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府中,高务实屏退左右,让高陌拿来近期全部有关南疆的报告,一页一页认真看了起来。良久之后,高务实放下最后一页报告,闭上眼睛,仰靠在太师椅上不发一言,既像休憩,又似沉思。
如前所述,高渊到达南疆之后,当天便在接风宴上明显表现出亲近舅家黄氏的迹象。他不仅明显拔高黄虎的地位,而且在次日盛赞其二舅黄应聘,还让南洋舰队立刻派遣船只去黄应聘的世袭领地义安府,紧急征调黄氏狼兵三千五百,与黄应聘此次带来的五百人组成一个协随他出征。
继而,他又开始对刘馨留在暹罗的驻军将领展开“拉拢”。定南卫戍司令部副司令刘惟忠,乃是刘馨留在定南的三千余亲兵的首领。他此次也得了高渊的笼络,并且奉命将手中两标人马中的一标拨给高渊,充作高渊亲兵的一部分。
高渊此时代表乃父高务实,有足够的权限调动这些兵马。理论上而言,在刘馨、黄芷汀先后赶来南疆之前,南疆军政两界都必须听命于他。
除了以上两支力量,作为黄芷汀的亲生儿子,高渊也毫不客气地调用了母亲的狼兵一协兵马。这一协狼兵出自黄芷汀的世袭领地海龙府,其中不少人都参与过谅山之战,是南疆大名鼎鼎的精锐。
如此一来,高渊刚到定南,立刻就为自己准备好了约一万人的中军亲兵,而且全是精锐。
然而,这也让不少人顿时感到忧心忡忡——少爷为自己准备的亲军,居然全都是“外戚兵马”,这……可不是什么好征兆啊。
是日夜间,高瑞雏应约拜访高孟男,同行而来的还有他的胞弟高瑞隆、堂弟高樟二人。
此二人头一次出现,略做介绍:
高瑞隆乃是高瑞雏同母二弟,字泰符,岁贡生。其本已考授泉州通判,但他辞官未任。本来,泉州历来是中国著名海港城市,也是大明开海之后的重要贸易口岸,在此处任通判绝对是大大的肥缺。
不过高瑞隆很清楚,他并非进士出身,能“考授通判”或许是自身能力的体现,但能被安排去泉州上任,那就肯定是叔父高务实的面子影响所致了——这不需要高务实发话,甚至暗示都不用,吏部自然会有美差安排。
然而高瑞隆一来不希望给叔父招来闲言碎语,二来也认为自己的仕途上限太低,因此和大哥商量了一番之后,干脆主动来到南疆,打算就在南疆这个“家族产业”之中打拼一番了。
他来之事,也告知了高务实。高务实倒是不反对他的想法,而且颇为重用,旋即任命他为北勃泥镇守使。
“勃泥”也就是后世的加里曼丹岛,是世界第三大岛,面积高达74万余平方公里,足有两个日本的大小。当然,现在此岛上的人口那是远远不及日本的。根据不久之前南疆方面所组织的简单普查,本岛目前可能只有百来万人,其汉人更是不超过两万。
从这样的人口规模和结构来说,京华在勃泥岛的统治简直可以说是极其薄弱,但事实却不尽然。勃泥本是大明的朝贡国之一,但前些年渤泥国王薨逝,因无子,族人争立,内斗惨烈,最后不得已立其女为主。
但此时的勃泥只是在名义上为大明朝贡国,实际上臣服于爪哇,因此当南洋攻略完成之后,京华便成了事实上的勃泥之主。
当然,与南疆其他王国一样,高务实保留了“勃泥女王”名义上的统治地位,以京华顾问团实际统治。而在高瑞隆被任命为北勃泥镇守使之后,所谓勃泥女王就更加无足轻重,连橡皮图章都算不上了。
高瑞雏目前是龙牙巡阅使,相当于龙牙半岛巡抚;北勃泥镇守使的辖区其实比龙牙半岛还大,但高瑞隆却只是镇守使——这个职务类似于知府。这是因为龙牙半岛开发程度远高于勃泥,人口也多得多。不管怎么说吧,总之兄弟二人都算是在南疆有一定地位的高家宗亲。
高瑞雏带来的另一人是他的堂弟高樟。高樟出身高家五房,是高务实堂兄高务本之子。
高务本很能生,但不太能养。他生了足足十个儿子,但最终活到长大成人的居然只有两个:次子高杞和十子高樟。
高杞不必介绍了,其字禹服,是秘书处现任的情报秘书,而且近来随着高陌的年老体衰,高务实已经在着意培养他,准备让他接手内务部,乃是重要亲信。
高樟作为第十子,小了自己二哥七岁。其字伴枫,生员出身,但不算爱读书,反而喜欢生意上的事,遂绝了功名心,也跑来南疆。高务实找高杞了解过后,任命他为龙牙港主事,负责这个南洋最重要商港的日常管理,以为阶段性培养。
这三人共同的特点显而易见:都是高家宗亲。他们三人联袂拜访高孟男,放在平时自然无可厚非,拜见族中长辈嘛。然而,此时此刻前来拜访高家宗亲在南疆地位最高者,那就免不得要引人注目了——比如内务部就有人记录了他们进入暹罗相府的时间和出府的时间,至于他们在相府之中与高孟男说了什么……
“二伯,我等与大少爷相见不多,您老是长辈,不知如何评价大少爷这两日行止?”问话之人,乃是高瑞隆。
高孟男端坐主位,平静地道:“渊儿颇有主见,这一点可谓有乃父之风。”
高瑞隆微微挑眉:“六叔对族人可是历来亲信有加,这一点我等皆深受其恩,但大少爷么……至少目前看来,他恐怕更亲信舅家。”
这个问题高孟男当天就想明白了,但有些话却不好直接和这三位侄儿明言,因此道:“你也说与他见面不多,如何深知他的为人?眼下他亲近舅家,或许只是借舅家之力筹措亲兵罢了,何罪之有?”
