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两重天

  根据店里伙计的建议,几个人往一个叫“什刹海”的地方而去,边走边打听路,边感受着天子脚下的人是怎么个活法。

  顺子先是感叹道:“秀儿,你看这北京城的路都不一样,横平竖直的,又宽敞又干净,可不像咱平凉,乱糟糟弯弯绕。在这北京城走路都痛快!”

  秀儿说:“那是!皇帝和大官不都要坐八台大轿,路要不平,颠着了皇帝,那还了得,不得打板子杀头啥的!”

  顺子嘿嘿一乐,又说:“皇帝和大官多金贵!就连这儿的老百姓都跟着金贵,你瞅瞅他们住的房子,那都是砖砌的,还都有个小院子,安安静静的,没事喝喝茶,逗逗鸟儿,那可真是烧高香的好日子!”

  几个人正说着,冷不丁抬头一看,前面是一个大宅院,门前两个一人多高的石狮子威武雄壮,后面一座好大的门厅,足有五、六间屋子的宽度,两头是门房,四根粗粗的红柱子立在中间,后面两扇巨大的朱漆大门紧闭,门的上方还有镶着金边的匾额,那气派不同凡响。顺子赶忙打听这是谁家?才知道原来曾经是恭亲王府。几个人不仅乍舌,顺子直嘟囔:“俺的老娘啊!咱那平凉的县太爷府和这个王府一比,可真是寒碜人,连人家的门房都不如!可惜进不去,那王府里面,还不知道得有多富贵呢!”

  三个人看了半晌,继续前行,没想到,又遇到了曾经的顺亲王府、涛贝勒府,还有不少原先清朝大臣的府第。顺子直嚷嚷:“唉呀,这么多王府,咋还扎了堆呢?咱这趟可算没白来,王爷、贝勒的家也都让咱看啦!可是开了眼了!”

  秀儿似乎在兴奋之余还有些惴惴不安,说道:“要我说,住在这儿可不好,一出门,不是碰上王爷就是大官,磕头都来不及,要是万一哪天王爷不高兴,还不叫人说打就打?这天天提心吊胆的日子不好过!不好!”

  顺子点点头:“也是啊!咱那儿穷,可天高皇帝远,活得倒是自在。你们看那些王爷府什么的,现在住着咱民国的大官了,门口还有拿枪的,也不好招惹!咱也躲远点!”

  三人一路说笑着,终于看到了不远处一片碧波荡漾,猜着那就是店家伙计告诉他们的好去处“什刹海”了!三人快步如飞向那柳枝翩跹的堤岸而去。来到岸边,举目望去,但见烟波浩渺,流水殇殇,竟无尽头。更神奇的是,碧波中一个岛屿犹如海外蓬莱,岛上绿树丛中,一个白色宝塔突兀而出,神秘而庄肃,让人心驰神往。岛与岸之间是一个七孔拱桥如玉带凌空飞架两岸。顺子欢呼着率先来到桥上,放眼望去,岸边垂柳如烟,微风将温润的水气带到脸上,说不出的清爽,不禁扶着桥礅说:“俺长这么大,从没见过海,今天算是见着了,海可真大啊!都远到天边了!大哥,秀儿,你们说那个岛是不是仙岛,听说海上有个仙岛,上面住着神仙。你看那个白塔,这塔咋能是白色的呢?肯定是神仙变出来的。快,我们快去看看!”

  李天行和秀儿也笑着跟上去,可惜神仙是见不到的,倒有不少庙宇、道观,让李天行既兴奋,又勾起了思乡之情,心里特别想念太师父。顺子走得累了,一边喝水,一边跟个闲坐着的老者聊天:“老人家,这海有多大?俺还是头一次看到海呢,可着劲望都望不到头!”

  老人看看他,微笑着说:“小伙子,头一次到北京?”

  顺子点头应道:“可不是!可是开了眼了!”

  老人说:“这叫北海,其实不是海,是个湖!北京城离海还远着呐!”

