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场地清理了之后,洪帮的人又竖起了一个稻草人,离稻草人一箭之地,地上放了一个长条木板,木板宽度大概一尺,厚约一寸,长约四、五丈。
迟大力走过来对李天行说:“天行兄弟,你看看那边的稻草人,如果让你站在木板的一端,用箭或者枪去射那个稻草人,你可以做到吗?”
“可以。”李天行心中满是狐疑,前两关一个比一个艰难,照理说这第三关应当更难,可是迟大力出的题简直有些儿戏,在场的所有人都能做到。
迟大力一摆手,一个小伙子端着个大托盘上前,掀开盖布,托盘里面是一张弓和一把手枪,对他说:“那就选一样吧!”
李天行伸手拿起了弓。
迟大力把一支箭递给他说:“请兄弟先试试距离是否在射程之内。”
其实不用试,这个距离对李天行来说没有一点难度,但还是按照要求走到木板的前端射了一箭,正中稻草人的心窝,心中很是纳闷。
迟大力故意大声说:“射得好!”边说边拿着一个箭囊迎面走过来递给他:“这第三关就是站在木板上,把这箭囊里的十只箭都射到稻草人的身上,就算过关。”
李天行错愕地接过箭囊,迟大力接着说:“不过,不是在这里,是在那边。”说着,抬手指向左边。此时,洪帮的弟子正抬着那块木板往悬崖方向走,到了悬崖最突出的地方,这里就是“天门”所在,两边悬崖各自向对面延伸,中间间隙一箭之地,悬崖几乎直上直下,如同天然半掩的两扇石门。很快,那块长条木板放在了悬崖边上,木板大部伸出悬崖,另一端被块大石压住,对面悬崖上赫然竖着一个同样的稻草人。此时,大家才都恍然大悟。这第三关竟然是站在悬空的木板上射箭,底下就是万丈深渊。别说站在木板上射箭,就是走过去都生死难料。众人都脸色大变,面面相觑。
元彪不禁勃然大怒,一拍桌子,吼道:“陆帮主,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是要讲和,还是要杀人!咱们明着来!我们不比了!咱回去!”抬腿就要走。
于世昌忙拦住元彪说:“元会长,请先息怒。毕竟是为了双方的大局,还是不要冲动。潘夫人,你劝劝会长,凡是以和为贵。我们坐下来谈谈再说。”
潘玉真脸色亦有愠怒,对陆封疆说:“陆帮主,龙三凤的事原本就和我们无关,但为了双方的大局,也为了贵帮的面子,我们才一再忍让。可是你这么做,就是存心要我兄弟的命。我潘玉真还不至于拿兄弟的命去讨好你们!陆帮主如果不能有个合理的解释,那就只好走着瞧了!”
陆封疆早就有心理准备,大家的反映也都在预料之中。他不正面回应潘玉真的质问,却冲着外面说:“老八,你去射几箭给大家看看。”
绰号“暗影”,以神秘著称的姜云默默地走出来,对陆封疆抱拳施礼道:“是,帮主。”然后接过递过来的弓箭,大踏步地往悬崖边走,只稍稍停顿片刻,就稳步走上木板,尽管木板因重力缘故上下震颤,他却依然如履平地般缓步走到尽头,从背上的箭囊里抽出箭,接连射出十箭,均中中心,然后徐徐放下弓,转身走了回来。看得众人目瞪口呆,连叫好都忘了。
陆封疆淡淡地说:“如果这块板子架在三尺高的地面上,谁都敢走,可是架在悬崖上,就没多少人敢上去了。这第三关比的就是胆量和定力。如果没这个胆量直接认输就是了,我们可不想要他的命!元会长,你是不是先问问李天行啊?”
这下元彪可没话说了,也没机会说,因为李天行说了句:“好,我去!”就径直往悬崖边走。
潘玉真一颗心悬了起来,腾地站起来,刚想喊住李天行,于世昌却说道:“潘夫人,你就不能信他一回吗?此时万不可扰乱他的心神,相信我,这也许是成就他的一个好机会!”
