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了饭,童大锥把带来的几大箱子礼物给抬了进来,让二老过目。等到打开满载着野味的箱子的时候,那几个小子就来劲了,七嘴八舌地讲着这次去打猎的种种经历,当然也少不了吹捧李天行。
祁老太太惊奇地看着李天行说:“这才多大的娃,就有这本事!啧啧,我说老头子,比你当年还不差咧!”
元战的身材跟他的两个儿子差不多,虽然发鬓斑白,但一双眼睛精光四射,一看就是练家子。他饶有兴趣地端详了一下李天行说:“好小子,看得出来,你是个内外兼修的底子!我那个儿媳妇眼毒,看人不会错!你是哪儿人呐?听你口音,像是西边的。”
李天行回答:“我从小在崆峒山道观中长大,一年前才到的这里。”
“崆峒山?好地方,你是跟道士学的功夫?”
“是,先师道号虚静,太师父是云鹤上人。”
元战点点头说:“怪不得,你年纪不大,却比一般人沉稳安静得多。难得!你来东北是寻亲?”
“先师遗言,要落叶归根,所以到这里寻找先师的家人,安葬先师遗骨。”
“哦?你师父是东北人,那你师父的俗家名讳是?”
“先师姓殷,名扬明。”李天行心中突然一动,心想:这老爷子也是土匪出身,没准知道一些当年的事情,或许能有些殷家后人的线索。
没想到元战追问道:“殷?这个姓不多见,十几年前,黑山青龙寨的殷家五虎可是江湖上有名号的。当家的殷广平有四个儿子,四个儿子的名字里面都有一个‘明’字。你师父可是他们中的一个?”
李天行眼睛一亮,马上说:“是啊!先师就是青龙寨的。敢问老爷子,您可知道殷家后人的下落吗?我们找了一年都没找到。”
元战眼神有些异样,没回答,却对大家说:“把这些个物件都收了吧,天晚了,赶了一天的路,该歇着了!”
大家赶忙把东西搬走了,祁老太太安排几个孙子、李天行和顺子睡在西屋的大炕上,果然要秀儿和自己睡在东屋,秀儿打小没被这么宠爱过,一边是战战兢兢,一边又是满心欢喜。
李天行总觉得元战好像是知道什么,但元战不愿说下去,也只好作罢,回到西屋,几个小子们兴奋得睡不着,闹腾了大半夜才睡。
第二天天没亮,李天行起得早,在院子里打了几圈太极,听到屋里有动静,就停了手,不大会儿,元老爷子出来了。李天行迎上去问了好,元战说:“你跟我来,去见个人。”
李天行心中怦然一动,跟着元战来到一个普通的院落门前,老爷子不敲门,只轻轻一推,虚掩的院门就开了,随着两声犬吠,一条大狗冲过来,被老爷子低声呵斥住。老爷子轻轻拍拍屋门,很快有个女人的声音问道:“谁?”
元战说:“是我,元战,我带来一个人要你见见。”
一会儿,门开了,一个女人把他们让进了屋,这是外屋的灶间,只放了一张方桌,两个条凳,和一个简单的碗柜。借着桌上昏暗的油灯,李天行看到这是个略有些发福的中年女人,眼角鱼尾纹细密,似乎隐藏着生活的艰辛悲苦。
女人给老爷子让了坐,惶恐不安地说:“老爷子,这么早,有什么事吗?”
元战说:“殷家媳妇,我带来一个人你见见。”
女人听了,似乎浑身一颤,惊讶地睁大眼睛,一时没说话。
元战接着说:“我这么称呼你,是因为这个人,他叫李天行,是殷扬明的徒弟,殷扬明也故去了,他来找殷家的后人,埋葬他师父的遗骨。”转而对李天行说:“她是殷崇明的妻子,七年前她带着孩子来到这儿,隐姓埋名,抚养独子,这里除了我和我老伴,没人知道他们的身世。”
女人望着李天行,眼中交织着惊喜和悲情,语带哽咽地说:“你是三弟的徒弟?三弟,他......他也不在了?”
