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日哈图对高务实此刻思考中的三路合围自然是有所考虑的,不过他与高务实双方立场不同,所面临的局势也不同,故其担心的事情也有不同的侧重。
与其说布日哈图现在担心察哈尔大军在数日之后可能面临三面合围,不如说他更担心察哈尔那近四十万部民的动向。
无论是在布日哈图眼里,还是在图们眼里,察哈尔汗庭这六万精锐只要铁了心要跑,终归是能跑得掉的,大不了损失一批断后部队。即便明军调动了六十万大军又如何?哪怕因此拼个伤筋动骨,至少主力大军要走依然能走。
明军现在的战斗力相较于二十年前来说,的确可以称得上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这一点无论图们还是布日哈图都不得不承认,毕竟他们此前已经试过好几回了,冷冰冰的战绩摆在那里,拼死抵赖毫无意义。
然而,明军的战斗力再如何提升,也改变不了明军主力始终是其步兵军团这一格局。明军的骑兵部队的确也有很大的提升,比如战马配备比例总体而言翻了一倍不止,甚至骑兵部队的总规模也将近翻了一倍。
可是那又如何?那就代表明军现在足以对蒙古骑兵打出歼灭战了吗?当然不行,哪怕明军骑兵现在拥有火力、射程优势,也只代表他们拥有正面迎敌蒙古骑兵的实力,而论机动性则依旧是蒙古骑兵独步天下。
为什么?不仅仅是高务实已经想到的战马比例、挽马数量之类的明显硬指标,还有其他方面造成的影响。
比较有意思的一点是,随着京华的钢、铁产能逐年提升,以及高务实位晋户部尚书之后对军队的财政投入日益加大,这几年明军获得的军费也在水涨船高。
这当然是好事,但也要具体情况具体分析。比如说九边明军的财政富余了之后,又考虑到可能要和蒙古人草原决战,因此除了买马之外,还为明军骑兵提升了装备水平。
武器方面不用他们管,这事儿兵部方面按照高务实的期望,已经给他们统一换装了京华的骑枪,后来考虑到马上拼刺刀实在不太靠谱,又补回了之前的马刀,实行了冷热兵器合用。
与此同时,兵部考虑到蒙古人战损担心的是人力损失,而明军自己更担心的却是高额的抚恤金损失,因此又为明军骑兵配备了新式战甲及战马具装。
先说前者,也就是补回给骑兵部队的马刀。这一点上高务实此前算是走了一段弯路,后来发现马刀还是不能省,又给补了回去。补回去的马刀是经过重新设计的,甚至高务实本人都参与了最终定型。
这些马刀以京华骑丁们原先用得最顺手的雁翎刀为基础做出了一些改动,制成短柄、窄刃、微曲的形状,实际上非常像历史上大名鼎鼎的哥萨克“恰西克马刀”。
由于京华的钢材质量较高,这种马刀长三尺六寸,带平行血槽,做到了比号称“天堂之刃”的恰西克马刀略长一点,但仍然维持足够强度。至于重量则如恰西克一样足够轻,全重为三斤一两。
马刀属于武器,增重三斤一两也不算多,还算能够接受,但防具方面可就不同了。
首先是明军骑兵本身的罩甲有了变化。高务实早年玩游戏时还挺喜欢重装骑兵的,毕竟数值都很夸张。不过,随着后来的某些了解,开始产生了一种新的想法,即在东亚范围内而言,重装骑兵用处不大,即便配备,也无需太多。
由于他是管钱袋子,兵部也在他的影响范围之内,于是重装骑兵在明军中的配置比例的确很低,一个万人规模的骑兵部队里头,重装骑兵通常不满一千,大致在八百左右。
明军骑兵重点发展的是“半具装骑兵”。这一点其实本身也契合有明一朝的骑兵建军思想,即骑兵四大宝:软弓、长箭、快马、轻刀。当然,软弓长箭现在被万历二式骑枪取代了,快马则一直都很重视,轻刀也已经补上。
这里说的是建军思想,即骑兵装备还是不能太重,因此过于沉重的两宋式全具装只是少量装备,主要发展重点防护式半具装。
