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元公馆的主人元彪,带着两个儿子从黑龙江的老家回来了。元彪,人如其名,典型的东北大汉,一米八几的大个,膀大腰圆,阔眉圆眼,说话如同狮吼,胆小的听了都得哆嗦。听了潘玉真的一番陈述,元彪一双虎眼上下打量着李天行,突然走近用大手按住他的肩头用力下压,李天行面不改色,身体纹丝不动。元彪爆发出一阵大笑,同时用手拍了拍天行左臂,高声说:“嗯,是个硬骨头!当得起咱夫人的兄弟!明天晚上叫上堂会,咱们先给夫人压惊,再贺你们姐弟义结金兰!好事!好事啊!”
等众人散去,就剩下元彪和潘玉真两人时,元彪眯缝着眼睛,手里握着两个黑石滚珠,对潘玉真说:“那帮劫匪是什么人,敢在咱的地盘动你,查到什么了?”
潘玉真说:“那天天黑,这些人都蒙着脸,我也看不清他们的路数。不过,显然是有预谋的,时间路线都抓得准。我看,八成是有内鬼了!”
元彪说:“嗯,我最恨这些吃里扒外的,得赶快揪出来!你觉得,他们绑你的目的是什么?求财?就不怕日后我灭了他们?”
潘玉真说:“是啊!如果光是为了钱,长春那么多肥鸭子不找,单要在老虎身上拔毛,也太傻了吧!我看不那么简单!”
元彪把头仰靠在沙发靠背上,伸展四肢,想了会儿说:“如果不是为了钱,一次没得手,还会有下次,我看,你要小心些,让天行跟着你吧。我看这小子功夫不弱,我刚才可是使足了劲,他眉头都没皱一皱。不过,你真觉得这小子可靠?不会是编排好了的?”
潘玉真正色道:“如果仅凭他救了我,我谢他也就是了,不会认他做兄弟。你不知道,他为了救我失手打死了一个绑匪,却不逃,任凭警察抓了去。后来,我去牢里看他,他竟然要为杀人的事甘愿受罚。这不是傻透顶了?但仔细想想,把杀人,哪怕杀的是坏人都当作罪过,这不是菩萨心肠?有本事逃走却不逃,甘愿自己承担责任,这就是有担当。还有,他把两个小乞丐当作亲人一样对待,这么重情重义又善良、有担当的人,你说,我能轻易错过这样的人吗?我是真拿他当弟弟的!诶,当年我那个二弟也是个善良重情的……”说着说着就动了真情。
元彪赶忙打岔说:“你说你咋这好命呐?绑匪劫不走不说,还白送个干弟弟。赶明我也来这么一出,认个妹子,给你兄弟凑个伴,咋样?”
潘玉真破涕为笑:“没正经!想女人了就直说,少来这一套!不过,还是让天行跟着咱那两个小子吧,我担心他们会成为绑匪的目标。正好我也劝天行送他的弟妹上学,让天行每天接送那几个孩子,咱也放心不是?”
元彪说:“也好!就让豹子多带人手跟着你!看谁敢动我元彪的女人!我不撕碎了他!”
潘玉真说到做到,秀儿病一好,就和顺子、以及自己的两个儿子元魁、元英一同上学。秀儿和元英同岁,虽然秀儿和顺子都是目不识丁,但潘玉真让秀儿和顺子、元英同班,同时请家庭教师在家为秀儿和顺子恶补国文基础,元魁则比他们高一个年级。秀儿对上学充满好奇,继而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乐在其中,但顺子新鲜之后就有些坐不稳了,毕竟是自由惯了,不愿受拘束。好在元魁和元英两个都和他们合得来,元魁长元英不到两岁,无论长相还是个性,活脱就是其父的翻版,和顺子最是臭味相投,好得像是亲兄弟。元英的样貌更像其母,可性格腼腆温润,不知是不是狮爹虎妈负负得正的缘故,自然能和秀儿玩到一处。
李天行负责每天全天候保护着几个孩子,看着秀儿和顺子能在新式学堂里得到很好的教育,心里高兴之余,自然对潘玉真充满感激,因此,在平日里,他也悉心教几个孩子学功夫,把元魁乐得飞上了天,再加上顺子又把李天行的事迹添油加醋地一番说书,元魁、元英当李天行神人一般,天天撵在身后一口一个“舅舅”的叫着,元彪和潘玉真看着也很是满意。
半个月后,潘玉真把李天行叫过来说:“天行,长春城里无论是政界、商界还是军界,我都打听了,郭昌奎几年前做过一任小官,但很快就消失了,估计是怕被仇人追杀,不敢在长春待下去,躲到别的地方。咱别在这个人身上一棵树吊死,还是找殷家后人、安葬你师父要紧。我已经让人去追查三教九流,只要是和当年青龙寨有关系的就都告诉我,尽快找到他们,让你师父入土为安,你看呢?”
