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如宝和宋初往回走的速度比来时快了许多,未到午时便回到了秦宅,一个侍人等在门内,见他们进门,垂首道:“今日要在祥园用午饭,主君让我在这里接表少爷和……和宋公子过去。【】”
安如宝面上一沉,道:“叫表少主君。”那侍人忙道:“我带表少爷和表少主君过去。”说着在前面引路,安如宝和宋初随着他来到祥园。
祥园只秦正元夫夫和安轩夫夫在,宋亦和安如玉在园子玩儿,已经派人去接,安如宝和宋初给其他人见了礼,在下首坐下。
过了好一会儿,院里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宋亦和安如宝跟着几个侍人走进屋子,何瑾看清他们的模样,惊了一下,道:“哎呦,这是怎么了?”只见两个孩子全身上下都是尘土,两张小脸脏兮兮的,根本看不出本来面貌。
秦风赶紧让人拉着他俩去洗漱,安如玉撅着嘴,扭着身子不让侍人们碰,跑到秦风面前,道:“阿么,咱们甚么时候回家啊?我想回家了。”
秦风点点他的额头,道:“看你脏的跟个小猴子似地,我们要在外祖家再待几天,怎么,你不喜欢外祖家么?”
安如玉抽抽鼻子道:“不喜欢,这里有坏人,骂我和奕奕,我……呜呜,我不要呆在这儿了,我要回家……呜呜……”哭的委屈十足。
何瑾当即变了脸色,问跟着来的侍人,道:“这是怎么回事儿?”
那几个侍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一个年岁稍大点儿的站出来,道:“我们陪着表公子和宋亦少爷一直在园子里,没见到甚么人,哦,对了,中间他们和我们躲着玩儿来着,许是那时候碰到了甚么人?”
秦风脸也冷了下来,问安如玉道:“小玉告诉阿么,坏人什么样?他骂你们甚么了?”
安如玉只是哭,也不说话,他又问宋亦,宋亦抿了抿嘴,道:“那个人长的脸白白的,嘴巴尖尖的。”再问就不再开口了。
何瑾让人先带两个孩子去洗漱,小孩子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等安如玉洗漱好回来,早已忘了之前的事儿,拿着筷子颤巍巍的给外祖、祖么夹菜,还一本正经的道:“多吃菜才能又壮又高,身体棒。”逗得两位老人笑的合不拢嘴。
这件事并未就此揭过,严若本家也在城里,因离得近,只在本家住了一晚,第二日吃罢午饭就回来了,到家后,秦尚远就被请到了祥园,在里面呆了近一个时辰,当天晚上就有一抬轿子悄无声息地出了尚远园,直接自秦宅后门离开,不知去向。
翌日,秦尚远让人给安如玉和宋亦送来好些东西,秦风从中拿起一只盒子打开,里面是上好的苍毫,秦风看了一眼,盖好,对安轩道:“二哥真是越来越出息了。”让侍候的侍人把东西都收起来,又让来送的侍仆们带了声谢。
秦尚清夫夫初五回的秦宅,到了初六,来秦宅走动的人多了起来,秦正元曾任从六品州同,秦尚清和秦尚远也都在任,来的大多是三人同僚,有他们在前照应,其他人在后宅里躲了一日清闲。
初七一大早,一封请帖送到了安如宝手里,安如宝打开看了看,落款是郑君宇,邀他今晚在他家中一聚,虽说两人只有一面之缘,也算一见如故,郑君宇是安如宝来这世上后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朋友,自不会推辞,当即叫人回话道晚上一定准时赴约。
午间一家人在风园用的饭,安如宝跟安轩和秦风提了此事,安轩听完,皱眉道:“郑君宇?清泉里郑家的人?你甚么时候和他相熟了?”