李天行悲喜交集,赶忙扑通跪下来:“天行见过婶娘!先师一年前在崆峒山仙逝,临行前嘱咐我要埋骨于故土,所以我带着先师遗骨来到东北,可是青龙寨已经易主,也找不到殷家后人的踪迹,只好先把先师埋在了黑山青龙寨的旁边,等找到了殷家人再来定夺。如今,可算找到了婶娘,受天行一拜!”说着便恭敬地磕了头。
女人赶忙上前扶起李天行,已是泪流满面,李天行搀扶她坐下,她呜咽着说:“好不容易有了兄弟的下落,竟也是撒手而去!殷家命苦,如今他们倒在地下团聚,就留下我们孤儿寡妇还在这世上苦熬着,这日子哪有个盼头啊┄┄”忍不住捶胸顿足地哭了起来。
这时门帘一挑,一个十几岁的瘦瘦男孩子衣衫不整地冲出来,惊慌地来到女人身边说:“娘,你咋哭了?啥事啊?这是咋啦?”边说边紧紧偎依在她的身边,惊恐地看着李天行。
女人看到儿子不安,对他说:“文韬,我没事!来,这是你三叔的徒弟,你们认认。他是送你三叔遗骨回乡安葬的。”
叫文韬的男孩子吃惊地问:“我三叔?他也没了?娘,就剩我们了!”
李天行心里一阵难过:“是,先师两年前病故。我已经把他葬在黑山上。若是婶娘觉得不妥,我会遵照您的意思,将先师遗骨迁到殷家先人墓地,和他们葬在一起。”
女人闻言又是泪如雨下:“当初青龙寨被人攻破,爹爹和二弟死在乱枪之下,先夫和四弟保着我们几房家眷逃了出来,后来,为了报仇,他们去刺杀郭昌奎。谁想到刺杀不成,先夫却被那姓郭的打死,四弟逃回来,却已经受了重伤。为了躲避追杀,我们东躲西藏,最终还是被打散了,四弟被他们抓住,也死了。可怜殷家人的尸骨都不知道散落在哪里,叫我一想起来,就痛不欲生啊!”越说越悲戚,哭得泣不成声。
李天行默默无言,想起师父临终的样子,若是知道自己的父母兄弟落得如此下场,岂不更是痛心疾首,不禁也落下泪来。
元战打破僵局,说:“走的人已经去了,你们还要好好活下去!那个郭昌奎结怨不少,早就不知逃到什么地方去了。文韬他娘,如今,你儿子也已经十九岁了,你三弟的徒弟也找到了你们,也算是能慰藉他们的在天之灵了吧。你们聊聊吧,我回去了!”说完起身就走,女人赶紧送出院门。
李天行看着文韬,觉得他的眉眼的确有些像是师父的模样,听刚才婶娘的话里,文韬的爹,殷崇明是殷家四兄弟中的大哥,而文韬比自己大三岁,于是说:“殷大哥,你们过得还好吗?”
殷文韬眼中有些怯意,蔫蔫地说:“就是庄家人的日子,没什么好不好的。”
婶娘回来,招呼李天行坐下来,此时天已微明,鸡叫头遍,她忙着打水烧水,李天行见状赶忙来帮忙,看到水缸里的水不多了,就主动问了水井的位置,把水缸注满,然后把乱堆的柴火整理好,劈了些柴火帮忙烧火。回身见殷文韬不见了,婶娘说文韬自小受了惊吓,身体不好,让他进屋去歇着了。
李天行看着婶娘一人忙碌的身影,心里不免叹息,没想到师父的亲人竟然落魄至此,便问道:“婶娘,你们以后有什么打算?”
婶娘叹了口气说:“唉,现在就剩我们娘俩,虽然那个姓郭的不知去向,没那么危险了,可我们能去哪儿呢?元老爷子收留我们,很是照顾我们,在这里也是吃穿不愁,有老爷子罩着,也没人敢动我们。文韬身子骨不好,不能再过那种奔波劳碌的日子,还是就在这儿安安稳稳地过一辈子吧。”
李天行又问道:“你们是怎么找到这儿的呢?”
“四弟死后,我们四处流浪,偶然听说元老爷子金盆洗手建了龙岗村,虽然我们没见过面,但爹爹在世时曾说起过,还说他是个豪杰。我就想,好歹都曾经是同道,算是爹爹的故人,也许能看在爹爹的面上施以援手,就一路打听着来了。老爷子听了我的遭遇,很是同情,就收留了我们,帮我们隐瞒身份,孩子如今也是跟着我,姓杨。要不是老爷子,我们八成早就变成孤魂野鬼了!”
