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如梅、刘綎二部收到的指令都是什么?
“……今获悉倭酋锅岛胜茂已于十三日经江陵南下。尔部精骑数万,势大力足,宜相机分师,并总兵官董一元南堵北追,剿之于中道,不可使其南窜釜山,为祸东南。
锅岛胜茂永兴一战侥幸得胜,今士气昂扬。董一元休整未久即行追讨,恐力有不逮。尔部当视此为重,坚决剿灭,不可使倭寇夸耀其功。一应诸事由尔部自决,经略行辕不为遥制。”
“……前报已阅,知尔部为围堵倭军,携粮未足,而马山等处皆偏僻小城,不足以食,故难以调动。经略行辕已命全罗道诸地从速筹粮,一俟足额,即以海船若干运抵,尔勿虑也。
当前战事虽频,然倭寇已挫于莲花山,不得寸进,而提督麻贵已率援兵抵达全州,五日内可至泗川,故行辕不足言危。
倘倭寇回师,尔部当慎重坚守,只需马山不失便是大功。若倭寇绕城而走,尔部不可穷追,以免中伏。今倭寇奇袭既败,士气已窘,便归釜山,战意不复,无非苟延残喘,不为忧也。”
日军方面此时正吵得不可开交,忽闻前方莲花山明军主动弃守,缓缓朝泗川退走,诸将皆大惑不解,不知明军此举何意。
适有物见番大喜来报,言截获明军信使二人,其各携军令,原是要分送李如梅、刘綎二将,现已搜出。
日军众将闻之狂喜,立刻展开来看。这两封军令对日军而言简直是及时雨,众将观之,皆感“天无绝人之路”,“我军得救矣”。
然而黑田如水显然满心怀疑,认为明军骑兵精锐之极,其哨骑自壬辰年至今更是从未有过被俘者,如何今日一次就抓了两个?这其中恐怕有诈。
他这说法自然是很有道理的,但如此直白说来却很得罪人,尤其是得罪了这支物见番的主家——毛利秀元。
毛利家其实是这次征朝各军团中兵力最强的一支,足足有四万人之多,几乎是一家顶四家了。他们家出兵既多,物见番的规模自然也大,此时周围分布的物见番几乎都出自毛利家。
黑田如水这样一说,毛利秀元脸色就有些难看,但出于谨慎,毛利秀元还是冷着脸问物见番部下截获明军信使的情形。
物见番立刻上报,原来其截获的信使并非哨骑,而是高务实所派出的土司兵信使。据信使交待,高务实给两路大军各派出了三路信使,以免出现意外。
他们这一路原是打算走山路抄近道的,因此便没派明军哨骑,而是派了土司兵——土司兵走山路抄近道有时候真比走大路跑马还快。
至于他们为何会被截获,主要原因还是人数不够,一路信使为五人,两路因为还没出莲花山因此并在一块儿,拢共才十人。
结果好巧不巧,毛利家的物见番偏偏就是人多,一支约百人规模的物见番发现了他们的行踪,最后将之包围擒获。
这下子黑田如水也没话可说了,毕竟战时派出多路信使实属常规操作,明军方面利用土司兵走山路抄近道也完全合理。
那么,现在的问题就在于高务实的这两道军令对日军而言有什么意义。
小西行长率先发言,道:“若是这样,那么莲花山明军后撤就能解释得通了。”
众人都朝他望去,小西行长指了指地图,道:“诸君请看,高务实军令中提到了各方动向。其给李如梅的军令中说锅岛殿下大胜董一元,正从江陵南下——这条消息我们在昌宁就已经得知,因此毫无疑问乃是事实。”
众人点了点头,等他继续往下说。
小西行长道:“既然事情属实,那么诸君想想,以明军之自负,岂能咽得下这口气?自然是不能的。所以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高务实宁可暂时放弃对我们的围剿,也要命李如梅分兵去堵截锅岛殿下之举。”
这个说法立刻得到了宇喜多秀家的赞同,后者道:“不错,我也觉得此言有理。明军之自负诸君早已见怪不怪,那董一元堂堂总兵,率军数万,却被锅岛殿下以五千破之。
如此奇耻大辱之下,明军若不能尽早取得对锅岛殿下之复仇,则必将颜面扫地,故我以为高务实给李如梅的这道军令应当不假。”
众人也觉得有理,于是小西行长接着分析,又道:“高务实给刘綎的军令则提到刘綎部军粮不足,无法调动,这一点也很有可能属实。刘綎部原本驻于三嘉,按理说他去马山并不算远,即便去得急了,未曾携带足够粮草,但也可以用三嘉乃至晋州调派才对。
不过,这里却有一件事是高务实与刘綎都不得不考虑的,那便是我军去向。诸君请想想看,如果我军放弃西进泗川而改道往北,则无论是从三嘉还是晋州运粮去马山,是不是都有可能被我军截获?
