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天行的伤好得很快,潘玉真把让他们去齐齐哈尔和黑龙江老家的事一说,两位公子的欢呼声几乎把房顶都掀翻了,然后语无伦次地跟顺子说老家有多好玩,顺子的眼睛也闪起了贼光,秀儿虽然也很动心,但也舍不得丢下学课,略一纠结,毕竟孩子心性,也就丢开了。
李天行心里明镜似的,知道是让自己离开是非之地,有些犹豫:“要不叫鲍大哥带着孩子们去吧,这边的事我还能帮上忙。”
潘玉真说:“这边你就别操心了!你跟孩子们一走,省去我们的顾虑,才是帮了大忙。孩子们都一年多没见着大伯了,你也出去多长些见识,需要你自然叫你回来。”
元彪也说:“你就看好这几个小祖宗就行了!其他的有鲍璞负责。可有一条,到我哥那儿,别听他的撺掇去当兵!拿了我的货还要我的人,这亏本的买卖我可不能再干了!”
潘玉真看李天行不明白,笑着解释:“还亲兄弟呐,这点子事记一辈子啊!天行,你姐夫有个得力的人让他大哥看上了,就留在军队里了,现在听说已经是团长。他怕你也一去不返,所以嘱咐你。”
李天行笑笑说:“不会,我就是孩子头儿,当然还要带着孩子们回来的。姐夫,你尽管放心,孩子们一根头发都不会少!”
怀揣着两封信,李天行带着雀跃不已的四个孩子登上了北上的军列,满载着枪支弹药和各种军需品的列车轰隆轰隆地开动了,潘玉真的身影逐渐模糊,李天行心里难免不舍和担忧,原来,自己和潘玉真的姐弟之情已经是如此真实自然的了。
因为是军需专列,列车除了必要的补充燃料、食品和通关检查,只在大站做短时间停留,小镇则根本不停,第二天夜间,就到了齐齐哈尔。元师长的副官早就等着了,用轿车把一行人直接接到了官邸,所谓官邸,却像是一所普通的民居,不过院子大些。
元师长、夫人和三个孩子都在大门口迎接他们。元师长的三个孩子都是男孩,长子比李天行大两岁,老三和元魁同岁。孩子们一见面就是唧唧喳喳,鸡飞狗跳的。顺子和秀儿毕竟认生,多少有些拘谨。
李天行见到了一身戎装的元龙,元彪的大哥,一看就知道是亲兄弟俩,一样的眉眼轮廓,可能是军人生活毕竟比不得元彪的花天酒地,所以显得清瘦些,一身军装却更显出身材的挺拔英武。
元龙早就接到了元彪的电报,知道了李天行的身份,自然很是亲和地招呼他。李天行递过元彪的信,元龙亲热地说:“天行,到这里就跟在家里一样,需要什么就和副官说。从明天起,我让李副官陪着你们,先到齐齐哈尔城里转转,现在正是秋天,找一天咱们去打猎。今天晚了,先吃点东西,睡一觉,明天我们再聊。”
李天行有点诧异:“是。可是,这里不是齐齐哈尔么?”
元龙说:“军队驻地,当然不能在城市里,这里离齐齐哈尔不远。我在城里有宅院,明天起你们就住在那里,有我夫人和三个孩子陪着。今天晚了,城门已经关闭,先在这里将就一晚上吧。”
第二天,李天行照例早起静坐、打拳,就听到阵阵哨声,还有整齐的跑步声、喊号声,听得元龙也出去了。等天色渐明,李天行闲着无事,其他人却还没有起床,就独自一人出了院门,看看附近,原来是个小镇。
李天行顺着街道信步而行,镇子不大,但街道整齐而宁静,人们大都还在睡梦之中,似乎早已习惯了那阵阵哨声和操练之声。走了不久,便是小镇的边界,外面一片空旷,一座座搭建的营房整齐有序地排列着,此时操练刚刚结束,小队的军人列队回营房。
李天行看到前面不远处有哨卡,当然知趣,就想掉头往回走。这时从里面开出一辆军用卡车,上面堆放着好象是棉被、军衣之类的军需品,正好迎面一辆军用吉普开过来,卡车打轮让路,被路边石头一颠,车上一捆东西坠落,离李天行不远,他也没多想,几乎是条件反射似的上前接住,然后抛了回去,车上押车的士兵几乎还没反应过来,看着东西,再看着李天行发愣。
卡车开走了,李天行也往回走,对面的吉普车“嘎”地急停在他身旁,车上一个满脸络腮胡子、带着大沿军官帽的军人伸出头来,对他说:“小伙子,好快的身手,是个练家子。看着脸生,不是本地人吧?”
