屡立战功的朝鲜水军大将李舜臣被抓捕之时,其下属军官纷纷阻拦,但都被李舜臣喝退。李舜臣不言不语任由拘捕,其被带走之时,整个水军大营之中泣不成声。
而此时在朝鲜朝廷中枢,伊斗寿向朝鲜王李昖举荐元均代替李舜臣为三道水军统制使。由于朝鲜国内常将李舜臣与元均二人作对比,李昖一时不能决断,便询问金应南意见。
左议政金应南道:“李舜臣的确是难得的水军干将,但元均也是智谋出众、勇猛卓绝之人,同时所立功勋也为数不少,臣认为他完全可以担任三道水军统制使。”
伊斗寿见金应南支持,再次力荐:“不仅如此,元均还是绝对忠于王命之人。殿下,元均与李舜臣不同,凡是殿下的命令,无论刀山火海也会义无反顾去执行,诚可谓忠臣也。”
忠诚,这可是朝鲜王李昖最为看重的特质,于是被伊斗寿和金应南说服,任命元均为新任三道水军统制使。
李舜臣被押送至汉阳后,元均特来嘲笑,在元均讥讽之后,李舜臣只请求元均善待水军将士,调动船队需要深思熟虑。元均轻笑数声,不过却也满口答应。
而在釜山浦,宇喜多秀家、黑田如水、小西行长则正在共同庆祝李舜臣的罢职。宇喜多秀家笑道:“直到今天我才终于感到一直卡在喉中的利刺终于拔了出来,浑身痛快无比!”
小西行长亦感兴奋:“总大将您这形容还是不够准确,这不是刺,而是拦路虎被彻底除掉!”
黑田如水也轻松不少,含笑道:“如今李舜臣已除,于海路我们将畅通无阻,朝鲜八道唾手可得,应立即汇报太阁殿下,发布总攻命令,最好抢在明军到来之前攻下朝鲜!”宇喜多秀家立刻赞同。
然而,加藤清正突然怒气冲冲而来,喝问道:“小西行长!你这小贼,竟敢瞒着我将我当做诱饵!你到底是用什么花言巧语欺骗了太阁殿下!我看你是巴不得看我被李舜臣送进海里喂鱼吧!”
小西行长心中作何想且不去说,但至少表面功夫做得不错,他连忙起身劝慰:“诶诶诶,加藤殿下,你何必冲动,这是为除掉李舜臣的计策,我深知李舜臣绝不会出击,太阁殿下也同意我的判断。而如今呢?你没有受伤,李舜臣也被除掉,这不是很好嘛!加藤殿下,这次你不过正常行军,但却立下了大功一件啊!”
换句话说,你加藤清正现在还欠了我小西行长的一个大人情呢!
然而加藤清正余怒未消,他已再难忍受与小西行长共事,冷笑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鬼话,但是小西行长,我告诉你,我再也不能跟你活在同一片天空下,我们现在就去外面做个了断吧!无论谁生谁死,只存一人!”
小西行长笑容顿敛,厉声道:“太阁殿下早就知道用你作诱饵的目的,如果你不相信的话,大可直接去问太阁殿下!如果太阁殿下表示他不知情的话,我不仅愿意接受你的决斗邀请,甚至愿意在决斗中绝不还手,当场引颈就戮,如何?”
黑田如水连忙劝道:“你们二人不要再争吵了。加藤,小西说得没错,你的威名早已传遍朝鲜,正因如此才会使朝鲜如临大敌,才会在李舜臣抗命之后令朝鲜王和大臣们愤怒无比,对于李舜臣不会出击的结果,是太阁殿下早已料定之事,所以你本就会毫发无损。
太阁殿下对你们二人都有殷殷期盼,而对于今后的战斗,太阁殿下也还等着你的捷报,你当全力以赴作战,而不是来追问小西成功之策——那是太阁殿下的决断。”
加藤清正见黑田如水发话,考虑到他肯定不会假借太阁殿下的名义胡说八道,也便不敢再造次,勉强收了震怒,拂袖而去。
李舜臣下狱后,柳成龙前往探视,但衙吏不敢放行,幸有世子光海君担保,柳成龙才得以与李舜臣相见。
柳成龙对李舜臣含泪道歉,李舜臣道:“西厓公不必自责,我早知自己会有今日,而且我也知道王上会将我处死,即使是西厓公您出面也无济于事,这一点西厓公您也心中了然。事已至此,西厓公,我想拜托您一件事,不要为我而去作任何申辩。”
但柳成龙不忍见死不救,李舜臣便表示其生死不在大王手中,而是在元均手中。柳成龙蹙眉道:“你的意思是,若元均守住大海,你便会被处死。若元均在海上被倭寇击溃,那么朝鲜海防顿失,王上和朝廷便只能依靠于你,你便能活……是这个意思么?”
