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鲜王室和朝廷的表现可谓一塌糊涂,不过意外的是,朝鲜民间自发出现的反抗倭寇入侵之战倒是打得有点意思。
早在日本登陆釜山的第九天,庆尚南道宜宁郡世干村地主之子郭再佑,便组织起一支义兵持续对日军开展游击战。郭再佑率先大起义军,一时不仅天下闻名,也促使各道之内都逐渐出现自行组建义军之举。
此时,日本以名将小早川隆景为首的第六番队一万五千人,兵分两路尝试渗透全罗道,而毛利辉元所部的第七番队三万人,则正在全面占领庆尚道。
由于庆尚道朝鲜官军已经四散溃逃,因此第七番队尚未被义兵骚扰,故毛利所部在庆尚道的进展十分顺利。兵雄势大的毛利辉元派家臣安国寺惠琼领兵三千,从属于小早川隆景的第六番队向全罗渗透。
这里给不熟悉日本战国末期情况的读者多说几句:毛利与小早川从血缘上是一家。如果再确切一点说,则有个专门的词汇,叫做“毛利两川”,即毛利、小早川、吉川这三家其实都是一家。
所谓毛利两川,要从日本战国时代的过继习俗说起。当时由地方豪族而成为战国大名的毛利家,在毛利元就时期就将两个儿子分别送入吉川、小早川家作为养子,并通过各种手段让二子彻底掌握吉川、小早川家,最终形成有名的毛利两川。
以安艺和石见交界的小仓山城为居城的吉川家可做为毛利家前进石见、甚至山阴地方的前哨站。以毛利家当时的规模来看,吉川元春坐镇的小仓山城最主要敌人只有尼子家,但这唯一的敌人确是元就生涯中面对过的最大敌人。
至于两家小早川,位于濑户内海沿岸,面对的的敌人虽不若尼子家强大,局势却更复杂,光用武力未必能够平定。另外小早川家还有一项潜在优势,那就是毛利、吉川都没有的兵种——水军。
当初,小早川隆景入主小早川家的同时,也将水军纳入管辖,透过这股水上势力,成功拉拢濑户内海西侧最强的水军村上水军,进而将其编入毛利水军。
这支生力军的贡献不可小觑,短期而言是替毛利家打赢1555年的严岛合战;长期来看,则助毛利家取得濑户内海的霸权达二十三年之久!
从日后发展来看,两川体制奠定了毛利家茁壮的基础,有助于称霸中国地方。从这点来看,元就之所以安排两名杰出的儿子继承吉川家和小早川家,是对未来二十年日本中国地方的势力此消彼长了然于胸。然而他更厉害的是早已看清次子元春和三子隆景的特质。
吉川元春勇猛善战,适合与势力强大的尼子家硬碰硬。放眼尼子家,大概只有新宫党可与元春匹敌。除给予后世勇猛善战的印象外,元春还是个爱好文学的武将,讨伐尼子家时,在本阵里完成四十卷军记物《太平记》,这便是吉川本《太平记》的由来。
但是能文善武的吉川元春不长于外交。面对山阴地方独大的尼子家,元春尚可以其文韬武略与之抗衡,然而面对局势复杂的山阳地方,小早川隆景就比元春更为适合。山阳地方存在不少豪族,或许个别势力不比小早川家,但若不以怀柔而以武力强攻,会迫使他们结盟,小早川家将陷入四面楚歌的境地。
小早川隆景给人的印象是温恭谦和,不迷信武力解决,擅于居中协调,山阳地方的豪族一有纠纷便找隆景出面。而他总是没有预设立场,顾全两方需要,给予最大便利,其声望也就在这些小事中累积起来。比起兄长的武力征讨,隆景攻略山阳更多是以声望击倒对方。
不论如何,总之毛利两川体系可以看成毛利为主家,两川为分家。如今毛利辉元将部下派往小早川隆景麾下听命,大家都没有任何意外,安国寺惠琼本人更不会有抵触心理。
这个安国寺惠琼,本来是毛利氏的外交僧,军略只能说粗通。郭再佑得悉安国寺惠琼行军路线,趁其骄狂大意,当夜于山间必经之处设伏。
遇到伏击之时,安国寺惠琼还在惊讶居然会有朝鲜伏兵,急令所部备战,射杀义兵。郭再佑命义兵在山口纵火,以滚石、弓箭阻击日军。
安国寺惠琼见本部慌乱,只得下令先行撤退。郭再佑见倭军撤退,并不予追击,也随即撤离。待安国寺惠琼休整完毕,令哨兵探查无险之后,方才再度行军。
谁知道在日军行军途中,郭再佑不分昼夜,于安国寺部骚扰袭击。待日军追击便远遁山林,迂回侧后袭击日军辎重。多日下来,日军已有数百伤亡,安国寺惠琼大怒,立誓全歼朝鲜义兵,分四路小队探查义兵方向,本部向洛东江进军。
郭再佑为击破安国寺惠琼而深夜定计,令人乔装自己,身着红衣,领义兵六百引诱安国寺惠琼追击,自己则领义兵主力于洛东江两岸设伏。
次日,安国寺惠琼于途中眼见一红衣将军领兵数百于前方疾驰而过,因此前遭受义兵袭扰之时常见领兵之人身着红衣,探查之下方知此红衣将军为义兵首领郭再佑。
安国寺惠琼确认后,认定此乃遭遇义兵主力,当即下令全军追击。义兵且战且退,逃至洛东江窄处遂行强渡。
安国寺惠琼大喜,令五百铁炮队沿岸射击,又令一千足轻歼敌于江滩。此时渡江义兵突然反身相击,而两岸伏兵大起,对岸也是箭矢不断,本岸则有义兵突袭。
这一来,铁炮队遭受背袭,足轻队正被牵制,日军本阵动摇。安国寺惠琼遥见对岸又出一红衣将军,方知自己追击的只是郭再佑替身,心中惊呼:“影武者之计!”
