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李天行被换到了一个单独的牢房,虽然小些,但有床铺,也干净多了,正有些疑惑,便看到顺子和一个气度华贵中透着霸气的女人走过来。顺子拿着一个大纸包,快步冲到铁门前,一只手穿过栏杆空隙抓住李天行的胳膊激动地说:“大哥,你怎么样?有没有伤着?他们没把你怎么样吧?”
李天行看到顺子,既难过,也多少有些安慰,尽量平静地说:“顺子,我没事!你怎么进来的?秀儿呢?”
顺子说:“我没告诉秀儿,大哥,你别着急,你很快就能出去了。我们有贵人相助!”顺子边说边闪身把身后的女人让到前面来,接着说:“大哥,这是那天我们路过的’新世界‘的老板娘,就是那天晚上遭绑匪袭击的,后来被你救的。她答应救你出去!”
李天行看着眼前的女人,果然就是昨晚差点被人绑架了的女人,略一沉吟说:“大姐,谢谢你的好意,可是人的确是我打死的,该受什么惩罚也是我应得的,怨不得别人。只是,我们三人在这里人生地不熟,我的弟妹还小,如果大姐还念着我们昨日的好,麻烦您替我照顾两个弟妹,李天行感激不尽!“说完,竟然跪下来磕了个头。
顺子一见,泪都下来了,扑通也给李天行跪下来,“大哥,大哥”地叫着,哭着说不出话来。女人没想到李天行竟有如此说辞和举动,很是意外,看着跪在地上像是生离死别的兄弟俩,嘴角泛起一丝笑意,说道:“如果我不答应呢?”
李天行先是有些错愕,接着无奈地说:“这当然不能强人所难。今天能和顺子见上一面,也还要谢谢大姐!顺子,大哥相信你,你和秀儿一定要好好活着。只要你们好,我就安心了!”
顺子越听越不是味,就一味地给女人磕头,哭着恳求:“老板娘,你是菩萨心肠,求你把我大哥救出去,就说杀人的是我,不是我大哥!”
女人眼睛一瞪,对李天行说:“李天行,养活你的弟妹是你当哥的责任,你要是个男子汉,就跟我出去!你要一心求死,我就传出话说他们是凶手的亲人,自然有人来找他们报仇!”说完,转身扬长而去。
李天行不禁傻眼了,世上竟有这样的女人!顺子也懵了,眼泪汪汪地说:“大哥,老板娘说,你杀的是绑匪,不会犯事,她只要跟当官的打个招呼,你就能出来了。大哥,你就别认死理,一条道走到黑,你要有什么事,秀儿还不得哭死呀!俺们好不容易跟着大哥过上几天好日子,可不想再回去当乞丐,饿死冻死都没人给埋!”顺子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着,李天行叹了口气,伸出手拍拍顺子说:“顺子,放心,大哥不会丢下你们不管。能出去,我就出去。”
顺子立马胡乱抹抹眼泪,激动地说:“这就是了,大哥,你等着好信儿吧!我这就跟老板娘说去!对了!这是包子和点心,多吃点!等俺们的好信儿,啊!”边说,边把手里的纸包塞给李天行,一骨碌爬起来就往外跑。
当天下午,李天行就被放出来了,顺子眉开眼笑地来接他,门口停着一辆黑色的小轿车。顺子开心地说:“大哥,从前就看见这个车在大路上跑,那叫神奇,等你坐进去,就更神奇了!老板娘特意叫俺用这个来接大哥,够威风!”说着跑到前面为李天行开了车门。李天行注意到除了自己坐的车,还有六七个人骑着自行车跟在汽车后面,不免疑惑地看看顺子。
顺子赶紧说:“老板娘怕那些人报复你,让他们跟着保护咱呢。”
李天行又问:“我们去哪儿?”
顺子说:“是元公馆,就是老板娘的家。”
“秀儿呢?”
“也在元公馆,大哥放心,老板娘人挺好,没亏着俺们。”
车徐徐停在了一个高大且精致的铁门前,很快有人过来开了门,门内是一座白色的三层洋楼,周围有平整的草坪,点缀着色彩斑斓的花圃,喷泉、树篱错落有致。车开到楼前的一块砖砌的空地上,早有仆人等着开了车门,对顺子说:“太太在客厅等着呢,快进去吧!”