李舜臣答道:“正是如此,不过若元均真能守住大海,那我纵死也当瞑目。西厓公,我再次请求您,无论如何也不可为我出面,要是连累到您,那这个国家才真是毫无希望了。
为能再造山河,请西厓公务必保重。我现在最担心受惊的母亲,若我身死不能尽孝,还劳烦西厓公始于援手,帮我照顾老母。”柳成龙沉重应下。
不久之后,李舜臣即遭到严刑拷问,左议政金应南逼问其因何缘故抗命不出,李舜臣答道:“小西行长所发情报为加藤清正将于正月十一日袭击,但实际上加藤清正提前一日便已抵达,因此这显然是个陷阱,我自然不能出兵。”
金应南质问:“那只是最后的结果而已,况且差一两天又能如何?加藤清正袭击西生浦是事实,王命要求阻敌于海上,你抗命不遵,骄狂自大,这才是你的大罪!”
李舜臣平静地问道:“王上及左相见过倭贼么?啊,倭贼的首级必定是见过的,但恐怕未曾见识过倭贼的狡诈和残酷。战场的状况与在朝廷听取的报告大为不同,将帅但有不慎,便会断送全军将士之性命,同时导致战局之倾覆。
无能的将帅远比敌人更为可怕。左相,我以此言相答:我并非抗命,只是担忧将士白白送死,担忧战局倾覆,若此为罪,我甘愿一死。”
金应南大怒:“混账,你是在说王上要断送全军么!诡辩之徒,无可救药!”金应南拍案离席,下令继续严审。
另一边柳成龙则仍然觉得不能坐视,便央求世子光海君请两司台官出面,他道:“邸下,朝廷大臣现因李舜臣而两立,此时台官若能出面,将有很大帮助。邸下您也清楚,李舜臣不仅是忠臣,也是守护国家的英雄,邸下不也将李舜臣当作真正的忠臣么?万不可让李舜臣含冤而死啊。”
世子摇头道:“我能有什么力量?这件事王上已经下定决心,要推翻此案已为时已晚。还请领相回去,万不可被此事牵连。”
柳成龙听此,暗暗一咬牙,再次请求道:“邸下,臣知道您对臣之前的行为有所不满,但此番若能助力,臣便欠邸下一条性命,今后无论任何私人的要求,臣都会答应。李舜臣是朝鲜最后的大将,请邸下务必搭救。”
然而世子依然坚持婉拒,柳成龙黯然神伤,只得告退。次日,世子将柳成龙的来意与柳祖訒及李尔瞻相商,柳祖訒笑道:“领相可真是厚颜无耻啊,复权身份之时对我们不予理睬,如今他举荐的大将李舜臣下狱却立刻来乞求协助,这翻脸真比翻书还快,邸下万不可答应柳成龙所请。”
世子道:“但我其实是想提供帮助的,并非因为柳成龙,而是我也深知李舜臣,他是没有私心的忠臣,是可以守护国家战胜倭寇的良将,我身为世子,应该保全。”
李尔瞻立刻沉声劝道:“他对百姓来说或是英雄,但对殿下而言便不是了,而这正是问题所在。邸下,即便是忠臣良将,若对主君抗命不遵,那便与自立为王没有两样,对君王而言乃是大忌,王上也正是因此,才必须要处死李舜臣。”
世子沉默半晌,忽然问李尔瞻,若有一日需在百姓和他之间做出选择,会当如何?李尔瞻毫不犹豫表示仍会跟随世子,柳祖訒也奉劝世子不可再插手此事。
另一边在朝堂之上,朝臣仍在为李舜臣而争论。朝鲜王李昖斜倚在御座,面色看来极不耐烦。