“文韬大哥到底是什么病,有没有请大夫看看?”
“请了多少大夫来看过,不知道吃了多少药,都没有用。也不知是什么病,就是三天两头的这儿啊那儿的不舒服,大夫说他虚。唉,就是小时候天天胆战心惊的躲躲藏藏,吓着了!”
婶娘留李天行吃了早饭,天行好言劝慰了婶娘,也许是终于有人说说心里话,心里多年的郁结舒散了些,她愁苦的面容终于有了些轻松的笑意。李天行告辞出来,此时村里人都已经开始了一天的劳作,有人看到他从这个院子里出来,不免询问,李天行就回答说找到了失散多年的婶娘,大家都惊奇不已。
李天行回到元家大院,大家正在吃早饭,顺子问道:“大哥,你一大早去哪儿了?我们待会儿要去地里干农活呢,你赶快来吃早饭吧!”
李天行答道:“我吃过了,你们吃吧。”
顺子不解地追问:“你到哪儿去了?你不是头一回来?在谁家吃饭了?”
李天行看了一眼坐着的元老爷子,实话实说:“我找到了先师的亲人,和他们说了会儿话,所以回来晚了。”
顺子刚往嘴里塞满了黄米糕,粘粘的正嚼着带劲,一听李天行这么说,噎得差点没别过气去,赶紧灌了些稀棒茬子粥,抻着脖子用手捶了捶前胸,倒过一口气,一连串地问:“啥?找到你师父的亲人了?咋这么巧?昨晚你才到这儿啊,咋找到的?”
秀儿也瞪大了眼睛看着李天行,元魁、元英对天行的事略知一二,也很是好奇,可元仁三兄弟一无所知,看着他们莫名其妙。
元战开口说:“昨天天行说起他的身世,我觉得像是村子里的杨家,就带着天行去问了问,果然就是。这天下的事,无巧不成书!那是冥冥中自有天数啊!好事!”
大家释然,自然为李天行高兴。
元战说:“吃好了么?太阳都老高了!下地!”于是,孩子们三口两口扒完了饭,雀跃着跟着大家往地里去。
由于昨晚大家闹闹哄哄的,又是晚上,李天行没有看清村庄的模样,此时仔细看了看路过的农家院落,但见家家土坯院墙,里面房屋样式都差不多,猪圈、牲口棚、鸡窝、石磨一应俱全,家家的屋檐下都挂着长长的一串串的玉米、大蒜、辣椒。村子中间是一条可以通过两辆大卡车的主路,所有农家院落都是横排竖列整齐有序,中间的通道也有四、五个人并排的宽度。李天行不禁暗自称奇,显然这个村落是精心设计的,绝不似一般村庄的杂乱随意。更令人惊奇的是,村子有围墙,村口设有防备攻击用的障碍物,还有一个约有十米高的木制岗楼,上面站着拿枪的村民。李天行心中暗想:真是名不虚传啊!虽说是金盆洗手,可村里的村民毕竟不是普通人,这样的阵势,就像是把山寨从山上搬了下来!
出了村子就来到了田间地头,放眼望去,首先是一片巨大的晒谷场,场子里堆满了金黄灿烂的玉米。场子的两侧竖着几十个三米多高的木桩,有些木桩上已经挂满了一串串的玉米,就像是一个个巨大的金色纺锤直立着。
元战说:“刚收了玉米,这两天得赶紧挂起来,把场子腾出来,大豆、高粱、水稻也要下来了!走,我先带你们到地里看看。”
李天行已经能望见晒谷场后面一望无际的田地,但见一片焦黄色,在阳光下犹如好像是要被烤熟的感觉,那是大豆;再往旁边,是绿色上缀满累累猩红色果实的高粱,挨着它的是一片青翠托着金黄谷穗的水稻田,还有一片绿色波浪中葵花向日展颜的葵花田。秋天的田地,是大自然鬼斧神工般的画品,绚烂的色彩是丰收果实的光芒,在这幅巨画面前,李天行只觉得心胸鼓胀起来,嘴里似乎吃了蜜糖,几乎有种要冲上去拥抱色彩的激动。小孩子们已经不能控制这种视觉刺激带来的震撼,欢呼着奔向那些五彩的世界。李天行忍不住跟上去,于是画中便有了灵动的奔跑跳跃和不绝于耳的笑声。
跑累了,笑软了的几个人倒在一片麦田里,稠密的麦秆被他们的身躯压在身下,松松软软的像是飘在云端。仰望着蓝天白云,李天行把头枕在自己的右臂上,另一只手拿着一个沉甸甸的麦穗,放在鼻子上闻着那特别的香气,自言自语地说:“怪不得关内的人都要闯关东,东北真是个好地方!”