  顺子睁大眼睛,怪叫一声说:“唉呀!是个湖,这湖也忒大了!俺以为是海呢!那,有个叫‘什刹海’的地方在哪儿?也是湖么?”

  老人用手一指说:“那边,不远,都挨着。都是湖。”

  顺子惊讶地说:“那北京得多大啊!光这些大湖就有好些个!俺的亲娘啊!”

  老人笑了:“小伙子,慢慢逛,北京城里光这些个景儿就够你逛个十天半月的!”

  顺子顺着话题就问:“那老人家,还有哪儿好看的,您老给说说呗!”

  老人说:“哎呦,这可多了去了!看你要看什么。既是头一次来北京,肯定是冲着北京做了几百年的皇城来的,那就先看看皇帝呆过的紫禁城,还有那些个皇家园林吧,天坛、地坛、颐和园,也够你们逛好几天的。”

  顺子又问:“我听那说书的说,皇上都有个御花园,您给我说说,原先皇上的御花园在哪儿?”

  老人说:“皇上的御花园不止一个,紫禁城里的你是进不去,如今就数颐和园最大,从前,还有个圆明园,比颐和园可大得多了,唉,可惜,让八国联军一把火给烧了,烧了三天三夜,真是造孽呀!”

  李天行和顺子对望一眼,老人的话让大家的心情沉淀下来,于是结束了话题,向老人道了谢,三个人接着逛了逛,沿着胡同,从北海走到后海,直到天色暗下来,才往回走。

  李天行三人在北京城轻松愉快地呆了五天,逛了不少地方,吃了很多特色小吃,从眼睛,到肚皮,再到心坎里,都是甜滋滋美滋滋的。从平凉一路走来,路上几个人经历了各种凶险,唯有在北京城是风平浪静,终于品尝到了生于人间的乐趣,相信这五天的北京之行可以让三个人幸福回味一辈子的了。

  再好的地方,终究不是目的地,三人背上行囊,买了三张火车票,登上往北的列车。一大清早上的车,到了傍晚停在了山海关站,好半天不走。车上早就议论纷纷了,说是关外的张胡子率领二十万东北军要南下入关,冯玉祥的西北军恐怕顶不住了,又说两军就在山海关外对阵,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打起来了。正乱着,突然车厢里的人乱起来,很多人纷纷拿着行李往门口挤。李天行忙拦住一个人问道:“大叔,出什么事了?”

  那人匆匆地说:“听说前面封路了,要打起来了,车不走了,被军爷们征用了。快走吧!唉,这世道,什么时候能消停啊!”边说边随着人流走了。

  李天行赶忙招呼着顺子和秀儿下车,过道狭窄,人多拥挤,李天行怕秀儿和顺子被挤散了,让顺子在前面,自己在后面,把秀儿护在中间,手拉着手,努力挤了出去。一下车,就看见车站上乱哄哄乱成了一锅粥,到处有人扯着脖子喊人名字找人的,还有孩子哭闹的,生气骂娘的,三个人不由自主地随着人流涌向车站出口。

  李天行三人紧紧拥在一起,终于出了车站,只见车站旁边正在集结军队,一眼望不到头的荷枪实弹的士兵,背后背着柄绑着红布的大刀,身穿皱皱巴巴,甚至补丁连着补丁的靛蓝色军装,排成了一列列长长的队伍,看来是等着进站。

  一看到这些大兵们,这些被迫下车的乘客们立刻嗅到了实实在在的火药味,喧闹声顿时小了很多。大家自然而然地躲着他们走,然而大街上士兵越聚越多,一队队行进过来,占了大半条街,弄得李天行三人只好躲进一个小饭馆,虽然里面已经站满了人。

  就听人们在窃窃议论,一人说:“看这架势,要开战了吧?西北军能赢吗?”

  另一人说:“管他谁赢,谁赢了能给你好处?最好打不成,咱能安全离开这儿!唉,一张票十几个大洋,要走不成,不就打水漂了!”

