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假于物

  许多时候,不是看到了希望而去坚持,而是坚持了才有希望。

  最使人颓废的往往不是人生的坎坷,而是内心理想的坍塌;最使人痛苦的往往不是生活的不幸,而是内心希望的破灭;而最使人绝望的也不是挫折的打击,而是心灵的死亡。

  自从被抓进了牢房,戴梓一直期待着父亲能逃出官府的追缉。如果父亲能找到王斌,也许自己还有活下去的可能。

  但随着时间的流逝,父亲杳无踪迹,戴梓心里的希望也一点点的消失,最后荡然无存。

  脸色白皙,眼神阴鸷的高典吏皱着眉头打开了牢门,捂着鼻子和嘴巴,对身后的几个狱卒不耐烦地道:“快点收拾,真他娘不是人呆的地方!”

  几个狱卒走进了躺着一地的人群中,挨个踢踢踩踩,在里面转了一圈,抬起了几具尸体,往狱门外走了出去,一会儿功夫,几个狱卒又走走了回来,再摸索了一会,又抬出了两具尸体。

  一个狱卒对着高典吏说道:“今天一共五具,应该是没有了。”

  高典吏点点头,一挥手,悻悻地道:“走,咱们出去。”

  狱卒锁上了门,高典吏对看管死囚的牢子耳语了几句,牢子隔着牢门对里面喊道:“这几天都消停点,过两天是问斩的日子,不准闹出乱子。”

  牢子对着牢房里一个满脸凶悍之色的汉子使了个眼色,汉子点了点头,牢子跟着高典吏出去了。

  汉子站起来,身旁同时跟着站起几个犯人,周围的人看到这一群人站起来,都慌忙爬起来向四周躲开。汉子向着戴梓所在的角落走去。

  戴梓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汉子走到戴梓身边,蹲下身子,拍了拍戴梓的脸蛋,见戴梓没有反应,站起身,踢了戴梓两脚,嘴里轻蔑地说道:“叫你不听老子的话,活该被揍,现在倒是老实了。”

  这凶狠的汉子就是这间牢房的老大,戴梓刚进来的时候对老大不理不睬,差点被打死,幸好牢子有所交待,戴梓过几天要明正典刑,这才没有遭难。

  牢子从外面走了回来,在牢房外的桌旁坐下,扫了一眼牢房,看了看戴梓的躺在地上的倒霉模样,心里一阵惬意,但也有一些遗憾,怎么没有把戴苍那老家伙一起抓回来,要是把这老家伙抓回来了,打上一顿鞭子,听听老家伙的哭爹叫娘声那才叫一个爽。

  戴苍是县里的官员,虽然在知县大人下面,可对于自己一个牢子,那可是天上地下的差别。戴苍以前曾不止一次的数落过牢里的不是,什么敲诈勒索,私下动刑的,好几次说是要对牢狱进行清理整顿,幸亏知县大人英明,给挡了下来。开玩笑,你要做清官,牢里的这一大群人吃什么,喝什么!没有了犯人们的孝敬,就靠上面发的那几个小钱,杭州府翠香楼姑娘们的小手都不让你摸。

  老大又踢了一脚戴梓,觉得不是很解气,便解下腰带,对着戴梓头不远的便桶撒起尿来,等撒完了,这才慢条斯理的系上了裤带。

  牢房里的许多犯人们的到老大的示意和威逼,一个个的跟着上来排队小便,持续了大约半柱香的时间,一个个才弄完回到各自的位置。

  牢子冷冷地看着牢房里发生的一切,等犯人都落回了原位,才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回自己的班房去了。

  腥臭温热的液体溅到戴梓的头上,脸上,甚至是嘴唇上,戴梓的眼泪不觉慢慢的流了出来,他想爬起来,只觉得浑身虚弱无力,想翻个身都没有办法,他心里浮起一阵悲哀,也许自己真的是命不久矣了。

  一瞬间,他眼前浮现出了王斌那明亮的眼神,那傲视天地间一切权贵的样子,不由得心里刀刺一样的痛.他甚至有些感觉,王斌是不是已经到了这里,解救自己。

  他费力的转过身来,勉力把身子靠在沾满便溺之物的墙角,试着让自己舒服些。

  老大眉头一皱,刚要上前,旁边的独臂中年汉子挡住了他道:“够了,都是苦命人,就放他一马,反正他也活不了几天了。”

  钥匙开门声响起,牢房外的铁门被打开。两个狱卒一个提着木桶,一个挎着竹篮走了进来,已经到了吃早饭的时候。

  一个狱卒从竹篮里拿出一个个黑乎乎的窝窝团,一一塞到从铁栏杆里伸出的犯人手中,另一个狱卒把提着的木桶放在地上,用勺子舀出夹杂着蔬菜叶的米汤倒进一个个犯人手上的碗里。

  轮到戴梓时,狱卒叫了一下那个独臂汉子,指了指戴梓。独臂汉子拿起戴梓的碗,狱卒舀了一碗菜汤,又把窝窝团塞给独臂汉子的臂弯,低声道:“老九,照顾照顾他!”