郑琢力谏道:“殿下,继续对李舜臣严刑拷问只能将其残害至死,我国家平时将领虽多,但在国难之际良将稀缺,无论如何现在也万万不可处死李舜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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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此,李恒福等也请李昖原谅,而伊斗寿等人则坚称李舜臣独断专行,罪不可恕。
李昖听得烦躁,一摆手道:“现在即使是李舜臣向寡人献上加藤清正的首级,寡人也绝对不会原谅他了。”李德馨、李元翼则连忙细数李舜臣的功劳和影响,再三恳求李昖开恩。
金应南忍不住怒斥道:“李舜臣不过一名将领,若将领们单凭自己的功劳和能力就能自作主张、无视王命,则纲礼伦常、国家法度何在?大战之际又谈何统筹谋划?如若各军各将皆如割据自立,朝鲜终成一盘散沙,战则必败,因此对李舜臣必须严惩不贷!”
郑琢再谏,退而求其次地请求李昖只严惩而不处死,以便他日还可戴罪立功。但对李舜臣的争论李昖已不想再听,便喝令朝臣通通退下。
柳成龙为救李舜臣四处奔走,到了实在没辙的地步,于是深夜拜访伊斗寿,以情愿请辞领议政之位并退出朝廷来恳请伊斗寿救李舜臣一条性命。
可惜伊斗寿依然婉拒,正色道:“领相,我知道政治交易对于你我而言所见均是不少,但关于李舜臣的问题,我却不是因为跟领相有何私人龃龉,而是出于真正的政见不合。
领相,李舜臣已经越过了王上的底线,犯了大忌。他的确劳苦功高,但他已侵犯了王权,过失太大,无从挽回,想要让王上回心转意,此时已万难实现。”之后伊斗寿便不再多言,沉默着送柳成龙出府。
柳成龙心急如焚,只能拿出最后手段,如大明的政坛习惯一般,以上疏辞官来求换李舜臣一命。
李昖读后胸口烦闷,便来金贵人处排解。金贵人安排膳食安抚李昖,李昖抬头一看,金贵人寝宫内新添置一鸟笼,问了才知她是因为孤寂,才在此放置,以为消遣。
金贵人道:“倭寇将侵,国家人心动荡,臣妾也很忧心,时而听听鸟鸣反而会使头脑清醒,请殿下不要太责备臣妾。其实鸟笼里的鸟不只是美丽,有时也会吵醒正在熟睡的臣妾,臣妾有时真想杀了它们,但转念又想,不过吵闹了些,能算什么大罪呢?似乎也不必因此就杀了它们……臣妾常常反复如此,让殿下见笑了。”
李昖笑称,既然如此麻烦,那还不如不养。金贵人却道:“殿下您不也一样么?既然要杀了他,当初又何必委以重任?便如同这笼中之鸟一般,时而令我快乐,时而令我愤恨,但臣妾不能杀了它们,因为一旦真的杀掉,将来若再想听到悦耳动听的啼鸣,恐怕就要后悔了。”
李昖这才知道金贵人是借物喻人,不由得冷冷道:“你是在借此比喻寡人与李舜臣么?是不是柳成龙来找过你,承诺有什么交易,让你来协助解救李舜臣!”
金贵人连忙解释,可惜李昖不听,反而怒道:“曾有一时,贵人的忠告是寡人的良药,但这次寡人无论如何也绝对不会原谅李舜臣!”说罢拂袖而去。
金贵人见此,只能叹息一声,令尚宫向世子回报她未能说服李昖。
李昖独自在宫中仰望夜空,烦闷不已,不知怎的,忽然动了一念,叫来柳成龙问道:“寡人问你,是否李舜臣若被寡人处死,你便觉得没有必要再留在寡人身边了,这才是你请辞的本意,是么?”