此时,李天行心里很紧张,虽然姜云的行为激起了他的好胜之心,但莫名的恐惧还是扰动了他的心神。毕竟他还是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尽管天性和根基都不错,但这样生死系于一线的考验还是平生第一次。此时,让他最有自信的功夫几乎完全失效,生死系于一念。
站在悬崖边上,从下面吹上来的山风带着呼啸的声音有如山中鬼魅的怪笑。李天行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尽可能达到打坐入定的无我境界。当他走上木板到达悬空部分的开端,还是忍不住看了一眼下面,但见云雾蒙蒙,山峰陡峭如削,其下万丈深渊,好像是怪兽的大口等着他掉进去,不由得感到一阵眩晕和心悸。李天行猛然惊觉,强迫自己抬头望向对面的稻草人,深吸一口气,气贯丹田,调匀呼吸,摒弃杂念,抬脚迈步,开始了生死之旅。
走出几步的李天行渐渐感到从下面山谷吹上来的风简直是催命符,风是旋转的,方向变化无常,带着一股难以掌控的力量威胁着他努力维持的平衡。而同时,脚下的木板也在上下颤动,这种颤动在平地上可以忽略容忍,可是此时却随时可以把他抛入地狱。最要命的还是自己的心神,竟然心生退意,‘退回去’的声音悄然响起,越来越强烈,伴随这个声音,木板颤动得更剧烈,身体的平衡岌岌可危,手心冒汗,心跳凌乱。李天行意识到,如果以这种状态走下去,自己必然是有去无回。
李天行站住了,几乎是在悬空部分的中间地带,他闭上了眼,努力去倾听自己的呼吸声,呼吸开始时是短促的,而后慢慢减缓,直至平和。当他再次睁开眼,继续迈步前行,眼中只有木板和那个稻草人,心中空空荡荡无物物我,一双脚如同长在木板上,连同身体随着木板的颤动而上下颠簸,呼啸不定的风也被这种节奏所导引变得微弱无力。终于来到了木板的前端,李天行站定,缓缓举起弓,将身体调成合适的姿势,从背上的箭囊中抽出一支箭,张弓搭箭,转眼间一箭扎入对面稻草人的胸腹之间,第二箭,第三箭,……,箭囊空了,稻草人的胸腹间箭羽如花。李天行握着弓,转身往回走,虽然缓慢,却看着轻松自在,这条路已经被征服。
当他的脚终于踏上坚实的地面,人群中欢呼声一片,那群身穿黑色中山装的小子们冲过来,把李天行抬起来,走回场子,向上抛了几回才放下来。李天行来到亭子下,抱拳施礼道:“姐、姐夫,天行不辱使命,回来了。陆帮主、于世伯,龙三凤的事是不是到此为止,我们和洪帮兄弟可以相安无事了?”
陆封疆仰头大笑一声,对元彪说:“元老弟,恭喜你得到这样一个少年才俊。三日后,在功德居我来做东,大家都来痛饮一番。江湖平静,你我就可以不醉无归了!”
元彪心里暗骂:“老东西,脸变得倒快!”,嘴里却大声道:“那是当然,让老嚼头把他的陈年老酒都孝敬出来,咱哥俩要喝它个天昏地暗!于世伯,你也来!我知道你可是出了名的好酒量!”
于世昌微笑着摆摆手说:“多谢盛情,酒,我早就戒了,还是在家品我的茶吧!心领了!”又对潘玉真说:“怎么样,我没说错吧。想让他长大,就要该放手时就放手!”随后转脸对李天行说:“孩子,我送你一句话,算是记下你今日所为。‘天门岭上射天箭,龙潭穴中镇三关’,真是后生可畏呀!”
