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逸民的确提起了,不仅提起了关于尽早出兵收复西城的问题,还把叶赫方面打算给高务实送上一位格格的事也毫不隐瞒的告知了曹簠。
这种事其实也瞒不了,只要叶赫的加贡队伍出发,里头有哪些人全都必须上报身份,曹簠怎么可能会不知道?与其到时候被发觉,还不如直接了当告诉他。
叶赫的举动不算完全出乎曹簠的预料,只是对于“送格格”这事,曹簠还是多少有些意外。叶赫这么做本身可以理解,但高务实肯不肯接受这份好意,曹簠就有些怀疑了。
说实话,他曹某人要是有个适龄的漂亮闺女,他都愿意让她去给高务实做妾,可惜曹大帅努力了大半辈子也只有儿子,“小棉袄”那是一件也无,实在只能作罢。至于什么名将之女去给人做妾会不会有些丢脸这种问题,曹簠听了只会翻白眼。
他要是让女儿给同属将领的武将同僚做妾,那自然是打死他也不肯的,但人家高司徒是什么门第,女儿给他做妾怎么会有辱门第?他曹大帅自己给高务实写信,还得称人家为“恩堂”而自称“沐恩门下走狗小的曹某”呢。
连他都乐意的事,叶赫乐意又有什么好奇怪?
但曹簠总觉得,以高司徒爱惜羽翼之甚,肯不肯接受叶赫以这种方式来“投效”,实在是一件很值得怀疑的事。不过,这已经和他曹某人无关了,他也不会因此阻止叶赫。
无论叶赫的投效能不能成功,即便成功他们也依旧是女真,从高司徒过往的表现来看,他也不至于因此而把叶赫看得比他在明军之中的嫡系将领更重。
而且从曹簠个人的角度来看,扶植叶赫也不是不行,毕竟叶赫所掌握的北关与哈达所掌握的南关,都是辽东边市的重中之重,大明扶植他们两家中的任意一家都是可行而且最为高效的。
反之,如果要去扶植建州,那就得把抚顺关发展起来,但抚顺关虽然也还行,可是位置依旧不如南北关。至少,如果以抚顺关为贸易中心,野人女真的货物要南下就得绕远路,而左翼蒙古各部就更加难以兼顾。
唯有开原南北关,才是连接三方的交汇处,也最适合作为贸易中心。
一个合适的贸易中心,对整个辽东而言都有好处,对于掌握着大量贸易特权的世家将门来说也才有利可图。
原本大明是扶植南关哈达部的,但哈达部在万汗晚期已经开始出现明显的衰落趋势,如今随着万汗的去世,这种衰落不仅没有好转,反而越发严重。
三家分晋变成了三分哈达,大明原本不打算插手,是觉得哈达的首领弱一点也不是没有好处,至少会更容易控制。可是,大明并不希望哈达的内耗过于严重,以至于对周边其他各部完全不能形成优势。
要知道,当它不能对周边各部形成优势,就不能代表大明压制各部,一旦有事,大明还得亲自出马来解决。
既然如此,我要你作甚?
鹰犬不能猎捕,我养你只是为了面子上好看吗?
