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渐深沉,风愈来愈冷。【】
韩子陆和吕腾迎着冷风走了四十分钟,终于停在了韩子陆住的小区门口。
这一路上,吕腾都走在韩子陆右侧,跟他保持二十五公分左右的距离。
吕腾跟韩子陆做了一年多同事,多少知道他的脾气,这二十五公分的标准,也是在相处中摸索出来的。
韩子陆平时话不多,自带一股生人勿近的气场,对待不熟悉的人,他有一段很明确的安全距离。
似乎有个划分界限的圆圈,这个“圈”以他个人为圆心,直径八十公分左右,一旦有陌生人进入这个属于他自己的圈子,哪怕在电梯里,都能明显感觉到韩子陆的抗拒。
那是一种很细微的表情变化,可能只是移开视线,或者呼吸放缓,又或者只是嘴角下沉零点零几公分。
而对于同事,这个圈子通常保持在四十公分左右。
朋友之间更近一些,二十五到三十五,当然,这都是普通朋友,吕腾知道韩子陆不乏深交的友人,却没真的见过哪个。
以前同在华升的时候,韩子陆给吕腾的距离是三十公分左右,当然,后来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故意讨好让韩子陆反感,这距离在他离开华升之前,又回到了陌生人的八十公分。
正因为了解韩子陆的脾气,所以吕腾不敢轻易靠他太近,两人并排前行的时候,他也耐心试探,从五十公分开始慢慢靠近,直到二十五公分的时候,才发现韩子陆向左迈了半步。
这是个韩子陆能忍受的最近距离,吕腾把距离定格在了这个点上。
虽然不近,但他已经很满意了。
今晚能见到韩子陆已经算是意外惊喜,往后的事情慢慢来,不能操之过急。
当然,这并不是说吕腾不着急,在酒吧的时候,他就很有冲动把韩子陆直接灌醉,之所以没那么做,一方面因为他酒量不如韩子陆,另一方面,也因为他不敢。
先不说可能性渺茫,即使侥幸成功,跟韩子陆发生了点儿什么,在那之后也只能落得个彻底拜拜的下场。
吕腾觉得,韩子陆像一只猫。
不是随处可见的家猫,而是某种野猫,他带着漂亮的保护色,会躲在树荫里,居高临下地观察人类,如果你想接近他,决计不能冲动地往树上爬,只能在树底待着,保持一定距离,能看到他,也让他能看到你。
然后等某一天,这只野猫终于对你感兴趣了,事情就成了。
听起来简单,但吕腾知道这其中的艰难,作为一个猎人,面对猎物却没法主动出击,那种焦躁感经常刺得他浑身难受,但又不能不忍。
一开始觉得难熬,慢慢也就习惯了。
有时候吕腾甚至觉得,能这样被动等待也挺好,更或者,韩子陆之所以那么吸引他,就是因为那股难以驯服的野性。
吕腾一路看着韩子陆侧脸,越看就越觉得喜欢,甚至不太在意他是不是喜欢了别人。
他反而觉得,现在的韩子陆,有一种更诱人的气质。
就像受了伤的野生动物,变得更加捉摸不定,一边独自舔舐伤口,一边散发出绝望而危险的气息。
而伤口上的红色,也让他矫健的身躯变得越发诱人。
捕捉这样一只动物,要更加小心谨慎。
如果捉到了,也会更有成就感。
韩子陆停下脚步半分钟后,吕腾心领神会地后退半步,“你不想让我知道你住哪儿是吧?那我就不送你进去了。”
韩子陆:“嗯,我走了。”
吕腾停了片刻,忽然追上几步,突破了二十五公分的限制。
韩子陆露出忍耐的表情,没立刻后退,“怎么?”
吕腾假装不知道,“我明天能再来找你么?”
“我要准备回家,没时间。”
吕腾:“那给我你的新号码?”
韩子陆表情一变,后退半步,“以后别联系了。”
吕腾:“那我今天不走了,你不告诉我,我就一直跟着你,除非你打死我,不然我就跟你回家。”
韩子陆:“有什么意义呢?我跟你不可能。”
吕腾:“我知道,没关系,我可以等,只要你给我一点儿机会,我都确信,你早晚会爱上我。”
韩子陆:“那就等到真有那天再说。”他说完转身要走。
吕腾挡住他去路,“我现在就跟你当个普通朋友,不行么!你就拿我当个备胎,你就放这儿看着,不行么!”