  又一人说:“我看张胡子能赢,听说他们东北军不光是在地上打,还有飞机从天上扔炸弹呐!你们见过飞机不?没准我们这回有机会看看飞机长啥样呢!”

  一人接过话头说:“你以为是看你家窝棚里的老母鸡呀!当心一个‘蛋’掉下来,不炸死你,砸也把你砸到阎王殿去!”

  众人听了哄堂大笑,倒多少缓解了些紧张的气氛。李天行对所谓的西北军、东北军一无所知,只是对外面士兵每人背上都背着一把大刀感兴趣,顺子也是如此,忍不住问旁边的人:“俺也见过晋绥军的兵,人家就拿着枪,为啥这些兵每人还背着大刀呢?枪不比刀好使?”

  那人说:“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这是人西北军的绝活!听说是武功高手专门传授给西北军的,那西北军的人个个都耍得好!这打战除了离远着用枪射,总有打在一处的时候吧,那时候那大刀就派上用场了!别看西北军穿得破,听说个个都是梁山好汉!”

  有人不以为然:“当年八国联军和义和团打,义和团念着咒说刀枪不入,结果还不是被人家的洋枪打得肠穿肚烂的。还是枪管用,西北军靠大刀片子,不成!”

  有人插话说:“前年这冯玉祥还和张胡子好得穿一条裤子,要不是冯玉祥倒戈,那张胡子哪能那么容易进得了北京?这才多久,两人又要你死我活了!这叫什么世道,好好的,咱老百姓也没招惹谁,还不是跟着倒霉!”

  于是大家又你一言我一语地开始抱怨起来,等了半晌,人们渐渐不耐烦了,开始插着缝隙纷纷离开。李天行三人不知往哪里去,就向店家打听住店的事,根据店家的指点去找个地方先住下。谁知道问了好几家客栈都满了,眼看天色暗下来,正发愁,还是顺子灵活,跑到普通人家敲门求宿,当然是用大洋打头阵,很快就找到了一处人家答应让他们住下来。

  这家主人是一家六口,夫妇两个带着两个不到十岁的孩子,加上两个老人,且都是实诚人,不仅把最好的屋子让出来给他们住,还紧着做了晚饭给端上来。那两个孩子和秀儿年纪相仿,倒是很快就玩到了一起。老人家睡得早,夫妇两个倒是热情地陪着他们坐了会儿,无非是问问李天行三人的来历,又聊了聊山海关最近的紧张形势。

  三人怀着忐忑不安的心好容易入睡,大概天刚刚亮,李天行照例起得早,才打了几圈太极,正想打坐调息,突然听到如同打雷,又不似打雷的声音,声音一阵比一阵密集。很快,就听到外面有开门说话的声音:“打起来了!打起来了!听这声音,像是在关外。”

  老人的声音更为惊慌:“千万别打进关内来,枪子不长眼!唉,年年都不消停,打来打去,死的都是咱老百姓的命根子,造孽呀!”

  密集而巨大的爆炸声惊醒了整个山海关,人们或在院中或在炕头倾听着,几乎每一声爆炸都伴随着人们心中的一阵阵悸动,一双双惊恐的眼神在瑟瑟晨风中摇曳着绝望。渐渐地,炮声稀落,同时清脆如崩豆的枪声却潮水般涌来,山海关的上空失去了原有的宁静。

  院子里传来老人的叹息:“唉!造孽!造孽啊!都是爹娘好不容易拉扯大的娃子,一个枪子,就没了!你听听,这得多少枪子,得死多少人啊!唉!都是命不好,生在这样的世道啊!”

  李天行和顺子、秀儿在屋里听着枪声中老人的哀叹,面面相觑,秀儿更是惶恐不安,小声说:“他们会不会打过来?咱们可咋办?”

