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你了,但丁。我明白了,翼腾网已经把水泼出来了,想从新闻媒体的角度还老九一个清白如果他清白的话,也不可能了。何况他儿子是被抓了现行。”
但丁的建议令愚公茅塞顿开。随着心绪逐渐平稳,愚公感到脑中难得有一阵短暂的空寂。空寂过后,他不由得看了看身边的两个年轻人,连续的昼夜奋战使他们面容的光泽被憔悴之色所掩盖。“时候不早了,咱们不想下一步的计划了。”他怜爱地对他们说着,如同一位于心不忍的父亲允许孩子抛下堆积如山的作业本和试卷出去玩,“回车上咱们好好睡一觉,睡到自然醒,再琢磨该怎么办。”
愚公和但丁坐在前排,白蛇和衣卧于后座。很快,二人便如婴儿一般酣睡,但丁还打起了呼噜。但愚公没有睡,“总得有人值夜”,他为自己找了这个借口,眯着眼睛,只觉外面无垠的夜色透过了车窗,向他们压过来。
当白蛇被阳光晃得睁开眼时,她听到了前排两个男“同事”的咀嚼声。“啊”她打了个哈欠。“吃点儿吧。”愚公递过来一包附有牛肉干和咸菜的“压缩干粮”。“谢谢愚公。几点了”但丁摸出手机答道:“九点快一刻吧。”“我醒得这么晚”白蛇大惊,“那耽误了”“什么也耽误不了。”愚公咽下一口压缩饼干,“我昨晚上说了,好好睡一觉。”
“撇开老九爷儿俩是否真有那些卑鄙勾当不谈,新闻里提到有商人准备在大羊屯儿投资办产业,也许这意味着除了咱们已知的老九、常金柱一伙儿,还有第三股势力介入了这个村儿的明争暗斗,毕竟这件事儿咱们是头一回听说。”车内,但丁左转身与愚公相对,把一个作文本摊开用大腿垫着,手执签字笔在上面将主要线索像诗行一样罗列出来,“但也没准儿早就听说了新闻写到老九是因为那个商人要投资的地皮和村委会划定的干果儿树种植区重合才拒绝的,阿哲没有透露投资具体用来干嘛,可要是结合咱们暗访得到的消息,从时间和地点的吻合程度看,这位没登出姓名的所谓商人,很可能是要盖郊区别墅。”“就是世恒的售楼小姐跟你说的那项目”愚公不经意地一问,却让但丁臊红了脸。“嗯,对。”
白蛇左右手分别扒住前车厢的两个座椅背,身子探向前,看着但丁在本上写写画画:“那搞房地产的就是你说的第三股势力了”“问题是,照阿哲文中所述,似乎他们是先知道有人投资被拒绝,再在村委会找村官求证的。投资的事儿老九对全村人保密,翼腾网又是怎么知道的呢”白蛇笑道:“简单啊,就是地产商的人告诉他们的呗。”“不是这么简单,至少世恒的人不能以地产商的身份和翼腾网去找他们说这个。”但丁思索着说,“想想看,在大羊屯儿盖别墅的消息在世恒内部好像都没公开,他们的高层就这个问题冒冒失失地联系面向公众的网媒,全盘计划被媒体挖出来可如何是好。还有别忘了,房地产商在当今公众舆论里也是个敏感词儿,而且通常代表的是负面形象。以翼腾网的性质,这一形象本应是他们经常口诛笔伐的对象。如果是世恒这种有些名气的房地产商为自己的项目登门儿寻求舆论支持,他们多少会怀有戒心和疑心,不可能随随便便替贴着这种标签的人辩护,至少不能免费帮着打卖房广告。”
但丁又勾画了本上的“阿哲”和“常金柱”:“另外有三种可能。其一是阿哲像我们一样用暗访的方式获知此事,那么凭着翼腾记者的习惯和能耐,他应该可以也愿意弄清楚被拒绝的投资是用来干什么的,而不是在报道中简单地一笔带过。其二是常金柱家的人反复去翼腾告状,煽风点火。”“嗯,我想起来了,这次回来一直没发现常金柱的二儿子在家,就是那个丢了的孩子的爸爸。他是不是去进北京干这个去了”愚公念叨着。但丁摇摇手:“且不说在老九的保密政策下常金柱家知不知道有这么件事儿,就是知道了也不能让二儿子去联系媒体啊。愚公你忘了,他这前任书记”“哦,对对”愚公自嘲地拍了拍脑袋,“那还有一种可能呢”“那就是我刚才说的第三股势力,这股势力既不是大羊屯儿的人,也不是世恒的人,但却和世恒及常金柱处在同一个战壕。我猜他跟世恒关系密切,或许也跟常金柱家的人有交往。他一定具有一个表面上看与发生在大羊屯的纠纷无关的身份和足以取得媒体信任的积极影响力,是他帮助世恒和常金柱联络了翼腾网,藏在暗处引导阿哲和翼腾的舆论武器对付老九。他真是个八面儿玲珑的家伙,躲在幕后把翼腾网的力量和本该同他们立场对立的地头蛇、地产商联结了起来。”