安如宝道:“我们前两天在街上偶然遇到,相谈了两句,他有意结交,我也没有推辞。”
那日听郑君宇报出姓名,加上他通身的气派风度,后又提到家住清泉里,安如宝就已猜出他的身份。清泉里郑家、多骨街周家、散人居吴家、平九巷王家,是玉兴城根基最深的四个家族,其中郑家排在第一位,虽说他与郑君宇相交并非因此,但不可否认的是有这一层也的确更加便宜。
安轩沉思片刻,道:“他与你相交也是好事,你心中有数,掌握好分寸就好。”安如宝点点头。
因约在酉时,申时末,安如宝换好衣服,去东屋跟安轩、秦风说了一声,就去赴约,不想未出大门,已有仆人进来禀告道郑府派了马车来接,安如宝跟着他来到大门外,果然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停在那里。
车夫原本坐在车辕上,见他出来忙跳下来,上前躬身道:“我家少爷让小的来接宝少爷,宝少爷请上车。”他们这些仆人都是见人下菜碟的,少爷看重的人他们自要恭敬。
安如宝也不客气,抬脚上了马车,车厢内空间很大,铺着厚厚的毛毯,一侧摆着矮榻,几个靠垫散落四处,正中是张八仙桌,上面摆着糕点、茶水及暖炉等物,甚是舒适,安如宝没有坐矮榻,拿过一个靠垫靠坐在车壁上,闭目养神。
马车走得极平稳,速度也不慢,从城西到城东,横穿过主街,拐过几条街巷,马夫长“驭……”一声停下,对着车内道:“宝少爷,到了。”
安如宝应一声,从车厢里走出来,早有仆侍拿过条凳摆在车辕下,他踩着条凳下了车,边抬眼看去。
与秦宅相比,郑府的大门不知气派几倍,此时天色已晚,门前挂起了大红的灯笼,将整个府门映照的威严肃穆,灯笼由正中的大门沿院墙向两方延伸,目之所及,未看到尽头,足见郑府宅院之广之大。
大门敞开着,有仆人侍立两旁,他整整衣衫抬脚刚要上前,一人自门内出来,跑到他面前,躬身行礼,道:“可是宝少爷到了,宝少爷快里面请,我家少爷在园子里等着小少爷呢,请随我来。”说着让提灯的小侍在前面引路,他陪在安如宝身边走进大门。
走进院内,各处均悬挂灯笼,雕梁画栋,亭台楼阁,即便看不太清,郑府之富贵气派也可窥一二,安如宝边走边看边心里如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一般暗叹:“啧啧果然是土豪人家与众不同。”偏生面上一派淡定,那人摸不清他的心思,不敢轻易开口,几人沉默着向院子里走去。
中间走过几条曲折游廊,穿过三个垂花门,又过了一个月亮门,走进一个园子,与之前的路过地方不同,这里几乎没有建筑,放眼过去多是草木,安如宝料想应是花园,果然,穿过一条石径,眼前现出一片冰封的湖面来,隐隐有丝竹谈笑之声迎风飘至,安如宝停步细听,那人忙道:“这里是府里的后花园,少爷他们就在前面的临水云阁。”
安如宝听了一会儿,点点头,几人顺着湖边向北,走了约一射之地,便见不远处灯火通明,人影憧憧,丝竹乱耳,热闹非凡。
那人领着又走了一段路,在一条小径旁停下,道:“我只能送宝少爷到这里了,从这条小路过去就是临水云阁,有几位少爷已经到了,宝少爷请。”躬身退下。
安如宝等那人走了,抬腿走上小径,说是小径,也足以让两人并排行走,两旁都是一人来高的花树,每隔不远挂着一盏灯笼,时值冬日,那树上叶落枝枯,却自有一股寂然的美态,让人生不出凄凉之意。穿过小径,前方露出一片空地,空地四周挂满灯笼,中间建有一座长亭,亭内桌椅井然,间有几人或站或坐,三两成群,相谈正欢,而丝竹声则是从亭外传来。
安如宝漫步向亭内走去,郑君宇正与人说话,见到他来了,亲自迎了出来,道:“可算来了。”拉着他的手把他带入亭内,这一路不免惹来无数围观。
以郑家在玉兴城的地位,平日大多自然是攀附者居多,能得到郑君宇如此对待的,安如宝可谓是头一个,其他在场之人边打量他边暗暗猜测他的身份—安如宝虽说在玉兴城也算有名,但因他身体不好,很少出门,认识他的人并不多。
安如宝走在郑君宇身边,倒是神情自若,进入亭内,听郑君宇道:“我给各位介绍一下,这位是安如宝,是我新认的小兄弟。”说完也不管众人神色微妙,又把他们给安如宝一一作了介绍,安如宝对这些人不感兴趣,敷衍地应酬几句,找了个位子坐好,就不再说话。
之后又陆续来了不少人,开始时郑君宇还会带着安如宝见一见,后来见他实在兴致缺缺也就罢了,安如宝乐得自在,坐在角落里品茗听曲。
此次聚会来的人不少,安如宝暗自观察,神情倨傲者有之,自命不凡者有之,圆滑讨喜者有之,看穿着打扮,神情举止,大多是世家子弟,年纪都不大,也有几个寒门布衣,自成一个圈子,与其他人泾渭分明。
到了酉时中,人来的差不多了,大家分宾主落了座,郑君宇坐在主位,举起手中酒杯,道:“郑某感谢各位应邀前来,我敬大家一杯。”说罢一饮而尽,其他人也都干了。
安如宝年纪小,在家无人让他喝酒,难得有机会他也想尝尝这里酒水的味道,喜滋滋的端起酒杯一喝,似是清水,安如宝不死心地再喝一口,入口无味,就是清水!他抬头去看其他人,大家都神色如常,再看郑君宇正对着挤眼睛,顿时明白是他动了手脚,也不知是该抱怨还是该感激,悻悻地放下酒杯。
三杯酒下肚,旁边乐曲一变,一行人缓缓走入亭内,亭中众人各占一桌,围成半圆,中间空出一片场地,这行人在场地中站定,随着乐声跳起舞来,安如宝瞄了一眼,一口气就憋在了喉间,赶忙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将这口气顺下。
前世安如宝所在的地方有一种东西叫电视,里面时而放些古装剧,每每看到剧中人吃着美酒佳肴边欣赏美人舞姿的场景,他心里都极其羡慕,如今这场景变为现实,只可惜美人变成了男人,虽然他知道这些人是哥儿,可哥儿在他眼中实与男人无异,看着他们浓妆艳抹,媚眼如丝,扭腰摆臀,欣赏都变成了心伤。
在座许多人却个个看得津津有味,甚至有人和舞者眉来眼去调起情来,安如宝不忍直视,低头默默吃菜,他的桌子被安排的离郑君宇最近,一举一动自然逃不过郑君宇的眼睛,见他神色有异,郑君宇探过身子,问道:“怎么了?不喜欢?”