韩子陆:“我说不行有用吗?就算我搬家换工作换号码,你想找我,一样找得到。”
吕腾:“那是因为我在乎你!哪怕你喜欢别人,我也不在意,因为我相信没人会比我更爱你了,我相信你会回心转意,所以我等你!哪怕你现在拿我当个替代也好,打法时间也好,我都不在意,难道这样还不够吗?”
吕腾的话让韩子陆胸口发闷,莫名生气,表情也迅速冷了下来,“号码我不想给,也拦不住你,你愿意跟,就跟吧。”
吕腾心里咯噔一声,知道自己刚刚那一步走得急了,惹着野猫炸了毛,退回到更高的树杈去了。
他不敢再往前跟,只原地站着,温柔道了声晚安。
韩子陆带着酒意回到家,满心翻涌着说不明的气闷。
以前在华升的时候,他就对吕腾有种莫名反感,现在那种感觉更强了,好像对方对他越是谨小慎微,他就越觉得反感,觉得不对。
他好好洗了个热水澡,暂时忘了那些烦心事儿,带着微醺回到卧室。
灯打开的瞬间,视线就被地上的手机残骸所吸引。
他的卧室很小,属于那种紧凑而有安全感的格局,床三面靠墙,留出的空间本就不多,手机屏幕的碎渣飞了一地,看起来就更觉得惊心。
韩子陆扔下浴巾,赤-裸-身子蹲下,把碎块一点一点捡起来拼回去,用胶带粘好。
弄好之后,他原地盯着手机的尸体发呆。
而此时此刻,另一个城市的另一间卧室里,江唯也正盯着手机发呆。
不过跟韩子陆不同,他不是单纯盯着,是带动作的。
这是一部用了一整个学期的诺基亚,因为一直被粗暴对待,按键上的数字已经模糊了。
江唯躺在床上,听着摇滚,手指头跟着节奏在按键上不停的“咔哒咔哒”。
他翻着短信记录,看完一遍就再从头来过。
他跟韩子陆的短信不多,收件箱里出现更多次的名字是赵思源,一开始,江唯还一条条跳过这些短信,后来干脆把它们全删了,收件箱里只留韩子陆的名字。
这都是些挺正常的短信,以前看着毫无暧昧,现在心态变了,怎么看怎么觉得字里行间藏了秘密。
江唯试图来个短信大揭秘,尝试发掘韩子陆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他的,越发掘就越觉得自己自恋。
因为他发掘到最后,干脆觉得人家韩子陆是对他一见钟情的,不然干嘛下班了还给他煮面呢?
不然那碗面为什么那么好吃呢?
每当这种不要脸的念头冒出来,江唯脸上就会出现个尴尬的傻笑。
每当这种时候,他也都很有冲动给韩子陆发信息,问问他到底是什么时候看上自己的。
不过也只是想想。
从北京回来的火车上,江唯就考虑得很清楚了,在想好怎么答复人家之前,不能跟韩子陆联系。
万一给了人家不切实际的希望,那往后的伤害只会更大。
江唯希望自己能彻底把这事儿考虑清楚,当然,这问题比他想象中的更复杂。
速写本儿被当成日记本用,记录着江唯的糟心事儿。
首先,他是不是gay?或者说他是不是双性恋?再简单点说,他能不能接受跟男人嘿咻,这里特指韩子陆。
其次,他喜不喜欢韩子陆?如果喜欢,那是哪种喜欢,足以让两人顺利恋爱吗?
再者,他能不能学会跟男人谈恋爱这种新技能?毕竟他做了二十几年异性恋,也没把和妹子俩爱的技能学到家,现在换了种性别,情况只会更加艰难。
再再者,如果他真的跟韩子陆在一起了,老爸会不会同意?爷爷奶奶那边要不要说明?