高务实与刘綎都知道我军南下颇急,军中存粮再怎么样也不会太多,那他们岂肯让我军平白无故截获这一批粮草?
故此,高务实在军令中才会打算利用海上优势从全罗道征粮运给马山的刘綎。在这一点,于情于理也都说得通。”
毛利秀元摸了摸下巴,问道:“那么,莲花山明军放弃防线西撤却是何故?”
“毛利殿下问得好。”小西行长道:“若依寻常作战而论,莲花山防线颇为坚固,我军刚刚在此处受挫,按理说高务实应该选择固守才是。可是诸君要知道,由于李如梅部必须分兵,则我军虽然不知北面明军究竟所处何处,但至少兵力摊薄是肯定的了。
这样的话,若我军真的绕过莲花山进击晋州,高务实是否敢把希望全放在已经被连续分兵的李如梅身上?我想应该不敢。
那么,他就只能临时将莲花山明军回撤,这就浪费了不少时间,而且还未必能保证这支明军一定能赶在我们之前回到泗川,危险未免太大了。
正因如此,高务实干脆选择将莲花山明军提前回撤。虽然这可能会让我军周围再无明军主动威胁,使我们能专心进攻泗川,但另一方面却正如高务实所言,麻贵大军已抵达全州,赶到泗川只要五日左右。
到了这一步,战场的关键就变成了我军能否在五日之内攻破泗川——现在看来,至少高务实认为我军无法做到。”
蜂须贺家政道:“说起来,泗川不过一座小城,拿下它本来是不难的,但若是明军固守……”他皱了皱眉,道:“考虑到碧蹄馆之战的教训以及黑田军在莲花山的受挫,恐怕要攻破明军防守的确很难。”
毛利秀元轻轻拍了拍手,道:“照这样看来,这两道军令就可以肯定都是真实可信的了。那么,诸君认为在如此情况之下我军该如何反应?”
小西行长仍然是那个小西行长,立刻道:“李如梅分兵,高务实收缩防线,刘綎困守孤城。这般情况之下我军继续进攻泗川虽然少了一些掣肘,但一来难以在五天内破城,二来还要面临麻贵大军南下,实属不智。
既然泗川不可为,那么就该趁此机会跳出包围圈外,尽快回到釜山建立防线,等候太阁殿下的命令。”
小西行长自己都没料到,他这次一表态,居然获得了绝大多数将领的赞同,尤其是锅岛直茂干脆更进一步表示道:“如能撤回釜山,在下愿意前出一线防御,同时也可伺机接应我儿南归。”
锅岛直茂是锅岛胜茂他爹,当然希望接应儿子南下,何况儿子这次给他露了个大脸,一旦回到日本,声望足够确保稳稳当当继承家业,确保锅岛家家名不坠——这可是日本大名最看重的事。
眼见得军心如此,毛利秀元也不客气了,同样表示赞同。日军一共也就九万左右,毛利秀元一家占了将近一半的兵力,他既然明确表态,就连宇喜多秀家也没什么办法——再说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宇喜多秀家也觉得继续攻取泗川是没什么指望了。
黑田长政左右为难,只好眼巴巴看着自己父亲。黑田如水叹息一声,道:“诸君既然已做决断,老夫也无甚好说。不过此来泗川是老夫之计,如今失败而归,老夫不得不为此负责……”
宇喜多秀家吃了一惊,还以为黑田如水打算剖腹,连忙打算劝说。不过黑田如水接下去的话却让他放下心来:原来是自己理解错了。
黑田如水道:“……黑田军愿意为诸君断后,以免明军发现我军撤走而改变主意,来个尾随追击。毛利殿下、宇喜多殿下,二位以为如何?”