安如宝道:“也不是,就是,就是有些不适应,你知道我就是个……”
郑君宇笑着打断他,道:“就是个乡野村夫么,我知道,不过不喜欢也没办法,有人就喜欢这个调调,你就忍着吧”说罢哈哈一笑,笑的十分畅快。
他这一笑,在场其他人哪里还顾得看歌舞,一下子被他的笑声吸引,要知道郑君宇往日为人极为冷峻,很少露出笑容,轻易不让人近身,更遑论与人如此亲昵,之前安如宝被安排在郑君宇旁边,就已引起他人注意,此时各色目光更是或有意或无意地落在他的身上。
其中也有一个半个见过安如宝的,但如今的安如宝经过在青山村几个月的生活,个头拔高了些,人也壮实不少,较以前身上少了几分文气,气质迥然,他们也不敢肯定,又见他一身淡蓝衣衫,做工虽讲究却只是寻常布料,长发束在头顶并未梳髻,修眉长目,俊美非常,看年纪还未成年,与郑君宇不时私语,脸上无半分谄媚,目光流转间自有一股天然的风流姿态,有那心思龌龊的,看向他的目光中就多了几分不明意味。
这些安如宝自然是不在意的,好容易等那些伶人跳完舞退下,众人的酒也喝了不少,多少都有了些醉态,有人提议道:“今日应郑兄之邀,来此的都是城内的名人雅士,有酒无诗怎么行,如今正是梅花开放的时节,我看这院中也有。”
他指了指花园一侧,安如宝看过去,那处隐约确有些花影,听那人续道,“我们就以这梅花为题,不限格律,每人吟诗一首如何?”
众人附和,那人又道:“既如此,就由我抛砖引玉,先做一首,不过我要先问一下郑兄,做好了可有彩头没有?”
郑君宇道:“彩头自然是有的。”
那人抚掌笑道:“那就好,我先想一想……嗯,有了,新岁早梅迎,朵朵盼春红,寒风不解意,岂与四时同?1献丑,献丑。”他这首诗迎来一片喝彩之声,不过安如宝觉得这彩喝的有些违心,这人说他自己是抛砖引玉,结果真的抛出一块砖,这首诗就是他这个不懂诗的,都觉得烂的出奇。
其后又有几人站起来,做的诗大多差强人意,听得安如宝昏昏欲睡,忽而听到一人脆声吟道:“玉女琼姿在瑶台,不与众芳争相开,小园幽径花疏影,清风盈袖送香来。”2这诗开头就已不凡,待等听完,立刻有人道:“看来此次魁首非此诗莫属了。”引来大多数人的赞同。
安如宝循声看去,见吟诗之人长身玉立,白衣胜雪,一双桃花眼正在他身上绕来绕去,正是那日有过一面之缘的真卿。
安如宝暗叫不好,果然听白衣真卿接下来道:“在下才疏学浅,在座诸位胜我者多矣,岂敢居首?我看这位少爷一直未曾出声,想来必有佳作。”他眼睛看着安如宝,众人正想见识安如宝的学识,也跟着起哄。
安如宝无奈起身,道:“佳作不敢当,既然蒙在座诸位抬爱,在下不才就献丑了。嗯……众芳摇落独暄妍,占尽风情向小园,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3同样是七言,安如宝的这一首明显更胜一筹,众人先是细细品鉴一番,不禁都为诗所展现的意境所折,齐声叫好。
安如宝心道:“能不好么,作者可是梅妻鹤子的李老头。”他本来想来个简单的,就背“墙角数枝梅”应付了事,对方既咄咄逼人,他只好使出杀招,虽只记住前四句,倒也够了。
白衣真卿的脸更白了,笑容扭曲地对郑君宇,道:“这位少爷看着有些面善,他才华如此出众,想来不是凡人,何以郑兄不为我等引见一二?”
安如宝大出风头,郑君宇与有荣焉,起身拉过安如宝道:“是我疏忽了,恕罪恕罪,大家来认识一下,这位是我新认的小兄弟安如宝,因他不喜与人打交道,是以并未一一给各位引见,请多担待。”
又指着真卿,对安如宝颇有些玩味地道:“如宝,这位你应该还记的吧,我给你介绍,他姓王,是平九巷王家的二少爷王真卿,你们可要好好认识认识。”
作者有话要说:注:12为作者自己胡乱编写,请勿深究
3摘自林逋《山园小梅》,为七言律诗,只摘了其中一首的前四句,其中颔联二句被誉为咏梅绝唱。其实前四句并不符合七绝的平仄要求,我姑且用之,你们姑且看之。
另:谢谢如梦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9-0101:28:50
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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