“自然不能言罪。”这次却是高瑞雏接过了话头,道:“大少爷奉六叔之命而来统管西征军务,他要征调哪支军队为亲兵,自然都是他说了算。
只是,小侄却有一事不解:南疆诸军都是六叔的家丁亲军,大少爷乃是南宁候应袭,这些兵马说到底总归也是他的。那为何他不肯从这些警备军中遴选亲兵,却偏偏舍近求远、舍亲求疏,非要从舅家调兵?
况且,黄家狼兵好歹还算母家、舅家之兵,他调用为亲兵也还罢了,可刘惟忠……那可是秘书长的亲兵,又是定南城守备之军。他这般开口就调走半数,就不怕万一闹出点什么事来,将来不好交代?”
高孟男大摇其头,道:“定南城守备虽然这些年一直是夫人、秘书长二位的亲兵担当,假号为暹罗王宫近卫军。但你们也应该知道,这只是因为夫人代南宁候坐镇南疆时的权宜之计,并非经制。
暹罗本就设有定南五镇,乃南疆军力最重处,且定南第一镇就驻守在大城,莫说调走一半,即便定南兵力征调一空,谁又敢在第一镇眼皮子底下作乱?更何况南洋舰队近半主力也在定南港驻扎,其上水兵不下数万,难道有人敢无视这股力量?”
高瑞雏与高瑞隆兄弟二人相视一眼,各自蹙眉不语。一旁的高樟忍不住道:“二伯,咱们都是自家人,有些话不妨明说吧。我虽然年幼不知事,但到底也是读过几年书的,有句话现在实在忍不住想问……”
高孟男扫了他一眼,问道:“什么话?”
高樟深吸一口气,问道:“二伯总不会忘了诸吕之乱吧?现在我们高家的形势乍一看好得不得了,可是黄、刘二位婶娘,比之当年吕后……似乎也差不了多少了。”
“混账!”高孟男猛然一拍扶手,把眼一瞪:“这就是你读书的心得?”
高樟也没料到高孟男猛然变脸,被他一声断喝吓得够呛,畏缩道:“二伯何以动怒,小侄说的本是实情……夫人独自坐镇南疆这么多年,受其恩惠者不计其数,而秘书长更是犹如京华首辅。
这二位婶娘一个主兵,一个主政,从今日大少爷言行来看,恐怕二位婶娘私下交情也是极好的。眼下六叔已然是当朝首辅,日理万机,岂有精力过问南疆?如此,则我京华、我南疆,岂非有牝鸡司晨之忧?”
高孟男深吸一口气,缓缓道:“你还有什么想法,不妨一次说了。”
“说就说,小侄事无不可对人言。”高樟硬起脖子,道:“六叔做了首辅,还把那碍眼的沈一贯也打发走了,现在只有一个周咏在他身边当举手阁老,内阁无非是六叔一人主政。
此时朝廷又在向西北用兵,六叔的心思必然都在朝廷大政,根本顾不上咱们南疆这块儿。眼下大少爷先来,秘书长马上也要到了,之后想必便是夫人南下……二伯,如果说二位婶娘关系密切,大少爷又一门心思亲近母亲和姨娘,事事都只听她们摆布,那我们这些高家宗亲算什么?总不能咱们反而成了外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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