为避免伤亡过大,于是下令撤军。郭再佑虽设伏兵,但与日军短暂正面相抗时却发现朝鲜战力弱小之弊,见安国寺退却,郭再佑亦下令撤退。
洛东江战后,安国寺惠琼所剩仅不足两千,不敢再自行进军,于是沿小早川隆景进军路线走居昌进入全罗。
郭再佑闻报,紧忙联络庆尚道另一义兵首领金沔。金沔即刻率领所部义兵追赶安国寺惠琼,惠琼听闻竟被义兵追赶,简直怒不可遏,下令以铁炮居前,武士足轻居后列阵迎击。
金沔率兵赶至,遭铁炮队射击,顿时惊慌回撤。安国寺惠琼下令追击,金沔将其渐渐引入伏兵之谷。这一次安国寺惠琼惊觉有诈,刚要撤出,谁料此时郭再佑与金沔已下令弓箭手射燃谷中干柴草料,以火势封堵谷口,安国寺惠琼死战得脱,领残兵败退。
不止这一路义军取得胜利,庆尚道内的第七番队同样遭受郑仁弘、孙仁甲等所领义兵骚扰,屡屡受挫。他们于乡间扫荡,可惜收效甚微,虽连克数城,义兵守城却与朝鲜官军不同,兵民一体,战力非常,毛利军进展迟缓,每克一城得需一两日。
毛利辉元焦急万分,召集部将吉川广家、长谷川秀一等共同商议。毛利辉元道:“第一番队及第二番队自釜山登陆后逼近王京只需半月,庆尚道兵备早已溃散,如今我军面对民兵却攻势迟缓,原因何在?”
原因嘛,总不能说是毛利两川皆是弱鸡不是?因此吉川广家回答道:“朝鲜民兵于山林之间避实就虚,袭扰我后勤辎重,危害极大。此前长谷川秀一多次遭遇夜袭,但其转眼间便遁入山林,销声匿迹。民兵占尽地利,擅于兵农转变,且我大军出动,易于招摇,我军初至朝鲜,若要适应,尚需时日。”简单的说就是暂时没啥好办法。
长谷川秀一则道:“朝鲜民兵到底不过乌合之众,难与我军正面对抗,虽守城顽强却无济于事。为加快进军,应将朝鲜所遇敢于抵抗者尽数杀戮,以绝后患!”
毛利辉元皱着眉头道:“七番队所得军令在稳定庆尚道保障后勤,郑仁弘、孙仁甲、郭再佑、金沔等人为我等心腹大患,但朝鲜百姓岂能全部剿灭?还是先占领庆尚道全境,再安抚百姓,逐步剿灭义兵才是。”
另一便的日军六番队营中,小早川隆景听闻毛利辉元在庆尚道屡遭义兵袭扰,进兵缓慢,原本从容多智的他也难掩一丝忧愁,使得年老的皱纹倒是更加明显了些。
小早川隆景思索良久,对属下大将立花宗茂道:“辉元殿下到底年轻少谋,疏于战阵,七番队拥兵三万,应对庆尚道守城民兵仍攻势迟缓,似乎难以背负其祖父毛利元就殿下之威名。”
立花宗茂说道:“辉元殿下毕竟是毛利家督,小早川殿下与吉川殿下均为毛利元就殿下之子,乃辉元殿下之叔,虽辉元殿下军势受挫,但嘲弄家主似有不妥。小早川殿下早年跟随元就公南征北战,如今为太阁殿下所倚重,更是毛利家之支柱,此时我军是否应援助七番队?”