从此,李天行“镇三关”的绰号便在江湖中传开了。
元公馆终于回复了从前的风平浪静,李天行一鸣惊人,不仅得到元家帮上下一致的认可,也名震长春。即便如此,潘玉真坚持不让他参与任何帮内事务,甚至仍然对他极力隐瞒元家所有的黑道买卖,除了寻找殷家后人,只是让他接送孩子上学,带着几个孩子习武,算是冷了元彪的场,称了孩子们的心。
李天行已经大概知道元家的背景,自然也感激潘玉真对他的理解和爱护。四个孩子在李天行的用心教授下,还真是有模有样,算是步入武学的门径。然而,唯一让李天行忧心的就是先师的事,尽管寻遍了黑山附近,长春周边,还是没有殷家人的行踪,他开始怀疑殷家人可能远赴他乡,天地之大,一时茫然无措,每日对着先师的骨灰,心中自是难过郁闷。
日子一晃已经过了夏至,白山米家煤矿终于在半年多的紧张筹备之后进入了开张大吉的倒计时,为了讨个吉利和彩头,元彪请了有名的风水先生‘卜算子’卜易生推算了黄道吉日,定下开张大吉的好日子。
这一天,不仅米家、元家老少聚齐,当地政府官员、长春各级头头脑脑也悉数到场,为了保护这些政要权贵的安全,大批警察军队把矿山附近围了个水泄不通,要不是锣鼓喧天、彩绸遍地,不知道的会以为这里出了大事了。
大约到了上午十一时左右,大家终于等到了卜算子定的吉时,满载着黑色矿石的运煤车从矿洞里徐徐驶出,车的四角分别插着一面带有符印的小旗子,还各自站着一个身穿黑色棉袄,腰扎紫红色腰带的东北大汉。立时,鞭炮齐鸣,鼓乐声声,元家和米家的人都喜不自胜地看着那些黑黝黝的矿石,好像看着黄灿灿的金子一般。
和大人们的心思不同的就是那些尚不知世事的孩子们了,顺子就很是好奇地问身边的李天行:”大哥,这都啥天儿啦,那几个挖煤的大哥看着挺壮实的,咋都穿着棉袄嘞?“
李天行说:”因为地下很冷啊。“
秀儿听了问道:”夏天都冷成这样,那到了冬天可咋办呐?“
李天行一笑:”到了冬天,越往地下反而越暖和。“
元魁和元英听着他们的谈话,也感兴趣地凑过来追问:”这地下怎么和地上反着来?“
李天行解释道:”古语说’秋收、冬藏、春生、夏长‘。你们看,夏天太阳给我们很多阳气,不断渗入泥土,到了秋天,泥土中的阳气开始沉入地下,所以地面上越来越冷;冬天的时候这些阳气收藏在地下很深的水中土中,这个时候地上最冷,地下最暖;等到了春天,地下的阳气渐渐升到地面,太阳也带来温暖,所以春天万物复苏生长;再转到夏天,从地下升起的阳气和太阳产生的阳气浮在空中,所以地面上最热,可地下却是阳气最弱,也是最冷的时候。这就是阴阳循环之道。”
顺子接口道:“大哥,听说那些功夫高强的人,身体里都有气,是不是你说的阳气什么的。你也肯定有吧?”
李天行说:“天地有阴阳之气,人也有阴阳之气,学会导引气息顺应天地之气,无论是养生还是练功都至关紧要。你们只会些拳脚招式是不够的,还要会调息运气,这些我以后会教给你们。”
众人一听都雀跃不已。他们并不知道,此时在看热闹的人群中有一双阴冷的眼睛正盯着他们,在他身后还站着几个面色冷峻且高傲的人,其中一个人说:“宫本君,你不是看错了吧,那小子乳牙还没脱呢,有传说的那么厉害吗?”