走进洋楼的正门,迎面是一个客厅,却是足足有五六间屋子那么大,光是四周的落地玻璃门就有好几个,客厅一侧是一个螺旋式的楼梯,楼梯宽度可以让六七个人横排站着,至于客厅的摆设更是令人眼花缭乱,墙上的巨幅油画,供桌上的巨型万马奔腾玉雕,落地花瓶,沙发,钢琴,中式西式家具都有,虽有些不太协调,但排场是够了。在一个白色印花皮面沙发上坐着围着貂皮披肩的潘玉真,旁边站着个西服笔挺的年轻人正在说事,见他们进来了就不再说下去,知趣地退到一旁,潘玉真说:“你先忙去吧,待会儿我到新世界去,再说。”那人转身离去,潘玉真微笑着起身对李天行说:“出来就好!来,我们坐下说。”
李天行略有些尴尬,但还是抱拳道:“谢谢大姐救我出来,也感激大姐关照我的弟妹!”
潘玉真微笑着说:“要谢也是我先谢你,你是我的救命恩人!你先坐,我们慢慢聊。”
李天行坐下来,潘玉真说:“听何顺说,你从小是在道观里长大的,所以学了一身的好功夫?”
李天行淡淡地说:“是。”
潘玉真又问:“你们这次来长春是要寻找你师父的家人,安葬你师父的遗骨?”
“是。”
潘玉真说:“何顺都告诉我了,你师父的家人下落不明,青龙寨已经让他人占去了,你们现在唯一的线索就是那个叫郭昌奎的人,是吗?”
“是。”
潘玉真接着说:“我已经托人去打听,看看长春市政厅有没有这个人,警察局也找人给打听着,就是东北军里,我也托人去问了,虽然我不能保证找到这个人,但如果我找不到,那至少说明长春没有这个人。要从别的地方下手了。”
李天行有些吃惊,此人的做事风格如此雷厉风行,感激之外更生出些敬重来。不等李天行开口道谢,潘玉真接着说:“李天行,既然你叫我声大姐,我就认你这个弟弟。我会尽全力去查找你师父家人的下落,就算那个姓郭的找不到,当年青龙寨殷广平的大名也是响彻白山黑水的,我潘玉真要找的就一定找得到!”
李天行忙起身抱拳道:“大姐如此费心,天行实在是感激不尽!”
潘玉真也起身说:“好了,别你谢我,我谢你的,人在江湖,就是要靠彼此的帮衬。在局子里被关了一晚,肯定没睡好吧。我让人带你去洗个澡,吃点东西,好好睡一觉!我还要出去办点事,晚上我在’龙醒斋‘摆一桌,给你压惊洗尘!”说完叫来一个中年男子’老梁‘,吩咐他好好招待天行,便出门去了。
李天行看着潘玉真的背影,猛然想起一事,问顺子:“顺子,秀儿呢?怎么不见她?”
顺子脸色有些古怪,闪闪烁烁地说:“大哥,怕你着急,俺没跟你说。秀儿,她病了……”
李天行心里’咯噔‘一下,急急地问:“什么?病了?重不重?她在哪儿?”
顺子说:“你看,就知道你会着急!没事,老板娘请了大夫,还是蓝眼睛的洋大夫,说是受了凉,给打了针,就是一种药水,还吃了药。现在正睡着呢。”
李天行略微放了心,还是催促道:“她在哪儿,带我去看看!”
老梁引着李天行来到三层楼的一个房间,推开门,一张巨大的床上躺着熟睡的秀儿,脸蛋红扑扑的,用手在额头上一试,果然很热。李天行号了号脉,的确是风寒之症,并无凶险。
顺子倒是惊讶:“大哥,你也会这个,以前咋没说咧?”
李天行淡淡地说:“我就是学了个皮毛,没啥。秀儿是咋病的?”
顺子说:“唉,你出事那天晚上,俺回客店找你,看秀儿睡着,就没叫醒她。后来忙着救你,第二天中午才回客店,看秀儿咋老是睡不醒,一摸额头,才知道她发着热。老板娘让俺把秀儿接到这儿,请了大夫医治。俺怕要是告诉你,你又见不着人,还不干着急,所以就没说。”
李天行忍不住问道:“顺子,你咋管大姐叫老板娘呢?”
顺子说:“俺就是跟着别人叫的,叫上了嘴,改不了了。”
老梁在旁边插话说:“你们不知道,我们公馆里的下人都是要称呼’太太‘的,外面的伙计们都要叫’老板娘‘,道上的都要尊称’二掌柜”的,就是高官见了也是叫’潘夫人‘。敢在太太面前叫大姐的,长春城里可只有你一个人呦。唤作别人,舌头早没了!“
顺子听了张大了嘴,又赶紧捂住嘴,护住舌头,心里说:谢天谢地!俺说对了话,保住了舌头!