柳成龙答道:“臣怎敢包庇罪人李舜臣,但他是由臣举荐,因此今日这一切皆是因臣之不称职,是臣认为臣已没有资格继续侍候殿下。”
李昖大怒道:“战乱还没有结束!是你让寡人开始有所改革,你却要不负责任的离去,寡人不许!直至战乱结束为止,你要负起一切责任!”
柳成龙沉默片刻,问李昖是否对他信任?李昖被这突然的一问搞得嘴角微微抽搐,但转过头去之后却称:“自然信任”。
柳成龙便道:“那为何不信任李舜臣呢?他若像李梦鹤那样引起叛乱的话,臣必定亲手砍下李舜臣的头颅,绝不让其毁掉这个国家、伤害殿下。但殿下是既不信任臣,也不信任李舜臣,只是根据需要选择利用和丢弃而已。今日李舜臣被视为逆贼,那么举荐逆贼的臣也会被当做逆贼,臣累世忠良,不敢承此蔑称,因此才要离开。”
柳成龙说罢,郑重一礼,转身离去,独留朝鲜王李昖心烦意乱。
郑琢等人也连夜上疏,请求让李舜臣戴罪立功,李昖苦思半夜,终于亲自前往狱中,向李舜臣宣告可饶其不死,但需发往都元帅权栗麾下白衣从军。
不仅如此,李昖还另有条件,令李舜臣必须战死沙场,不仅以此自证清白,也是为此前不从王命谢罪。李舜臣含泪立誓,必与日军同归于尽。
李舜臣被释放的消息很快传遍全国,朝中对此也是充满着欣慰或惊异之情。
元均自任三道水军统制使后,于闲山岛每日饮酒作乐,军营中士兵不思训练,大多无所事事,每日也只是喝酒赌博消遣度日。李舜臣旧部将领敢怒而不敢言,干脆闭门不出,朝鲜水军因此士气日衰。
而当李舜臣被罢免的消息传到日本名护屋后,丰臣秀吉笑道:“我真好奇这朝鲜王的脑袋里面是不是空空如也,面对如此危局,他居然真能自断一臂,就不怕失血过多而死么?”
前田利家笑道:“朝鲜王看来是个疑心极重之人,对于太受民间爱戴和强过自己、自作主张及对自己地位有威胁的人,他是绝对不能容忍的,无论其人有多重要,也必欲除之而后快。”
秀吉大笑道:“如此看来,这朝鲜王才是对我最忠诚之人嘛!待征服朝鲜之后,一定得给这位朝鲜王大大的奖赏才行。我前不久听人说明国的《三国演义》,颇有心得,要不将来就给朝鲜王封一个安乐公好了。”
安乐公,那是蜀汉灭亡之后刘禅的封爵,看来丰臣秀吉还真听了《三国演义》。
前田利家笑道:“那还真是合理,只是未必能如愿,只怕征服朝鲜之时加藤一时不慎误杀了朝鲜王,那太阁殿下就只能给他厚葬立碑了。”
秀吉听后大笑不止,此时石田三成来报已集结六百艘战船,并且特别报告,说大坂湾的“新舰队”也被抽掉了大半主力,现在已经准备好了全军出阵。
秀吉先对此表示非常满意,但接下去又担心接替李舜臣的水军将领是否也有如同李舜臣一样的才能,当然他最担心的其实是“新舰队”遭到较大损失。
石田三成答道:“朝鲜新任水军统帅名为元均,请太阁殿下不必担忧此人,此人在文禄之役时,每每独自与我们作战皆无一胜,战则必败。此人平庸无能,其才能远在李舜臣之下。”
秀吉大喜,下令准备出征,然后转头对前田利家说道:“对了,又四郎,昨夜我作一梦,梦到母亲抱着鹤松、牵着我的手,说要跟我一起去赏樱花……我欢喜得一下子醒过来了,回头想想,他们应该是要带我去朝鲜接收新征服的领地吧?”
前田利家忽然惊恐万分,但看着兴致勃勃且目中满是神往的秀吉,利家艰难地将本已到了嘴边的话又吞回了肚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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