站在前头被呼作’宫本君‘的矮小健壮的年轻人冷冷地说:“这个人到底有多厉害,试试就知道了。他不过是元彪的一条狗,元彪才是我们的目标。我要用他的头祭奠我的父亲!这个矿区将会成为他的坟墓!”
矿区的喧天热闹随着空气四散开去,在隐约可听的白山山巅上,立着两人两马,前面一匹高大的黑色骏马上是一个二十岁上下的女子,她向矿山方向眺望着。身后一个年纪大些的女子说:“咱家二小姐这开场锣可够响的,听说快把半个长春给搬来了。平日里派头十足的肆平县长今天还不跟个小哈巴狗似地到处摇尾巴!要不,咱也下山看看热闹去。”
前面的女子正是潘玉真的妹子,白山雷公寨当家的三女儿,潘玉英。白山雷公寨寨主潘雷有五个孩子,大女儿潘玉惠远嫁,二女儿潘玉真曾经是雷公寨的二号人物,如今虽然不在山寨了,和元彪另起炉灶也做得风生水起,和雷公寨遥相呼应,依旧颇得老寨主的倚重。老三,也是长子在十几岁时意外夭折,这是老寨主的心中大痛,也是潘玉真的一块心病。当年,皆因潘玉真一心想把弟弟潘玉栋培养成接班人,却间接害了他,以致负罪离开寨子,懊悔终生。如今的三小姐潘玉英实际上是同父异母的姐妹,因为二娘善待早逝大娘的三个孩子,待如己出,所以几个孩子关系都很好。潘玉英如今仍待字闺中,她性情较之姐姐玉真更为直率天真,骑马打枪样样精通,只是不如姐姐心思活泛。寨主潘雷想把继任的担子放在最小的儿子老五潘玉堂的身上,可惜年纪尚幼,还需假以时日,所以,潘玉英如今成了父亲最得力的助手。
潘玉英听了女伴的话,无动于衷地说:“就是那些老套子,有什么好看!不像有些人,跟苍蝇似的,哪有味道就盯上去!我们回去!”
女伴听了,心中暗笑:原来这位三小姐是心里有气,醋劲上来了,这两日正和寨子里的新贵宋庭章闹别扭。两人最近有些意思,然而前日黑山青龙寨三当家的来请宋庭章喝酒,听说是给什么人的妹子做媒,潘玉英心里别扭,自然也没心思去看山下的热闹。
矿山开业庆典之后,元家就好像是登上了顺风船一路高歌猛进,生意上财源滚滚不说,因洪帮人堂堂主还没有合适人选,临时找了个人暂代堂主之位,陆封疆又有事不在长春,元家帮在长春黑道上更是唯我独尊,元家的风头一时无人比其项背。
一日,潘玉真找来李天行,说:“天行,我们在黑山和长春附近找遍了,听说殷家五虎除了一人常年在外,其余四虎都先后亡故,其他殷家后人的下落不明,我知道你心里很着急。不过,我看,也未必全是坏事,至少说明殷家后人没有遭到灭顶之灾,很可能是隐姓埋名,远走他乡了。看来,我们要扩大寻找的范围,可是这样一来,就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了。我想和你商量商量,要不,我们选个风水好的地方先把你师父安葬了,等找到殷家后人在听取他们的意思。你看呢?”
李天行想了想说:“也好!先让先师入土为安。只是这墓地该选在哪儿,我真的没有头绪。”
潘玉真说:“殷家当年的青龙寨在黑山,不如请卜算子在黑山选个风水宝地,让你师父也算是魂归故里了。那里现在是‘滚地雷’葛大庸的地盘,这你不用担心,我去和他谈,相信葛大庸不会不给我这个面子。你觉得这样行吗?”
李天行感激地说:“这样很好,我想师父也会安心了。谢谢姐替我想得这么周全!”
“谢什么!因为我们的事把你师父的事耽搁了这么久,我也于心不安。那我明天就去黑山跑一趟,然后我们和卜算子一起去选个墓地,再商量具体安葬的事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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