唐顺之的《武编》中,关于大明半具装骑兵,是有明确记载的:
“周马之身,最为利害,惟头面胷臆,马面子旧制虽巧,近日符离陈蔡之役,马多被伤,中寿星脑额而死。臣今制为贴额,用绵布衲作一片贴在马面子内额脑之间,脱遇矢石可透铁面,尚有铁额可隔此马面,所以合用贴额。
大全装鸡项大而秋钱小,或暑月闷热,雪雨氷结,彻去秋钱,尚有鸡项可蔽肥肉。此马甲所以合用,小全装我军马甲,甲身例是垂下过防一尺许。”
据此可见,明军骑兵马匹的主要装备分为了如下几种:马面子、鸡颈、马身甲、胸甲等等。
“马面子”是一块狭长的金属制的护面,上面开有眼孔,主要保护马匹面部,与马匹额头等大,内里经唐顺之改进后有棉布用作贴额;“鸡项”其实是一副马颈部的护甲,由甲片缀成,前面有搭扣可以扣上;“马身甲”即是马匹身上的主要甲胄,约莫与马匹等长。
这就是典型的换了思路。五代两宋的重骑兵除了在冲阵、接战时具有一定的防御优势外,对于骑兵的特质是有所牺牲的,而大明的半具装骑兵,在恢复了骑兵原有的机动性的同时也保留了不错的防御能力。
相比两宋时期的重骑兵,明军马铠覆盖面积有很明显的下降,搭后等大片甲胄被废弃,更加注重机动性作战,同时明军骑兵作战时也具有很好的破阵功能,以及更擅长小规模接战。
不过以上都是理论数字,实际上在唐顺之改进半具装之后很长时间里,明军骑兵真正能以此标准配备的,差不多只有各家将领的家丁。这就造成明军骑兵早几十年的着甲率相当堪忧,甚至除了骑兵本人穿戴罩甲之外,已经不习惯给战马披甲了。
然而随着高务实的逐渐掌权,明军恢复了这些半具装骑兵的配置,甚至还对一些具装部件进行了优化。
这些事情过于详细,说来比较无趣,不如直接报个标准好了:原先的半具装骑兵,全套装备重量约为二十四斤出头,加上早年的骑兵武器与现在有所区别,骑兵全负重大概在三十斤到三十二斤左右。
经过京华铁厂与王氏兵工厂的通力合作,现在骑兵半具装重量为二十一斤,马刀约三斤,相比数十年前王顺之时期降低三斤。然而因为武器的变动,如今骑枪约七斤,携带弹药约三斤,全身合计约三十四斤,相较于当年反而重了两斤到四斤,折中算做三斤好了。
别看和唐顺之时期相比只是重了区区三斤,但这种对比其实不过是家丁骑兵的感受。对于早已不习惯披甲的骑兵,然他们重新披甲,实际上是一下子重了十几斤,已经可以明显影响到骑兵的速度——无论行军还是作战。
而蒙古骑兵呢?为数不多的重骑兵负重没必要比,毕竟蒙古人现在资源受限,重骑兵也越来越少,尤其是当上一次在辽东时蒙古重骑兵冲阵被正面击败,痛定思痛的图们汗已经把重骑兵裁撤得只剩点象征意义,不提也罢。
其核心主力的轻骑兵负重是多少?十五斤到十六斤。至于为什么是这个数,其实说起来和高务实的关系很大。
随着明军火器质量稳定性的提高,以及火枪射程的一点点加大,布日哈图发现蒙古骑兵在明军面前着甲的意义已经越来越小——明军除非打不到,但凡打到几乎都能破甲,那要这甲胄何用?
这就好比全世界的盔甲发展史一样,盔甲从越来越重到逐渐消失,引起变化的最大因素就是火器的发展。
在冷兵器时代,武器发展了,盔甲随之增重,双方勉强还能持平;到了热兵器时代,武器威力呈指数发展,但盔甲的增重却不可能如此——毕竟人也好,马也罢,负重能力是有限的,不可能无限制加厚。
那怎么办?我也发展武器呗!至于盔甲,丢掉得了,反正也没啥用了。
但蒙古人现在没法发展武器,于是作为应对,只好捡起老传统,打不过我还跑不过吗!于是察哈尔蒙军干脆丢掉盔甲,专注于减重,继续强化本就很强的机动性。
什么叫蝴蝶效应,这大概就是蝴蝶效应的一种展现了。大家都不是木头,你变了,我打不过了,那我要是还不变,岂不是在等死?