  顺子对上次被迫当兵的经历还有些心有余悸,皱着眉问:“大哥,俺看这不安全,那些当兵的都不讲理,万一再把咱抓去当兵,秀儿可咋办?要不咱回北京吧,等这边没事儿了,能通火车了再走。”

  李天行说:“也好,我们俩出去看看,就是往回走,也得打听个安全的路回去。”、

  两个人出了门,却发现大街上到处都是大兵,家家门窗紧闭,于是只好又退了回来。好容易等到下午,听到枪声不那么紧密了,李天行打开院门往外看,不看还好,一看吓了一跳,虽然街上没有那么多的军队集结,但三五成群的伤兵或互相搀扶着慢慢挪着,或躺在担架上被抬着,还有的随处倒在地上呻吟着,也有的则卧在地上一动不动生死不知。原来,这就是战争,这就是老人口中的造孽!

  李天行看到街上也有零星的普通百姓经过,于是大着胆子和顺子出了门,打算按照主人家夫妇的指点,去南边城门口看看。两人一路上不是躲闪着匆匆而过的整列的大兵,就是看着浑身血迹斑斑的伤兵,听着他们或软弱无力或声嘶力竭的呻吟。两个人只想尽快看看城门是否通行,打听一下去往北京走哪条路安全,谁知到了城门口,远远看见有几个大兵正押着十几个老百姓迎面走来,李天行和顺子都是一惊,互相望了一眼,马上掉转头想往回走。

  哪知道斜刺里走出几个人,为首的穿着不一样,是个军官,满脸胡茬子,高声叫道:“你俩给老子站住,跑什么?奶奶的,跟着他们走,再跑就毙了!”

  顺子到底机灵,马上掏出身上的银票递到那个长官面前,陪着笑说:“长官,这是俺们孝敬长官的,俺们是外地来寻亲的,求您高抬贵手放了我们,俺求菩萨保佑您打个胜仗!”

  那个军官看看顺子手中的银票,足有五十大洋,不免心动,但当着下属,脸上有些挂不住,撇撇嘴,说:“看不出,这么个毛头小子,出手倒不小呀!你们干什么的?”

  顺子眼角瞥见那队人已经不远了,顾不上别的,从怀里又掏出一个小包,连着银票塞到长官手中,卑微地说:“这是俺所有的家当了,给长官和弟兄们买点酒,解解乏。求长官放了俺哥和俺吧!”

  那人用手攥了攥那个小包,抬眼盯了顺子一眼,顺手就把钱和包放进兜里。此时那队人已经到了眼前,为首的也是个军官,瘦高的个子,一脸急躁的样子,冲李天行两人喊:“你们两个过来,跟我们抬担架去!”

  胡子军官上前两步向那个瘦高军官敬了军礼,微笑着说:“杜军医辛苦了,不好意思,我想要这两个人跟我去抬弹药,老兄不介意吧!”

  那瘦高军官其实远远看到了顺子的行为,虽看不很清楚但能猜到怎么回事,只是也不想撕破脸当面揭发,微微一笑说:“我这里人手太紧张,看看这满街的伤兵,早点医治就能多救几个兄弟!这样吧,把这个人给我,你带那个走!”说完一挥手,一个大兵就来驱赶李天行跟着队伍走,顺子急了,冲上来要拦,大兵黑洞洞的枪口迎面顶在顺子的胸膛上,李天行忙说:“顺子,别争了,不就是去抬人吗,没什么大不了的,你先回家去,你们能走就走。完了事我就追上你们。”说完就随着那队人向山海关外的方向走了。

  顺子急得眼泪要掉下来,就要跟上去,被那个胡子军官一把拽住,看瘦高军官走远了,才松开手说:“你要再跟上去,我也救不了你!别怪我没提醒你!”说完,带着手下也匆匆走了。

  顺子跺了跺脚,只好回去,见了秀儿,才被狐疑的秀儿一问,就忍不住边说边哭了起来,秀儿更是天塌了似的哭得天昏地暗,主人家听了顺子的述说,也是唉声叹气,却也无可奈何,只能安慰他们“吉人天相”之类的话。顺子和秀儿决定留下来等李天行,他们心里默默祈祷上苍一定要怜悯他们的大哥,让他早日平安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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