李天行感激不已:“是,姐想得周到。只要能找到殷家后人,安葬了师父的遗骨,让我师父的魂魄有所归依,就是我到这里的目的了。”
潘玉真说:“你放心,只要殷家后人还在,我就一定能找出来。还有,天行,最近你要格外警惕着点,那晚的绑匪我查出了些眉目,这些人的目的不简单,他们恐怕不会善罢甘休的,我怕他们会对孩子下手。”
李天行问:“他们是些什么人?为什么要绑你?”
潘玉真说:“我们查出,那个死了的人是大刀会的人,我们和大刀会没什么过节,你姐夫在长春地面上是在政界、军界和商界都吃得开的人,尤其是你姐夫的亲哥是东北军的师长,驻地虽在黑龙江,但有军队的背景,谁敢惹!所以大刀会肯定是让人当枪使的。我们也查出来,这个大刀会和日本人不清不楚的,这就有点意思了!”
李天行有些不解,追问道:“日本人为什么会绑你呢?”
潘玉真说:“哼,你不知道,在东北,敢不把东北人、东北军放在眼里的就是日本人!这些日本人越来越把这里当成他们自己个儿的家了,铁路是他们的,军队没事就放枪放炮地炫耀,日本浪人撒泼耍混,日本商人强取豪夺,都他妈的无法无天!那个张胡子,别地都横着呢,一遇到日本人也他妈犯怂!”潘玉真越说越气,杏眼圆睁,声色俱厉。
李天行默默地听着,潘玉真顿了顿,控制了一下情绪说:“虽然我没找到什么证据,但想来想去,必定是因为肆平煤矿闹出来的事!最近,在肆平白山附近探出个煤矿,那里是当地财主米望财的私产,可他没能力开矿,就找上了我们,自然是看上了我们的财力和背景。没想到不知怎么让日本人知道了,想跟米家谈合作却被拒绝,居然还厚着脸皮找你姐夫,让咱们退出,你姐夫当然没答应。本来和米家商量好,等你姐夫从老家探望老人回来后就把合约签了。谁知道这当口我就遭到绑票,你说还能是谁?他们八成是想绑了我,胁迫我们退出煤矿开采。哼,我潘玉真吃软不吃硬,等我查实了,让他们知道在长春,谁是主谁是客!”
李天行明白了个大概,问道:“那合约签了吗?”
潘玉真说:“这两天我们忙着追查绑票的事,米家也忙着给孙子摆百日宴,说好了五日后就签约。所以这段时间我们都要小心点,这帮混蛋绝不会老实呆着。”
李天行想了一下说:“那米家知道这事吗?如果我们这边不好下手,米家人也就不安全了。”
潘玉真赞赏地看着李天行说:“你说的是!我们也是刚有个眉目,还没来得及通知米家,不过米家有自己的堡垒,深居简出的,几十条枪护院,是当地的土皇上,也不好惹。我这就去知会他们小心日本人。”
第二天晚上,潘玉真又把李天行叫到跟前说:“米家人说,明日就是他家孙子的百日宴,反正我们也要去,干脆就在当天把开矿的合约签下来,省得夜长梦多,也断了日本人的念头。明天上午我们开车去肆平,你带着孩子们在家吧。”
李天行略一沉吟:“姐,米家的事日本人也会知道,如果你是日本人,你会怎么做?”