正是因为双方的这些变化,处于弱势地位的布日哈图比高务实更加敏感。因此,当高务实还在想着“现在老子打得过了”的时候,布日哈图早就发现了自己的优势所在——他现在不怕跑不过。
这一战发展到现在,高务实始终在想的是如何包围察哈尔人打歼灭战,而布日哈图一开始就知道硬拼没戏,说服了图们大汗连察罕浩特都不要,直接玩了一手金蝉脱壳,向西跳出包围圈,脱离战场。
高务实想要继续反过来包围,布日哈图自然能猜到,但那无非是继续跑罢了。至于攻打归化城,这只是布日哈图大计划中的一部分,其重要性大致在“能打下最好,实在打不下问题也不大”这个层面。
布日哈图最大的隐忧是那近四十万察哈尔部民要如何逃离清剿。虽然现在高务实明显还没把这事放在心上,一门心思还是针对察哈尔这六万大军的歼灭而来,但明军虽然追不上察哈尔蒙军,却总比四十万部民跑得快——部民虽然有马,但他们还有很多牛羊啊,牛羊可没马跑得快。
布日哈图此刻已经随图们大军抵达归化城,城中明显收到了消息,早已关闭城门。城楼上站满了手持弓箭,虎视眈眈的土默特蒙军。
布日哈图不知从哪弄了个明显是京华所产的老式单筒望远镜,端起望远镜看了一会儿,摇头道:“城中守备颇为森严,看起来我军到来的消息至少传来归化一日以上了,偷袭强攻之想已不足取。”
图们冷哼一声,道:“必是沙城走漏的消息——唉,要不是你非要在那儿走漏消息,本汗觉得偷袭归化一事没准还真能成。”
虽然作为大汗说出这话是一个很重的指责,但布日哈图地位特殊,不慌不忙地道:“这也是迫于无奈啊。大汗,若我军的行踪长期不为明军主力得知,谁知明军会不会把几十万大军铺展开来大肆搜寻?
大汗,万一被他们发现了部民迁移行踪,想着反正抓不到我军主力,干脆拿部民开刀,那我察哈尔部可就真是万劫不复了。”
其实图们自然是明白这个道理的,不然之前也不会同意在沙城只收那点物资便放过他们。布日哈图之所以让他这么做,就是要让明军知道他们已经在朝归化而来,逼迫明军回援。
这种打法和两三百年前蒙古帝国鼎盛时期的作战某种程度上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关键就在于要牵着敌人跑,让敌人疲于奔命——在耐力赛中,蒙古人可是自信得很。
“现在怎么办?”布延台吉在一边忍不住问道:“归化城到底打不打?”
图们没有说话,而是转头朝布日哈图望去,但一时被风沙呛了一口,忍不住咳嗽起来。
布延台吉和布日哈图都立刻叫了一声“大汗”,好在图们立刻摆了摆手,清了清嗓子,摇头道:“无妨,风沙而已,不碍事。布日哈图,你来说吧。”
布日哈图看了大汗一眼,见他似乎的确只是呛了一口风沙,于是道:“归化自然是要打的,不仅要打,而且还要做出志在必得之势。不过相较而言这些都只是假象,我军当前有一件更重要的事……
我们要集中精兵,去袭扰那位高太师的经略本部,争取让其他几路明军都受些惊吓,急着去解救这位明军的精神寄托,从而为部民迁徙创造条件。”
布延台吉深吸一口气,转头朝图们道:“大汗,此事请交给我去办。”
图们知道他的用意:继承大汗不仅看血统,要坐稳位置还得有威望,尤其是在当前这种危急局面之下。
不过,率领一支远少于明军数量的所谓精兵去袭扰那位大明第一文帅,这其中的危险性不言而喻,万一要是出了点什么意外……
“大汗,请准臣与黄台吉同往。”关键时刻,布日哈图忽然主动请缨。
图们大汗松了口气,悄悄咽了口吐沫,尽量把声音放平静,颔首道:“好,你们去吧……要带什么人自己去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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