“你说的是他”“是的白蛇。半小时前我上了一次翼腾网,发现了一条新的有关大羊屯儿的新闻,但不是在社会新闻版,而是在旅游版。”但丁递过手机,愚公捧着和白蛇一起看,果然见“翼腾旅游”目前头条的标题是欧洛川谈邻近北京的宜居山村:历史底蕴和旅游价值。“欧洛川好像是个文化名人”
大羊屯村的介绍在这篇稿子里占有很大比重,远超其他几个村子。文化名人表示:大羊屯位于古时从河北、山西进入北京的一条通道上,蕴含着很多历史故事。此地植被茂密,自然环境未遭到太大破坏,理论上属于宜居之地,若对环境和旅游资源合理适当开发,有望成为京外休闲踏青的胜地。不过这里的土壤较为贫瘠,因此要谨防过度发展垦荒种植或禽畜养殖,否则也会对生态平衡产生不利影响。
“合理开发、过度发展、不利影响嘿嘿,这话说的,滴水不漏啊。”愚公一哂。“他的倾向性很明显,尽管他不太可能是那个准备投资的富商。不知道是出于私人的利益或是恩怨,还是老九可能对和他有交情的地产商耍了地头蛇才会耍的手腕儿点燃了他的义愤,他应该就是给翼腾网提供投资被拒线索的人。多亏翼腾网,把他暴露给咱们了,他大概是常金柱、地产商一伙儿同翼腾网的连接点,也能变成咱们实现禁土行动目标的突破口。”但丁作出了乐观的分析。“没错”愚公拊掌道,“大羊屯针插不进水泼不进,咱们就来熟悉熟悉这位文化名人。当务之急,我跟简爱联系一下,让他们仨马上着手。就算这欧洛川只是个站在前台的演员,咱们也得查出他身后的第三股势力。”
“他们那愚公,我们接着待在这儿干点儿什么”但丁问。“我们还不能走。”愚公对他和白蛇说,“不管大羊屯的事情是新旧势力各使阴招相互倾轧也好,是好人斗坏人、清官斗贪官的戏目也罢,现在是决定斗争双方成败的关口。小组既然要介入,这时候绝不能袖手旁观。”他眨了眨眼,没有说出关心“老九”的话。
“根据目前掌握的事实,似乎是老九的种干果计划遭遇了村儿里阻力和外来的挑战,他认为阻力、挑战来自于常金柱,于是他儿子或者他指使他儿子为给他出气采取了恶毒的报复手段。当然,他儿子的行为也可能属于孤立事件,与老九的意愿及所面临的困境无关。但这次翼腾网的报道之全面让我还有一个设想,就是常金柱一伙儿要陷害老九。”但丁不是在安慰或讨好愚公,“仔细一琢磨,事儿太巧了,或者说阿哲他们运气太好了关于村委书记、村委会的负面新闻,情节、性质差别那么大,却都集中在这两天爆发,还都让他们赶上了。”愚公点点头:“眼下舆论的杀伤力是对老九最大的打击了。”“可假如说他和他儿子的确都是清白的,那他们最近谨慎一点儿,就能挺过这一关。没有犯罪和渎职的事实,谁也拿他们没办法”“如果有,小组也不能放过他们。”愚公打断但丁,狠下心说,“虽然我希望一切都是常金柱一伙在捣鬼,但不论谁的所作所为该被小组惩罚,我们都要惩罚他,何况我们本身也是受害者。”“是的假设我们要惩罚的只是常金柱,那么老九爷儿俩的负面新闻”但丁瞟了白蛇一眼,忸怩着说,“抱歉打这个不雅的比方,像这样的网上新闻就像一夜情,只顾暂时风流痛快,不计长远的后果和影响,对记者和读者都是如此。所以这一段舆论沸腾的日子是最难熬的,不过只要他爷儿俩要真没犯事儿,时间一长网上的热乎劲儿一过,大家就渐渐把这些报道忘到脑后了,那时候儿老九只需要专心处理大羊屯儿的事儿就行了。”
但丁的比喻一下子改变了车内的气氛,愚公“扑哧”笑起来,指着他道:“你小子,这这么一比还还挺挺恰当的。你不会让谁难熬过吧”“我可没让谁难熬过,也没谁让我难熬。从大的分类上说,我当年和阿哲这样儿的人属于同一个行业嘛,彼此间多少有点儿了解。白蛇装作害羞,假嗔着瞪了但丁一眼,右手抚住胸口,身子向后一仰,重重落到了后座上。随即她用左手微微掩住嘴,深吸了两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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