  老九喝了口自己碗里的汤,咬了一口窝窝团,把窝窝团放下,走到戴梓身边,蹲下来用自己的独臂把戴梓扶起,看了看他,叹息道:“你说你,怎么会那么倔呢!快吃点东西吧,不让人受不了!”

  戴梓看了一眼独臂汉子,喘着气说道:“多谢兄台了!”戴梓费力地端起破碗,忍不住想吐,但还是强忍着喝了下去。

  一口气喝下去了半碗,戴梓觉得身上的力气恢复了一些,低声道:“兄台,我已经好多了,谢谢你了。”

  独臂汉子把戴梓扶好,戴梓靠在了墙上,抓着一个窝窝团啃了一下,窝窝团又硬又粗,戴梓觉得嗓子眼一阵裂痛,再也吃不下去。

  “听说你是写了反诗被抓进来的,是吗?”独臂汉子坐了下来,小声问道。

  戴梓看了看他,目光又目视前方,苦笑了一下,嘴里应道:“算是吧。”

  看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半大小子盯着自己手里的窝窝团,戴梓笑了笑,把两个窝窝团放在地上,指了指半大小子,又指了指窝窝团,半大小子爬了过来,拿走了窝窝团。

  不过这一次,牢房的老大并没有起身管这些事情,也许在他看来,两个黑窝窝团还不值得他出手。

  高典吏放了衙,来到南街的“周记银铺”,拿了一幅纯金的脚镯,看了看,脸上露出一丝平常难得看到的笑容,放在怀里,又用手拍了拍,回头往自己家里的方向走去。

  高典吏今年年过半百,两鬓已经有了一些斑白,做这仁和县的典吏却已多年。高典吏家中妻妾成群,唯一不足的是膝下只有一女。今年七月,高典吏最宠爱的六姨太终于诞下了一个幼子,也终于了了高典吏心里的一桩大事。

  想起老母终于不再唠叨没有孙子抱,再想起爱子可爱的样子,高典吏不由加快了脚步。

  回到家里,才知道原来老太太和六姨太带了爱子去灵隐寺祈福上香,高典吏只好自己在正堂坐下,下人奉上茶来,高典吏品着茶在家中等候。

  左等右等不见,高典吏有些焦急,眼看天色不早,正要亲自出门去找时,却听见门口有女人哭泣呐喊之声,伴随着“邦邦”的敲门之声,高典吏心烦意乱,下人打开府门,却见老母和六姨太哭哭啼啼,在一众丫鬟下人搀扶下跌跌撞撞奔了进来。

  高典吏一见大吃一惊,赶忙上前扶住老母,惊问道:“母亲,你这是怎么了”

  高母看到儿子,又悲又痛,气打不到一起来,扬手就是一巴掌,打在高典吏的脸上,嘴里骂道:“你高老爷厉害啊!满县的人都知道你“高阎王”的大名!这下可好,自己的儿子被人给拐走了,这真是报应啊!”

  高典吏捂着脸,心里震惊,却不敢顶嘴,嘴里只说道:“都是孩儿的过错,让母亲大人受惊了!”

  再看六姨太,整个人都已经瘫在了地上,眼神呆滞,嘴里只是喃喃自语:“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高典吏唤过下人,下人哆哆嗦嗦地回答道:“老夫人和太太上完香后,六姨太带着小少爷去出恭,我们等不及,进去一看,才知道少爷被抢走了。六姨太和看守的两个家人都被人打晕了,倒在地上,问了两个家人,说没有看清楚是什么人。”

  高典吏扶起六姨太,忍住心里的焦躁,问道:“你看清楚了是什么人吗”

  六姨太神色呆滞,嘴里有气无力的摇头道:“我什么都没有看见,脖子上一痛,就晕了过去。”

  她一把抓住高典吏的胳膊,指甲深深地陷进了高典吏的肉里,声嘶力竭地喊道:“老爷,求求你,你一定要救回我们的孩子!一定要救回我们的孩子!”

  高典吏让家人扶住六姨太,心下也是狂怒不已,心中担忧爱子安危。他久在龌龊邪恶里面滚爬,神经大条,知道惊慌失措解决不了任何事情。对方不会无缘无故对自己的爱子下手,如果是仇人,恐怕爱子已经遭了毒手,但如果只是为了钱财或其他事情,那么对方一定会找上自己。

  这种事情,最好不要让衙门知道,这些家伙吃喝嫖赌在行,办事却是一塌糊涂。高典吏定了定神,吩咐下人把老母和六姨太扶回房间,任何人不能把这件事传扬出去,自己则到正堂等候。

  不一会儿,果然门口传来一阵敲门声,下人打开门,却是街上的一个乞丐,说是有人捎给高典吏书信一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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