小早川隆景道:“宗茂所言极是,民兵随处可至,我军渗透全罗未果,若想不受挫于朝鲜民兵,必步步为营,战守得当,不为暗处之敌牵制。宗茂,你也数次追剿民兵,将你之所见送信于吉川广家即可。
六番队及七番队不应当周旋于朝鲜民兵之间,我自告知于宇喜多秀家,请他下令八番队与九番队援剿民兵。”立花宗茂领命而去。
九月二日,小西行长第一番队因朝鲜王京守备早已尽撤而轻易攻占,小西行长亲自带队闯入王宫搜寻王室未果,探马来报方知朝鲜王室早已撤至开城。
小西行长恼怒不已,下令全军休整,准备一鼓作气进军开城。而在开城,朝鲜大王李昖正与重臣商议守备事宜,原本受命与小西行长谈判的使者李德馨却突然回到开城,李昖急问其是否见过小西行长?不想却从李德馨处得知王京失陷,众皆愕然。
伊斗寿问道:“何时失陷?”
李德馨叹息作答:“昨日抵达汉江南岸,今日入城。”
伊斗寿惊讶道:“这真是匪夷所思,王京防线及都城怎会一天不到便被轻易攻破?”
李德馨闻之垂泪,答道:“并非攻破,乃是因都元帅金命元及副元帅申恪,还有留都大将李阳元在倭寇兵临汉江之时便已溃逃了。”群臣听得此言,全都大吃一惊,震撼之情溢于言表。
李昖听毕浑身颤抖,向都承旨李恒福急急忙忙地道:“都承旨,王京离此地只有一天路程……啊,不对,若是马队急进,只需两三时辰便可追至此地!都承旨,立刻传寡人旨意,什么都不等了,立刻播迁!”众臣再次惊愕,纷纷劝大王冷静。
李昖哪里冷静得下来?不仅不能冷静,甚至愤而起身,连呼播迁,情绪几近失控。
而王京之内,日军正在搜寻补给,就食泡饭,医疗伤兵,小西行长本人亲自领队于全城巡视,既是展现威严,也是宽慰军心。
此时传来总大将宇喜多秀家的指令,宇喜多秀家命小西行长停止进军,驻防汉阳,直至总大将入城为止。与此同时,还要求他收拢散逃百姓,安抚民心,以便征兵服役。
小西行长览毕,便下令宗义智道:“从剩余半月军粮之中先行划拨三日口粮,准备散发百姓,收拢民心。”又令僧侣景辙玄苏道:“玄苏需指使识文断字之人,于各地书写壁书,言辞恳切,向朝鲜百姓表达绝不扰民之意,诱导百姓返还王京。”二人领命而去。
一刻之后,加藤清正领军赶到,径直奔见小西行长并向其问罪。小西行长疑惑不解,问道:“我何罪之有?”
加藤清正说道:“汉江南侧船只,我派人探查之时尚有一百二十余艘,当我本营到达之时却已被尽数焚毁,除你之外还有何人能做出此等无耻之事!”
小西行长冷笑道:“呵,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加藤,我昔日还学到过一句唐国谚语,便是用在此时的: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加藤听后大怒,拔刀相向,当即便要斩杀小西行长,自然又被侍从拉住。
小西行长也怒了,呵斥道:“加藤!此事分明为是朝鲜军溃逃前所毁,你不要在此胡搅蛮缠。还有,赌输了就老实认输,也算输阵不输人,却不要在部下面前丢人现眼!”
加藤清正环顾四周,确实觉得自己的行为可能让人瞧不起。他是个要面子的,只好暂压怒气,下令全军出击追击朝鲜王室,谁料却被小西行长以总大将之手令阻止,加藤清正更加恼火,愤恨离去。
此时王京剩余百姓早已口粮尽无,饥肠辘辘,自壁书张贴之后,虽有犹豫却也在奔走相告,不到半日便已成群结队领取口粮。
小西行长早已命人搭建棚屋,安置草榻,供百姓休息,凡来领取口粮者必先奉以粥食,命农兵在武士安排下全心照料服侍之后,再定量领米。与此同时他还号召百姓广为散布,一时间居然民心大聚。
此时在庆尚道,庆尚道观察使接到了有日军前来投降的消息,不禁大为诧异,亲自前往查看,却眼见一日军将领率兵上百,正与衙兵对峙。
那员日将喊道:“在下为加藤清正下属第二番队先锋大将冈本越后守,我先锋军三千,特来向朝鲜投降,请相信我们!”但朝鲜官兵坚持不信,决意要与日军决一死战。冈本越后守见状,率先解下佩刀,而所部士兵也纷纷放下铁炮及佩刀以表诚意。
此举令全场朝鲜官兵惊惑,庆尚道观察使更是不解,暗道:这些倭人势头正盛之时为何投降?莫非是在军中犯下死罪才投靠我军?
他想了想,干脆把这些话径直问了出来,那位冈本越后守倒也不矫情,当即答道:“我等原以为长期内战之后能返回故乡与妻儿团聚,安享太平。谁知却又遭动员,还远渡重洋前来作战,听说即便打完朝鲜也不会停,还要去和明国作战,真不知要战至何时方休!我等不想再被战争折磨,因此索性降了。”
庆尚道观察使见他说得真诚,虽然仍不敢肯定真假,但既然事已至此,还是暂留日军,先上报朝廷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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