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他俩……咳咳……后来呢?”“后来他们从小卖部搬了一箱听啤回去,聊了个通宵。”
综合治安办公室里,值勤的徐一峰警官尽力摆脱咳嗽的困扰集中精力。他的对面,坐着被他“抓来教育”的“卖碟老汉”愚公。
今天上午,菜市场东南角有一场现场促销活动。某通讯产品厂商预先在那儿搭好了简易的台子,这会儿一位男主持人正手持话筒站在台上,模仿着东北著名笑星的腔调煽动台下以中老年为主的围观群众。他从身后堆积的商品中拾起几件,瞪着眼把它们夸得天花乱坠,并且掺上“感恩回馈”、“奉献客户”之类让人肉麻的词儿。然后,他一边用所谓的原价吊起大家的胃口,一边反复强调自己手里的是“最低价优惠”甚至“免费赠送”,以及“数量有限,送完为止”,惹得观众们不等他说明如何派发便纷纷伸长了胳膊朝前挤。
菜市场其他几名负责治安的人员都在台子附近,名为保障安全,实则是去凑热闹。毕竟靠近台前坚持着听这番夸夸其谈的中老年朋友不超过二十位,他们对于这家并非名牌的厂商的赠品的态度尚不及影迷见到影星时那般狂热,而那主持人也懂得分寸,不光会挑逗起观众的情绪,也会及时使之平静下来。所以这场活动出事故的概@,..率微乎其微。
倒是留守市场核心区的老徐同志,于例行巡逻时接到举报,从而在市场西口逮住了一个贩卖盗版光盘的老汉。因其所售光盘的内容十分恶劣,徐警官决定不仅对他处以罚款,还要把他带回办公室进行“严肃的批评教育”。
幽灵宝马事件后,愚公下达了命令:犯规小组暂停一切全员性的集会,除非是准备组织由所有成员参与的出击行动。这自然是为防止被不知是谁的对手顺藤摸瓜一锅端。同时,他也要求,成员彼此之间的小范围会面必须加倍注意保密和安全。于是,当听到要搞促销活动的准信儿,熟悉那几位年轻的同事癖好的刑天马上想到了这个办法。举报愚公的,是三个曾经在市场里卖碟的家伙,而刑天将愚公揪回办公室以后,立刻锁上了门。
“咳……他们都聊了什么?”“嗐。”愚公哭笑不得地叹着气。
那天夜里,商益明与郑浩辉的话题只有一个:父亲。
“对对对,哈哈哈哈!”打完一个酒嗝,郑浩辉放声大笑,“还有呢,还有……他是不是只要听出你的意见和他不一致,不是先想你说的总体上有没有道理,而是鸡蛋里挑骨头一样硬挑出哪怕是莫须有的毛病来驳斥你?”“没错儿!”商益明用他没有握着酒罐的左手一拍大腿,“而且如果你敢质疑他的驳斥,他接下来就会用威逼式的、同时很可能特别伤人的言辞,把你的话头儿压下去。”“是啊,是啊。什么难听说什么。”
商益明应当庆幸,隔壁的老邻居这晚仍旧没回来住,不然两家三代人几十年的交情恐怕会因为他与郑浩辉的喧哗遭到严重破坏。
“那么做错了事呢?我是说,他做错了,和你做错了相比。”郑浩辉晃一晃易拉罐,伸过手要与商益明“碰罐”。商益明连忙举罐与之一碰。两人均猛饮一口,商益明说:“问得好。要是他自个儿办事儿出了问题,就会找各种客观原因当借口;要是我出了问题,那就成了我的意志品质乃至人格的问题。你呢?”郑浩辉想了想,道:“我的话,差不多,他咬定是我的个性或者是思维有毛病。咬定,嗯,用得太恰当了。他会咬住我所谓的这些毛病,;劈里啪啦骂得我狗血淋头。甚至有几次,在我的梦里,他也在骂我,把我骂醒。”“啊?那……那他自个儿呢?”“至于他,哼哼,恕我从未听他承认过自己做错过什么。当然,事情有砸锅的时候,但过错最终都会被他的嘴归到他身边的人头上,毫不意外,哼哼!”
“唉!”但丁苦笑了一下,试探着问道,“那你这次回去,又得面对他了吧?”“对,不怕,我已经准备好了。”郑浩辉乍地抖了一下手臂,不慎把听里剩的一点儿酒都洒了出来,“对不起,真对不起。”“没事儿。你说准备好了,准备什么?”“准备好面对他呀。”
但丁没有再往下问,将话锋重新指向他们的父亲:“其实,他们这就是人们常说的双重标准,对别人是一套,对自己是另一套。”“说得好!不仅是对别人、对自己的问题。”郑浩辉晃晃新开的一听酒,“这样说吧,应该是嘴上教训别人是一个标准,自己实际去做又是一个标准。你能理解吗?”商益明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补充似的说道:“我觉得还有更深层次的,那就是:只有他所做的事儿,以及行事的方法是最符合真理的,凡是他看不惯的、与他的行为理念不一致的,统统存在问题,并且理应遭到他的批判或者嘲讽。”“啧啧……”郑浩辉品味着这番话,“对,顺他者昌,逆他者亡。”“不是简单的顺他不顺他的矛盾,而是说,这反映出他根深蒂固的一种心理:极度自我中心,刚愎自用。认为自己几乎等于真理。”“哈哈!”郑浩辉放肆地笑着,边舔牙缝边说,“学中文的就是不一样,这么擅长解剖人性。”“确切点儿说,这不是解剖得来的,是从日常的观察出来的。我得承认,在生活中的一些大事儿上,他的看法的确是对的。可对于每一件小事儿,他还那么自以为是,真是……唉!”“比如说?”“比如说,吃拉面,他喜欢吃宽的,就非要在夸宽的怎么怎么香的同时,说细的怎么怎么不好,怎么怎么没味道。还有,他喜欢乡村题材的电视剧,就说那电视剧的人物刻画和情节安排跟鲁迅、巴尔扎克的小说是同一个水准的,他不爱看间谍片儿,就认定人看这类片儿会变得心理阴暗,最后得……最后和那些间谍一样生活在阴影里。”商益明自知言语有失,赶忙又说:“最逗的是,他自己引以为荣的什么事儿或者什么东西,别人随口夸上一句‘好’,他就天真地认为,人家是出于和他一样的原因欣赏这事儿或东西才夸的,进而由此推导出他欣赏的事物具有普遍的意义。”“嘿嘿。”郑浩辉冷笑着,“我爸爸倒没这么自作多情,不过会有人在他想自夸之前把夸他的理由想好并说出来。”
郑浩辉伸了个懒腰,突然像听到什么响动一样凝神谛听。但丁只作没看到,低头抿酒,他确信自己什么也没听见。过了约两分钟,郑浩辉才舒了口气,道:“确实没想到啊,咱们的共同点更多了。”
商益明也没想到,自己的酒量原来挺大,直至此时方感到有些头晕。趁着还比较清醒,他说道:“还有一点,不知咱俩是不是一样。”“什么?”“今天说的这些关于他的看法儿,你会当面告诉他么?”“不会。”郑浩辉肯定地答道。“我也不会。”但丁挠着下巴说,“顶多我会用比较委婉的措辞私下吐露给我妈。尽管跟她说也基本改变不了什么,谢天谢地她至少能先听我倾诉完。”
咚!郑浩辉的酒罐摔落到地上,里面的啤酒洒了一地。但丁正在吃惊,却见他弯下腰,双手掩住脸。“呜……呜。”他低声抽泣了起来。
但丁想起了那天婚礼上他得知新娘失踪时的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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