因此,从孟格布禄近期的表现来看,他是不配给大明当狗的,如今大明必须选择一条新的猎犬,这条犬不仅要听话,还得有力量震慑诸部——至少在大明的支持下要有这样的能力。
从当前的局面来看,叶赫与建州,都可以成为选择项。叶赫整体实力更强大,而努尔哈赤所部看起来战斗力比较强。
至于“听话”嘛……曹簠觉得他们也就半斤八两,都是畏威而不怀德的蛮夷之辈,有了点什么能耐就能把尾巴翘上天,都需要时不时敲打一番。
对叶赫的敲打,是高务实把清佳砮、杨吉砮送上了西天;对努尔哈赤的敲打暂时还轻一点,高务实只是用一封信把他从抚顺关外喝退。
当然,这倒不是高务实有多么仇视叶赫,而是当时哈达不稳,叶赫有吞并哈达的意思,也很可能有这样的实力,但这是大明不能容忍的——南北二关如此重要,我岂能让你一家只手遮天?所以清佳砮和杨吉砮就被祭旗了。
而努尔哈赤稍有不同,一来当时高务实分身乏术;二来彼时朝堂事多,高务实也不想在辽东大动干戈;三来努尔哈赤本身兵力不雄厚,底子也薄,暂时不算重大威胁,不至于要杀之而后快;最后则是因为一旦灭了努尔哈赤,那叶赫就又开始一家独大了。
平衡不是所有人都能干得好的,就好像普鲁士只有俾斯麦在任时才能在三个鸡蛋上跳舞一样,辽东女真这么多部,真正实力强劲的其实也就三家:哈达、叶赫、建州。
这三家的共同特点也就一个,那就是紧邻明境,各有一个关市。所以,在大体的平衡手段上来讲,重点就是保持他们三者之间的平衡,允许他们有强有弱,但决不允许他们之间出现一家独大。
至于其余女真各部,他们大多时候保持独立,有时候会听调不听宣地对某个强酋表示顺从,大明对此稍有留意,但总体上来说并不特别关注。
叶赫二贝勒与努尔哈赤相比,至少目前没有流露出特别大的野心,如果他们肯投效高务实,曹簠觉得让他们成为女真第一大部也未尝不可。毕竟北关地处紧要,除了开原马市需要他们之外,他们还能成为大明的藩篱,抵御图们的扩张——正如此次这般。
这样的话,稍微提前一点出兵帮他们收复西城也说得过去。
于是曹簠派人通知纳林布禄和布寨,说明军在东城修整两日,第三日起便会出发,助叶赫收复西城。
当然,收复西城这种事,曹簠可不打算让明军包打,他要求叶赫与他同时出兵,在保留部分守城力量以免东城被图们意外偷袭而丢了老巢之外,剩余的力量都必须投入到西城收复战之中。
布寨对此自然是没有异议的,纳林布禄有没有其他想法不清楚,但他思索了一下也就答应了下来,期间并没有表现出很为难的模样,看起来好像只是在盘算要留下多少实力守城。
曹簠本人当晚就让随军文书草拟了一份奏疏,除了报捷说吓退图们、解救东城之外,主要便是提到叶赫主动要求加贡这件事。
他自然是完全赞同这个做法的,虽然迄今为止这些上贡、补贡、加贡什么的,大明其实基本都在亏本,但此次叶赫的加贡有明显的臣服之意,朝廷的大人们一贯喜欢这个调调,他相信这个提议不会遭到拒绝。
叶赫的办事效率这一次也破天荒的高,即便朝廷的答复就算再快,估计也得十天半个月,但叶赫仍然在次日一早就准备好了加贡的队伍,一路缓缓地向南进发。
他们打算到了辽阳或者只需要到沈阳就先停下来等待朝廷的回复,然后趁着辽河、浑河尚未完全封冻而乘船南下营口新港。如果河道已经封冻了,就走陆路南下,总之最后都不走山海关而从海路去天津。
原本早年间大明是不允许这种“换路”行为的,后来由于天津港有太多京师勋贵甚至文臣参与其中,这条规矩就逐渐成了空文。除了那些死都不敢上船出海的旱鸭子之外,很多人只要海路便捷,便都会选择走海路。
沈阳、辽阳都是高务实势力覆盖的范围,只不过辽阳有巡抚李松这个“外人”,叶赫方面现在也隐隐有些知道了这一点,所以他们更希望在沈阳停留等候。
不过这都不关曹簠什么事了,他在约定的时间带着大军出发,向西去收复西城。随行的有布寨的三千七百骑兵和纳林布禄的四千两百骑兵,而两人所部的步兵通通留在了东城看家。