毛利秀元对此自然是很欢迎的,微笑道:“那就有劳如水大师和黑田军了。”
宇喜多秀家稍微有些担心,毕竟黑田如水是丰臣秀吉指定的军师,万一要是出了什么事,自己有些不好交代。
但是,他劝了几句却没劝动,黑田如水执意留下断后作为“赎罪”。宇喜多秀家无法,只好答应下来,不过还是仔细叮嘱了一番,希望这位老军师保重。黑田如水笑了笑,说了几句表示感谢的话。
军议一定,日军立刻行动起来,除了黑田军留下,其余各军纷纷开拔,向东撤回。不过他们撤退的道路并非原路返回,而是略微偏向东北方向——这举动毫无疑问是说明他们打算绕过刘綎所在的马山了。
黑田如水静静地看着日军先后撤离,但却始终一言不发。
黑田长政则实在忍不住了,问道:“父亲何必如此?今日黑田军本就有所损失,军中颇有伤员,如今还要留下断后,万一明军得知我军主力东撤而前来进攻,黑田军可就有大难了!”
黑田如水沉默片刻,摇头道:“釜山,死地也。”
黑田长政没想到时至如今父亲还坚持认为釜山是个死地,实在头疼得很,无奈地道:“就算釜山是死地,可至少釜山和周围几处城池已经被我军数次改良加固,明军即便要攻,我们也能守得更久一点,万一太阁殿下真的派来了援军呢?”
黑田如水微微抬起下巴,冷然道:“我这一生从不把希望放在别人身上,自己的命运必须把握在自己手里。”
黑田长政无奈道:“怎么把握?我黑田军如今只有八千左右尚算完整,难道九万大军拿不下泗川,八千人反倒拿得下了吗?”
黑田如水忽然轻轻一笑,道:“你以为九万大军真的是无力拿下泗川吗?”
“难道不是?”黑田长政一摊手:“今日之战已经再次说明,明军的防线着实很难攻破。”
“你们进攻明军用了多少兵力?不过一万左右罢了。”黑田如水轻哼一声:“虽然莲花山地形不适合大军展开,但如果他们不是这般瞻前顾后,前赴后继一直打下去,明军莲花山防线快则两日,迟则三日必克。”
“就算是吧,但那又怎样?”黑田长政叹息道:“之前我们也不知道刘綎无粮呀!何况如果我们一直攻打莲花山,高务实又怎会命李如梅分兵?李如梅如果南下,我们攻取泗川仍然难如登天。”
“今日高务实之命可曾提及李如梅在哪?”黑田如水漠然问道。
黑田长政一愣,皱眉道:“这倒不曾,但想必不会太远。”
“那我再问你,高务实此前从李如梅那儿调来援军,为何只有三千骑?”
“这……许是高务实过于自负,认为三千足以?”
“笑话。”黑田如水摇头道:“那是因为莲花山地形虽然不算险要,但往这种地方调集骑兵却仍然不是好主意,三千骑几乎就已经是极限,再多他也发挥不了作用。
正因如此,李如梅部即便就在莲花山以北某处,高务实也不可能命他大举入山。而我军若能快速击破莲花山明军,李如梅部即便很快得知消息,也必须走大路先去晋州,然后才能赶往泗川。”
黑田长政算了算时间,仍然不解,道:“就算如此,我军攻取泗川的时间也不会多于两日,这……恐怕很难取胜。”
“很难不代表没有希望,但去了釜山,就真的一点希望都没有了。”黑田如水长叹一声,摇头道:“不过事已至此,再说这些已然无用。说说当前吧,你知道为父为何要留下断后了吗?”
黑田长政摇头表示不知,黑田如水淡淡地道:“因为我还是要去泗川。”
“什么!”黑田长政眼珠子都差点瞪出来:“现在还去泗川只能送死!”
黑田如水摇头道:“不,现在去泗川是求活。”
“怎么可能?”黑田长政已经顾不得父子尊卑,甚至顾不得脸面话了,大声道:“我们连泗川的明军都不可能战而胜之!”
“我什么时候说现在去泗川是要攻打泗川?”黑田如水叹息道:“水军不知道我军已经东撤,他们还是要去泗川的,咱们现在去泗川还有机会登船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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