就没碰上过一个人?若有这样的本事,这些人何苦来绑他们。直接去找族老会,或再去偷一次“圣物”好不好?
这是一开始就让嬴殊感到费解的事情。
其次,为首者和“老三”一开始进来说的那番话其实仔细想来十分做作。好像他们生怕少年们不了解情况,特意地进来做一番说明,好让他们能够合理化地解释当下的境况,以便依此做出反应一般。
再次,哪怕对方的人手再怎么不足,也不至于费劲抓来这么多人,却只留一个人看守,而且看守如此松散,简直就好像在故意给人机会逃跑一样。
而最后,则是邢雾阳的反应让他觉得奇怪。
在他被短刃刺中的时候,他的第一反应,是扭头让邵杰“跑”!
这实在是太奇怪了!
当时,明明安然和邵杰都在邢雾阳的身后,他关注的方向却不是安然而是邵杰?
嬴殊相信,人在特殊关头的第一反应往往是最真实的,不会撒谎。
再如何善良体贴的人,心中也一定会对身边的人有个亲疏的区别。真正的危急关头,人最关心的永远都是心中最重要的人。
他不知道邵杰与邢雾阳之前关系如何,但他相信,一定比不上安然亲近,否则邢雾阳当初想要拜托人来照顾他的时候,想到的就不会是安然了。
可在最危险的时候,在邵杰和安然都在他身后的时刻,他居然扭头看向了邵杰?
所以到底是这俩根本就是虚情假意表兄弟呢,还是在那一刻邢雾阳本能地在回避与安然交流?
什么情况下,邢雾阳会回避安然,也许正是在他“欺骗”安然的时候。
如果一切的猜测都成立,那么也许,这一切根本从一开始就是一场骗局。
之所以会这样觉得,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嬴殊掌握了其他人根本不知道的一条信息。
那就是,他,嬴殊,也是被推荐加入护卫队,等待入队考核的一员。
旁人,也许不会太过注意这一点。
他们一开始就陷入了“为首者”和“老三”的暗示,认为他们之所以被选中是因为在年轻一辈中还算有一定的分量。
确实,今天被抓来的人,要么是各大姓的重要小辈儿,要么是谷中出类拔萃的少年郎。“为首者”和“老三”的说法完全成立。当然,这个好像不太应该计算嬴殊。但他这个特例,被自然地忽略了。可能,他好歹也算是打败过邢雾阳的人。
但其实,这些人,同样应该也是护卫队的入队候选。
这一点,完全被忽略了。
毕竟,除了如邢雾阳和安然这般的四姓少年,其他人很可能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否被推荐入队。所以他们当然不太可能往这个方向去想。
只有嬴殊很清楚,在场的所有少年,都极有可能就是护卫队的后备种子,包括他自己。
所以,这一切,可能正是那所谓的入队考核。
当然,这也只是他的揣测而已。
而他不能拿这种揣测去安慰安然。
如果他猜对了,那一切都是测试,邢雾阳就还活着;但如果他猜错了,那就是给安然无谓的希望。
所以他只能干巴巴地问些废话。
安然像是根本就没听到他的声音,他一直神情木然地靠着壁砖,好半晌都一句话不说。
嬴殊被这样的气氛实在弄得难受,正犹豫着不管是不是错的,或者还是把揣测告诉他的时候,安然却突然开口:“你为什么会带着我往这条路上跑?”
安然侧过头,半张脸都隐在阴影里,猫儿一样的眼睛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明亮而凶狠,好似嬴殊只要说错一句,就随时准备亮出爪子,进行攻击。
嬴殊被吓了一跳,他来回张望了一下,“什,什么?这条路怎么了?我就是看到路就往前跑了啊。”
“是吗?可是我们中途经过了好几次的岔路,你每次选的都是毫无危险的那条,不奇怪吗?”
嬴殊瞪大眼,他一方面诧异于安然在那样的情况下竟然有在认路,另一方面又惊讶于他所说的,“难道说这里……中间还有危险的岔路?”是了,“未羊”是带着一队人进来的,最后却只剩了他一个。很难说,这条安全的路,是不是用命试出来的。“不是,这,这里不是尊主墓吗?为什么会有危险的岔道?难道是所谓的机关?”
安然定定地看着嬴殊的脸,像是在判断他脸上的茫然是真是假。好一会儿后,也不知道他是信了嬴殊,还是暂且存疑,他站直了身子,依旧神色木然地自顾往墓洞的更深处走去,“反正我们已经尽到这里来了,那就继续往里走吧。”
嬴殊慌忙拉住他,“不是,我们就躲一下追兵就好,别再往里进了吧。你不是说这里有岔道的吗?我们刚刚是命好,万一待会儿……”
安然扭头看他,“你不想去,可以自己待在这儿。”
嬴殊无奈地叹了口气,“好吧,随你。”他认命地放开安然。
这一回,变成了安然带路。
越往里走,嬴殊越能明显地感受到温度在降低,而四周越发安静,甚至显出一片死寂。
但安然似乎比嬴殊对这里要了解得多。
嬴殊一路跑过来,全凭本能,让他再走一次,未必能再找到正确的路。
但安然不同,他明显很清楚这里每一条岔道的尽头都是什么。
再又一次走到一条岔道口时,他站定了,问嬴殊,“想不想去摸一摸青芒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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