李天行不想招惹是非,简短回答:“我是路过的。告辞!”说完就走。
军官立刻生疑,大喊一声:“站住!再动就开枪了!”
李天行回过身,见那军官果然拿着枪对着自己,不仅哭笑不得,同时不远处站岗的哨兵也被惊动了,提着枪跑过来,见到军官先敬礼。
那军官命令道:“这个人可疑,带进去问问。”
两个哨兵拿枪押着李天行,把他关进一间屋子里。李天行有些懊悔:这下子又招来不必要的麻烦了!
过了好一阵子,士兵才把他带到一间屋子,里面坐着那个大胡子军官,他审视着李天行,目光逼人:“这里是军营,你功夫再好也跑不出去。还是老实交代,你是什么人,到这儿来干什么?”
李天行老老实实地说:“我叫李天行,从长春来,是押送军需品的。不信,你问押送军需品的鲍璞大哥,要不,问元师长也行。”
大胡子军官倒是一愣,马上吩咐士兵:“你去把李副官找来。”
不一会儿,李副官来了,一见李天行就说:“误会了,曹团长,他是潘夫人的义弟,昨晚才到,怎们会在这里?”
大胡子军官赶忙站起来,笑着说:“咳!都是自家人,不打不相识,兄弟不会记我的仇吧?”
李副官在旁边介绍说:“李少爷,这位是我们曹团长,原先也是跟着元会长的,后来投了军。正好,你们认识认识,无巧不成书嘛。”
李天行松了口气,忙抱拳说:“是我莽撞了,曹大哥,曹团长,我姐和姐夫让我问你好呢,还给你捎了几坛子好酒,回头我给你送过来。”
曹团长眼睛立马放光:“还是大哥、嫂子想着我,我说这两天酒虫直闹腾,原来是闻着酒味了。兄弟,叫我曹大哥就行了,亲近。我可好久没见着大哥和嫂子了,他们还好么?”
李天行说:“好!曹大哥有空就回去看看,姐夫说没你一起喝酒,不痛快!”
曹团长似乎有些伤感:“唉,披了这身军服就是不自由,我也想跟大哥痛快地喝一顿!想当初……”
“想什么,又想喝酒了?我就知道那几坛子酒是给你的!你把弟妹的义弟给抓了,还想着喝酒?充公了!”元师长边进屋边说。
李天行忙说:“师长,是我不对,我不该在这里乱跑。不关曹团长的事。”
元师长微微一笑:“行了,改日你们再套近乎吧。时间不早了,他们找不到你正着急呢。李副官,你带着他们进城吧。”
几个人住进了元龙在齐齐哈尔的府邸,一开始的几天都是元夫人带着到处逛。虽然顺子和秀儿是初次到齐齐哈尔,但他们已经不是当年的顺子和秀儿了,从平凉一路走来,北平到过,长春住过,也是见过世面了,所以齐齐哈尔给他们带来的惊奇便不多了,倒不如多了三个小伙伴更兴奋。每次出行,七个孩子,就像是一群马蜂,所到之处令人侧目。
李天行到底是心里有事,又是做客,所以安静沉默了许多。顺子和秀儿也很快就混熟了,打打闹闹之间,元龙的三位公子发现了问题,从前文文弱弱的元英打起架来居然有了章法,以前看见打架就躲,如今不仅胆子大了,居然可以使个巧劲把比他大的元义摔倒。
元龙家的三位公子,老大元仁,老二元智,老三元义,三个孩子从小被当军人的爹用带兵的方式带大的,崇尚武力,精力充沛,老大元仁小的时候,还在当土匪的爷爷身边待了一阵子,更是把彪悍勇武的精神刻到骨子里了。所以看到两年不见的堂弟居然在武力上刮目相看,就追问是不是家里请了好的教习先生了。这一问正问到元魁等人的痒处,几个人七嘴八舌,竹筒倒豆子似的,把李天行的功夫和经历添油加醋地一番演绎,元家三个公子听后,看李天行的眼光都不一样了。经不住一群孩子们的恳求,一向不喜炫耀的李天行只好在他们面前露了一下轻功,元家的三位公子羡慕死了,从此孩子们就不愿出门,整日缠着李天行要他传授武艺。
元龙忙完了军需品的发放,几天后才回到城里,发现孩子们竟然乖乖在院子里习武,教他们的是李天行,只觉得有趣,也没在意。原来,在元彪的信里,只是说李天行是潘玉真认的义弟,让他和孩子们在他这儿待上一个月,然后就送到老家,让孩子们在爷爷奶奶那儿住一个月,让老人们享享天伦之乐。