李天行倒是想起刚才潘玉真说的那句”既然你叫我大姐,我就认你这个弟弟“,这才明白了其中的含义,不免又是感慨:自己的这身功夫总是能带来不寻常的际遇,凡事有好有坏,只怕也会伴随着腥风血雨吧。
晚上,在龙醒斋的包间内,潘玉真把主要的几个手下叫来,挑明了认李天行做干弟弟的事,大家自然轮番敬酒祝贺。李天行不善饮酒,却又禁不住大家的劝酒,只好暗自用内功把酒逼了出去,以致豪饮不醉,让这些人大为惊讶,自然也另眼相看。
李天行三人在元公馆的第二天,秀儿的热度虽然只是稍稍退了些,但精神好了不少,只是一醒来看到自己住在这样宽敞漂亮的房子里,还以为是在做梦。直到看到李天行和顺子,才定下神来。元公馆的下人遵照潘玉真的吩咐,对秀儿也是格外照顾,女仆每日定时喂药,还做了燕窝粥,牛奶,精致的点心小菜,把秀儿当成小姐伺候着,秀儿就像只被人收养的流浪小猫一样,受宠若惊,心里哆嗦地享受着这梦一样的好日子。
因为秀儿的病,李天行不得不暂住在元公馆,虽然潘玉真热忱相待,还让公馆的下人也都改口称呼他李少爷,可这么白吃白住让人伺候着,反而让他觉得很是别扭。潘玉真表面看着大气爽直,其实也是个心细如发的人,很快就看出端倪。这天吃完晚饭,潘玉真单独叫李天行到院子里边散步边聊天。
潘玉真看了看一贯沉默寡言的李天行说:“天行,如果你找到了殷家后人,安顿了师父的遗骨后,你有什么打算?”
李天行想了想说:“我还没仔细想过,等办完了师父的事再说吧。”
潘玉真又问:“这两天我在旁看着,觉得你、顺子和秀儿虽然不是亲兄妹,可感情很深,倒像是亲兄妹一样,你对他们的将来有什么打算?”
李天行略微尴尬地低了头:“也没有打算。从平凉到这里,一路上我们经历了不少事,也真是苦了他们。将来如何,我还真没想过。只是想着有我在,就不让他们受欺负,再去做无家可归的乞丐。”
潘玉真温和地笑了:“他们两个有你这个大哥,那可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不过,他们毕竟也还是孩子,总不能老是颠沛流离地没个落脚的地方。我也是做了母亲的人,所以有些话要提醒你。”
“大姐请说。”
潘玉真语调和婉地说:“顺子和秀儿年纪还小,应该送他们去上学,有了学问,将来才能自立,谋个好出路不是?你虽是大哥,可即便是当父母的,也不能养他们一辈子!你说呢?”
李天行豁然开朗,很是感激地说:“谢谢大姐的提醒,我还真没有想到这一层。等师父的事办妥了,我就帮他们找学校。”
潘玉真笑着说:“找学校是什么难事!再说了,你师父的事也不是一两天就能办妥的。你要信得过我这个做姐的,把他们交给我,我让他们上长春最好的学校。”
李天行略一沉吟,潘玉真看在眼里,很是认真地说:“天行,我看得出来,你在这儿待着很不自在。我懂你的心思,你不要以为我是因为看中了你这身功夫才刻意笼络你。我潘玉真对自己看人的眼光很是自信,我看中的是你的人品,你是个有责任肯担当的人。不管将来你愿不愿意帮着姐姐做事,我都认定你是我的兄弟,就像顺子和秀儿认定你是他们的大哥一样。那天你救了我,这就是上天给我的恩惠,不仅躲过一劫,还把你带给了我,这就是缘份!你若信得过我,就叫声姐,若信不过,我也决不会勉强。就当是萍水相逢,朋友一场!”
潘玉真的这番话让李天行怀有戒备的心开始动摇,看着潘玉真明朗诚挚的眼神,不禁动容地说:“大姐,是我想差了,这事的确有些突然,我是有些转不过弯来。大姐这番话,让我惭愧,对不住了,姐!”
潘玉真看着天行,眼中竟然含着泪,哽咽着说:“好!不妨实话告诉你,我原本也有个亲弟弟,可惜早夭。现在,我又有了你这个弟弟,实在是太高兴了!明天,我丈夫就带着两个孩子回来了,我们要好好庆祝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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