这也能看出叶赫原先的实力的确不弱,到了眼下这个局面,他们两贝勒所部的骑兵加在一块仍有差不多八千之众。
八千之众,放在蒙古都可以算是一方不大不小的首领势力了,而放在四分五裂的女真,那自然更加强大。何况叶赫这八千骑兵还不是他们的全部兵力,他们还有为数不低于骑兵的步兵,甚至哪怕骑兵,这也不是他们的完整家底。
之前说过,叶赫的贸易特点是会做大量的转手买卖,在辉发、乌拉以及长白山诸部、野人女真诸部等地区,都有叶赫的商队定期去收货。这些商队跑那么远去搞收购显然不能全靠两条腿,总要有些牛车马车,同时还需要有自家马队保护。
这些人和马平时固然分散,但如果是叶赫自身早做准备,还是能够聚集在一起的。这也是此前高务实杀清佳砮、杨吉砮时判断叶赫最多能凑出将近两万骑兵的缘由。
不过话说回来,叶赫偏重商贸,麾下的马队经常都做运输队使用,也导致他们在战斗专业性上有所不足,原历史上叶赫后期被努尔哈赤吊打,恐怕也有这方面的原因。毕竟叶赫那几次大败亏输的战争,如果单从兵力而言,实际上处于劣势的反倒大半都是努尔哈赤。
两万明军、八千叶赫骑兵,将近三万大军西出,图们的精锐蒙古探马自然早早便发现了踪迹。不过,根据叶赫方面的斥候回报,图们并没有太多动作,只是“闭城作死守状”。
得知消息,曹簠冷哼一声:“闭城死守?本帅看他是真要‘死’守在西城了。”
张万邦更是哈哈大笑,朝麻承勋看了一眼,道:“参戎,前些天你麾下刚刚补了一批新炮,我记得现在总计得有七八十门三号炮了吧?”
麻承勋是麻家将,高务实的心腹嫡系将门之一,而且又负责镇守开原这种要地,换炮早自然是应该的。不过他对于张万邦的打趣却连忙摆手,道:“炮是有七十多门,不过你也知道,这三号炮可不是用来攻城的玩意儿,要轰开城门或者甚至城墙的话,至少也得来一批更大的,比如二号炮那样,可咱们这次没带啊。”
女真人的地盘嘛,道路修得实在不咋地,甚至应该说根本不算修出来的路,只能说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那种水平。这种道路条件,能带着这么多三号炮就已经是靠着新式炮车的便利才达到的水平了,要是带重型火炮,鬼知道一天能走几里路。
张万邦听了却大摇其头:“那却不然,我这次仔细看过叶赫东城,如果西城的城防水平和东城差不多的话,那就根本不必上二号炮,三号炮只要能集中使用,绝对是能轰开的……只是个时间问题。”
谁知道麻承勋仍然不同意,也摇头道:“你只说了火力这一个方面,还有另一点你没细想:三号炮轰城防想要取得突破,需要大量的炮弹慢慢将突破口的城门或者城墙轰坏,一直到最终崩塌,可是这样一来需要多少炮弹?
炮弹还无所谓,只要能捡回来,总能反复用上几次,可火药呢?咱们这次带的火药可并不算很多,如果坚持要用三号炮,那还得传令开原送补给。”
张万邦果然听得苦恼起来,忍不住朝纳林布禄和布寨看了一眼,没好气地道:“你们平时闲着也是闲着,就不知道把路修修?”
两位贝勒不敢顶撞这位据传是高务实爱将的年轻将领,只好悻悻而笑。不过他们心里对这话是不以为然的:我们这路用来行商完全够了,再修得好些有什么用?需要更宽敞更齐整道路的,那也就你们明军一家啊,我修好了方便你们哪天看我不爽来打我?
曹簠见状,摆手制止了张万邦的抱怨,大伙儿又开始继续商讨攻城办法来。戚金正提出一个主意,认为既然西城此前被布日哈图炸开过一个缺口,这段时间以图们所部那见了鬼的建设能力多半还修补不了,或者即便修补也达不到原有的强度,那不如咱们也依葫芦画瓢,想办法炸开那个缺口,取得突破。
曹簠也觉得有些道理,正要说话,谁知道一直没有开口的高逸民忽然道:“总戎、诸位将军,在下以为图们‘闭城死守’有些反常……此事恐怕有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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