等孩子们又鹦鹉学舌般跟他说了李天行的本事有多大,名头有多响,元龙看着和长子元仁相差无几的李天行,心里着实不信。谁知过了两天,一封信送到府第,信封上竟然写着“李天行亲启”。李天行也很是纳闷,拆开信一看,简简单单几个字:“明日萃园一聚。叶枫”
可这几个字足以让元龙惊异了,叶枫,洪帮火堂堂主,东四省的江湖无人不知,他以轻功成名,又行事隐秘低调。元龙喜欢结交江湖豪杰,可是,虽然和叶枫同在一个城市,竟然只因机缘巧合见过一面而已。只这一面,他对叶枫其人已是赞不绝口,可惜,之后曾经出面相邀,也都被婉言相拒了。而这样一个人物,竟然主动来邀请李天行,看来孩子们的话还是有谱的。
李天行见信之后才猛然想起,叶枫的火堂就在齐齐哈尔,一时忆起当初闯关时叶枫有意相让的情谊,当然很是期盼再次见面。
萃园其实不在城内,而是离齐齐哈尔不远的千叶湖的边上,千叶湖形状犹如几片错落有致的树叶,当年的一个黑龙江将军圈了其中一片半封闭水域,建了一个行宫别馆,据说里面珍宝荟萃,取名‘萃园’。如今,萃园成了洪帮的产业,叶枫的火堂就设在此地。
李天行一早来到萃园,早有专人等着,引他一路来到湖边,但见湖水碧波荡漾,一眼看不到边际的莲花荷叶婷婷袅袅,在湖的中间有一个飞檐碧瓦的亭子,叶枫已经煮茶相候。走过弯弯曲曲的木桥,到了亭前,叶枫起身抱拳相迎,李天行忙拱手深施一礼道:“叶堂主,天门岭承蒙堂主相让,天行心中一直不安,今日特来请罪。”
叶枫忙伸臂虚扶:“天行兄弟,再别说什么请罪的话。那日在危机之中,你能抓住漏洞出奇制胜,我可是很服气!来,请坐!”
李天行依旧有愧:“论功夫,那日我必输无疑,如果不是叶大哥有心想让,我不可能有最后的侥幸。我们也不能顺利讲和。叶堂主的功夫和人品,天行真心折服!”
叶枫给李天行斟了杯清茶递过去,淡淡地说:“讲和对我们双方都有利,本来我们之间的矛盾就是别人的阴谋制造出来的。明知如此,还要为了面子打个头破血流,那才是蠢笨至极!不过,不打不相识,因此结识了你这样的少年英雄,倒是一件快事!”
李天行很是诚恳地说:“能够结识叶堂主这样的豪杰,才是天行的荣幸。天行以茶代酒,敬叶堂主一杯!”
李天行又问道:“叶堂主是怎么知道我来齐齐哈尔的?”
叶枫微微一笑:“你可知道,光是在这关东四省就有我们洪帮二十万会众,虽说这里面良莠不齐,但若说打听消息,那可是上至大帅府下至贩夫走卒,都逃不过我们洪帮的眼睛。我不仅知道你来了,还知道你为什么来,也知道元家又摊上了什么麻烦。”
李天行不禁大为惊讶,忙问:“我走之前,还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人要害我们,敢问叶堂主查到了什么?”
叶枫说:“我知道你在大和武馆险遭暗算,你姐姐、姐夫就把你和几个孩子送出来,以便安心对付敌人。至于这个要害你们的人,你想想,能拿日本浪人当枪使的,会是什么人?”
李天行说:“应该只能是日本人吧。我听姐说,山口本和宫本奇冶郎有交情,可能他是怀疑宫本之死和我们有关,也或许宫本的家人朋友要替他报仇。”
“你的思路是对的。宫本的事,我一直没放手。日本人气量都小,睚眦必报。宫本的死很蹊跷,虽然你们做得干净,但日本人只要怀疑了,就不需要证据。宫本的骨灰是他儿子宫本完胜接回去的,一个月后,这个宫本完胜就回到长春,接手了他父亲的大和株式会社。但是,此人悄无声息地做事,一点不声张,甚至他下属的一些商铺厂房的主管都不知道他到了长春。这就颇耐人寻味了。和他走得近的,其中就有那个害你的山口本,此人就是个纯粹的街头混混,宫本的忠实走狗,没什么本事,所以只能等主人的命令,才会咬人。看来,这个宫本完胜真是要继承他爹的衣钵,跟你们元家一定要斗个你死我活了!”