元魁自豪地说:“那当然,我们东北,别的不说,随便抓一把土,都能攥出油来。随便扔个梨核,就能长出梨树!”
元仁补充着:“就是不种庄稼,光是林子里的那些个山珍野味都吃不完。你们看见我爹带来的那颗野山参了么?听说有几百年了,比秀儿矮不了多少!”
元魁瞥了一眼元仁,撇撇嘴:“吹呗!山参我见得多了,没啥稀罕!去年我们还给爷爷带了一张白虎皮,给奶奶带了个紫貂皮大袄呢!”
元智兴致勃勃地说:“冬天快来了,冬天钓鱼可带劲了,咱们比比谁钓得多。去年,我一人钓了一百多条,还钓上来一条比秀儿还高的鳇鱼!”
元义马上接口说:“那是你钓的?要不是爹一把抓住你,你就被鳇鱼钓走了!”
众人哈哈大笑。
秀儿嘟着嘴抗议:“你们别老是拿那些个东西和我比!我看我们也该回去了,不是还要帮着干农活吗!”
元魁一骨碌爬起来说:“走,我们回去烤玉米棒子吃,跑得我肚子都空了!”
顺子一听,也说:“对,对,我也饿了!回去吧!”
秀儿嘟囔着说:“早上的粘豆包就数你吃得多,才多久又饿了!真是属蝗虫的!”
顺子说:“好啊,那你待会儿可别馋嘴,你要是吃了,你也是蝗虫!”
大家一路说笑着回到了晒谷场。晒谷场上人头攒动,大家都在忙着收玉米。李天行看到婶娘也在,主动过来帮忙,很快就学会了如何把玉米一个个串起来,然后往柱子上挂。李天行力气大,常常手里一下子捧着十多串,差不多有一百多个玉米,递给挂玉米的人时竟然还能高高举起双臂来。惹得众人啧啧称奇。
中午休息的时候,元魁他们早就烤好了玉米,原本清香的玉米此时带着轻微的焦糊的气味,一口咬下去,甘甜美味,口舌生津,李天行不禁说:“太好吃了,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玉米!”
顺子早吃得肚饱溜圆了,身边一堆玉米棒子,满足地说:“除了林蛙,我就最爱这口儿了!吃撑了我了!你们都别逗我笑啊,我一笑,肚子就要爆了!”
秀儿白了一眼顺子,细声细气地说:“你要爆,别在这儿!到地里爆去,把你肚子里的那些腌臜物当肥料施到地里,明年就能长出更甜的玉米,你也不算白糟蹋这么多粮食!”
大家哈哈大笑,顺子气得翻白眼,祁老太太笑着说:“看我们这大孙女,人长得俊,话说得也伶俐,就是奶奶我当年的模样!真是好闺女!”边说边爱抚地摸摸秀儿的头,秀儿回报以甜甜的笑。
元义说:“奶奶,您一口一个大孙女的,自打有了秀儿,你都不要我们这些孙子们了!也太偏心了!”
老太太笑容满满地说:“哎呦!都大小伙子了,还吃姑娘家的醋!平日里多唠叨几句,你们就嫌烦,这会儿知道有人疼的好啦!晚喽!秀儿,来,到奶奶怀里来,让他们看看,你就是奶奶的心头肉,他们谁敢欺负你,告诉奶奶,奶奶不给他们做饭吃,都饿着,好不好!”
秀儿已经没有刚来的时候那么害羞了,对于这么一个天上掉下来的慈爱的奶奶产生了久已缺失的依恋,于是一股脑地扎进祁老太太的怀里,被老人温暖的双臂紧紧抱着,轻轻摇着,幸福的红晕漾在两颊,更显得她娇媚可爱,把老人开心得合不上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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