潘玉真用手拢了一下头发,抬头对天行说:“我懂你的意思,我们的一举一动都在日本人的监视之下,米家摆宴的事他们肯定知道,也会猜到我们会去。难道他们想众目睽睽之下来硬的?米家堡也不是泥捏的,就算真伤了米家的人,日本人更别想合作开矿了!”
李天行说:“当初他们要绑架你,还是在你的地盘上,足以见这些人什么都敢做。既然他们的目的是想用你来胁迫姐夫,那么也会同样用在米家身上。米家摆宴那天,人多眼杂,是个下手的好机会,让米家或者姐夫出意外,开矿的事自然会停顿下来,他们就能借机再想办法。我看,还是要有所准备,以防万一。”
潘玉真欣喜地看着天行说:“没想到你年纪不大,心思倒是细密。你说的有道理,那依你看要怎么办呢?”
李天行说:“明天就是百日宴,我们能做的就是告诫他们严加防范。明天姐最好不要去,孩子们也在家呆着,多布置人手在公馆内外,他们还没那么大胆正面对抗。我跟着姐夫去肆平,最好能秘密前往,防备有人半路暗算。等到了米家堡,就只能见机行事了。”
潘玉真赞许地点点头说:“好,等你姐夫回来我们好好商量商量!”
第二天一大早,天才蒙蒙亮,从元公馆开出两辆小轿车,穿城出了南门往肆平方向而去。车沿着大路疾驰,从长春到肆平,开车要六七个小时,算时间刚好赶得上下午开始的百日宴。车行驶了两小时左右,来到一处开阔地,路的一侧是农田,另一侧是片不大的小树林。司机发现前面道路一侧堆着一捆散落的柴火,像是有人在附近拾柴火,却堆在了不该堆的地方,好在旁边的路面将将可以过车,司机没有犹豫就开了过去,突然一声巨响,第一辆轿车在爆炸声中燃起了大火,接着又是一声爆炸,这次是车本身的爆炸,整个车斜侧着翻倒在旁边的田垄上。第二辆车上的人连忙跳下车,想去救人,可大火吞噬了车身,炙热的火焰让人无法靠近,车上的所有人已经不可能活着了。就在人们无助地叫喊时,树林中几个人影拿着望远镜看着现场,然后满意地悄悄离去。
米家堡在离白山不远的五里屯,米家是这里的土财主,坐拥望不到边际的良田和山林,为了防土匪抢劫,在自家四周建了三米高的土坯墙,每个角都有高高的角楼,家里养着五、六十人的自卫队,不仅长枪、短枪齐全,竟然还有几挺歪把子轻机枪,号称米家堡。老爷子米望财名字取得好,当家以来米家人丁兴旺、财源滚滚,居然在偶然的机会还发现了自家山林里有煤矿。不过开煤矿可不是这个土财主能力所及的,钱财的投入还在其次,在技术和安全方面都让米老爷子发愁,尤其是安全上,煤矿就是个大大的银袋子,多少人盯着,远的不说,但就是这白山和黑山上的土匪他就惹不起,所以一定要找个强大的靠山才能把银子捞到手。想来想去,米望财看准了一个人,元彪。元彪的头衔是长春商会会长,可他的背景极为复杂。元彪的父亲元战土匪出身,后来金盆洗手,带着手下一帮悍匪放下屠刀、开荒垦田,弄出个土匪村,自任村长,过起了桃花源般的生活,连县长都不敢惹,收税都要看元战的脸色。土匪村之所以嚣张,是因为元战的把兄弟在东北军当大官,跟土皇帝张胡子能称兄道弟,自己的大儿子元龙也因此官拜师长,坐镇不远的齐齐哈尔,自然没人敢惹这位手眼通天的人物。
元彪是元家老二,因遵父命不能作匪也不能当兵,只好行商,因为有大哥当师长,还有个堂兄是长春警察厅副厅长,所以把军火、烟土这类最赚钱的生意做得风生水起,继而又涉及粮食、开矿、银庄各种行当,把持多年长春商会会长一职。而米望财还非常看重的一点是,元彪的老婆潘玉真是白山土匪“射三雕”潘雷的次女,既然煤矿属于白山地界,唯有元彪参与开矿,白山的土匪便会成为他们的保护伞。只要搭上元彪这条线,米家就能望见金山银山不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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