李天行听了,不禁皱眉不语。
“你在担心你姐姐和姐夫?”叶枫问。
李天行点头说:“是,我应该回去,这时候怎么能袖手旁观?”
叶枫说:“论功夫,你没得说。可是要论江湖经验,你可比不上你姐姐和姐夫,尤其是潘玉真。你这个干姐姐可是精明得很,元彪果断勇武,潘玉真深谋远虑,他们两人在长春根深蒂固,不好对付。即便是老宫本,忙活了半天也没把元家怎么着,可潘玉真一出手,他就上了西天,她的手段可见一斑。你放心,小宫本初来乍到,虽然是锋芒毕露,可惜露得太早了,一击不中,就失了先机。他对你下手,其实就是一个试探。你要想帮他们,就好好待在外面,护住那几个小的,就算不辜负他们了。”
李天行低头想想,觉得有理:“叶堂主说的是,我想得浅了。那就听你的,看看情形再说。还要麻烦堂主,能及时透些消息给我,我总要尽力而为,帮帮姐和姐夫。”
叶枫笑着说:“天行兄弟可是个性情中人,放心,我一定帮你。虽然我们和元家有些过节,但至少我们都是同宗,还轮不到日本人在这儿撒野!如今,这关东都快成日本人恣意横行之地了。真要让这些倭寇占了我们的土地,奴役我们的族人,我辈有何面目去见列祖列宗!”叶枫的脸色似乎结了层冰。
李天行听着,心中也是郁闷难平,一时间亭子里的气氛如凝滞一般。须臾,叶枫回过神来:“既然你我生逢乱世,正可以逞英雄义气,建立一番功业!对了,听说,你来东北,本来是为了安葬令师的?将来有何打算?”
李天行答道:“什么都瞒不住堂主!先师临终遗言,想要归葬故里。我只知道先师的家人曾经在黑山的青龙寨当土匪。谁知道青龙寨早已易主,殷家人避祸隐居,不知去向。我只好听姐姐的,把先师安葬在黑山上,等找到殷家后人,再听他们的意见。”
“青龙寨的殷家五虎在当年也是声威赫赫,因为叛徒出卖,遭了灭顶之灾。老爷子当时被害,殷家后人听说死伤过半,几年后出来刺杀仇人未成,从此就销声匿迹了。事情都过了这么多年,的确不好找。这样,我让洪帮兄弟帮你找找,只要还在东北,总会有迹可寻。”
李天行抱拳感激道:“多谢叶堂主!如能找到他们,先师泉下有知,亦当含笑了!”
叶枫说:“你我兄弟,不必这么客气。这么说,你的功夫是跟殷家人学的?”
“先师教我的是外家功夫。我从小在崆峒山道观中长大,我太师父道号云鹤上人,我的内功是跟太师父学的。”
叶枫恍然道:“怪不得我看你的功夫不是出自一路。崆峒武功果然不同凡响。你如此年轻,就有这般武学造诣,让我也羡慕得很。”
李天行认真地说:“叶堂主的功夫远胜于我,如果能指教一二,天行定会受益匪浅!”
叶枫笑了:“你这么说,我不答应就显得小气了。好,今天天气也好,如此景致,我们就舒散一下筋骨,累了正好有酒肉伺候,困了就醉卧亭中,比神仙都快活!”说着,指了指湖中的荷花,接着说:“谁先摘够十片荷叶回来,谁就赢。”话音刚落,两个人影从亭子里飞出去,蜻蜓点水般在荷叶上飞,一个人的手刚触到荷叶,另一个身影就飞过来,两人在碧绿与绯红之间斗了好一阵子,终于以李天行的一叶之差而告段落,两人爽朗大笑,又推杯换盏,大块朵颐起来。吃饱了,就聊,说烦了,就打,打够了,继续侃天说地,直至日落西山。
天色已晚,李天行不得不告辞:“叶堂主,天行有幸结识堂主,无论在武功还是为人处事上都颇为受益。今日一别,不知何时还能再见。”
叶枫认真地说:“既然我们两个脾气相投,那就结成异姓兄弟如何?”
李天行喜不自胜,连说:“好!求之不得!”
于是备齐了香案,两人焚香结拜,兄弟相称。
“二弟,不知你在这里停留多久?”
“大概一个月。”
“好,这一个月你随时来,我日日煮茶相侯。”
自此之后,李天行天天到萃园,每日醉心于武学切磋,叶枫的见多识广也让李天行受益良多。齐齐哈尔的日子简直是可遇而不可求的舒心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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