再再再者,两个男人在一起过日子,就算抛开家庭方面不谈,谈到怎样是个终点呢?两个男人又没法结婚生孩子,天天互相对着,会不会觉得烦,会不会过个几十年,他又觉得后悔?
当然,那些“其次”“再者”都是后话,江唯现在第一条都没纠结清楚呢。
实话说,到现在为止,他也觉得自己跟gay这个词扯不上关系,满打满算,也就是个双性恋吧。
他按照比较科学的理论回忆过,自己以前的yy对象好像都是妹子,但那是以前,自从韩子陆跟他表白之后,他尝试过几次yy跟韩子陆接吻,好像也都是有感觉的。
除了比较科学的理论之外,他还做过好多无厘头的性向测试,那些没什么参考价值,乐呵一下也就算了。
总的来说,关于第一条疑问,他只能保证自己对和韩子陆的亲密接触不反感,虽然没得到进一步证实,不过,江唯直觉觉得,应该问题不大,毕竟,他也是主动亲过韩子陆的,而且回忆起来觉得很美妙。
当然,直觉这东西不能当做依据,根据在网上泡了几天得出的结论,想确定第一条疑问其实很简单,找个机会,跟韩子陆试一试就知道了。
嗯,就是那件江唯想了十多年,脑补了七八年的事儿,现在好像真的有希望体验一回了。
其实如果韩子陆不喜欢他,两个人试也就试了,行不行一目了然。但韩子陆喜欢他,在这事儿上就不能有什么试试看的心态了。
万一不成,就太伤人了。
而且话又说回来,如果不是韩子陆喜欢他,他又试个什么劲儿呢?
至此,第一个问题卡住了。
江唯闲着无聊,就把后面几个问题也想了一遍,感情之类太复杂,直接跳过,家庭和社会的问题,倒还可以考虑考虑。
这里面的主要问题是家庭,毕竟现在社会对同性恋的容忍度很高,他身边的人,别说歧视了,甚至很多人觉得gay很潮,les很酷。
而家庭方面,主要就是他老爸的态度问题,以江唯对他老爸的了解,他爸有五成可能性接受他喜欢男人。
他记得刚上大学那个暑假,电视里有个什么节目,采访女同志,他看着觉得里面说得很好,就吼了一句,支持同性恋,他老爸当时就坐在后面,说应该支持。
不过他又说,“当然,如果我自己孩子是同性恋,我还是很郁闷的。”
江唯由此得出,被接受的可能性大概占一半。
至于同学朋友方面,江唯是没怎么纠结过的,想了一圈儿,也不觉得身边有哪个会反同,似乎朋友们多多少少,都爱拿同性恋开玩笑。
比如……江唯记得,他刚认识韩子陆那晚,赵思源就开过他玩笑,问他是不是转了兴趣,喜欢男人了。
现在想想,那混蛋还真是乌鸦嘴。
江唯在家一边查资料一边纠结,时间过得很快,如果不是阿姨每天早中晚过来打扫卫生做饭,他甚至过得有些忘了时间。
还是阿姨跟她说做完今天不做了,他才反应过来,马上过年了。
明天就是年三十儿了。
阿姨提前跟他说了新年快乐,帮忙贴好对联福字,又把冰箱装满之后才离开,到这会儿,江唯才真是彻底一个人了。
老爸他们要再过五六天才回来,
江唯想了想,摸出手机又看了一遍韩子陆的短信,盘算着要不要打个电话拜年,最终也没下去手,转而按了赵思源的号码。
电话那头,赵思源的声音懒洋洋的,“没良心吧你,还知道找我啊?”
江唯:“我又怎么了?你咋老是不满意啊?”
赵思源:“呵呵,你自己想,哥让你想,上次联系是啥时候?好容易给你找到那门神的电话,你倒好,发一条短信就把我打发了,电话也不来一通,我那会儿就想,你小子要是不找我,我绝对不主动找你。”
江唯忙陪不是,好话说了一筐,那边儿终于正常了,话题自然而然转为假期安排,以及过年的准备。
当江唯说起自己要一个人过年的时候,赵思源骂了一句活该。
然后又扯了十几分钟,临挂电话之前,江唯忽然灵光一现。
问赵思源,“你对同性恋怎么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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