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三爷的局

  老太太看戏的劲头很足,只要有戏看,也不见倦怠嗜睡了,比吃药都管用,每日只是盼着江太太来接她去看戏。每次江太太也都给潘玉英和李天行安排点活动,要么去酒楼听书,或去溜冰,或去钓鱼,李天行和潘玉英也都承情照办,玩得挺过瘾。

  这天,江太太又来接老太太去看戏,说今天是最后一天的压轴戏。江太太告诉李天行和潘玉英:“今天在浑河大码头,有一年一度的冰嬉。我给你们留了两个好位子,我让杨子带你们去,听说当年老佛爷御用‘冰鞋处’的老统领也来了,还要下场子呢。这可是千载难逢!要不是今天是压轴戏,我还要带老太太去呢!”

  李天行和潘玉英也很兴奋,道了谢,就跟着江太太的跟班扬子,开车赶往大码头。浑河,其实名不符实,原本河水清澈见底,只因当年努尔哈赤,为了对抗数倍于己的二十万明军的进攻,让百姓把自家的马粪倾倒入河里,再让所有骑兵下河搅浑河水,结果明军以为有大军的埋伏,胆怯退兵,从此浑河之名就叫开了。

  李天行和潘玉英到了大码头附近,但见人头攒动,车是开不进去了,便下车步行,到了码头上,只见河面如同镜面,码头上船只绵延无数,似乎与冰河结成一体,倒真是天然的观台。其中一些高大的商船自然就有着更优越的观赏条件。潘玉英和李天行就在杨子的引导下上了其中一艘大船,船舷边设有高腿座椅,眼前的河面一览无遗。

  很快,不仅冰面上的船只上都站满了人,附近的岸边也都黑压压的人头涌动。眺望河面,银光闪烁中彩旗招展,冰面上再就站满了几百人,有身穿前朝盔甲的武士、有彩衣飘飘的仙女、还有排列整齐的身穿红、黄马褂的队伍。终于随着三声长长的号角,又是一阵锣鼓喧天。两个人分别举着一个奇长的竹竿,顶端各自系着一个大红灯笼,他们在冰面上交叉穿梭滑到近处停住,一个披着将军战袍的人手拿弓箭出场,先是如箭疾驰,其间双脚腾空跃起,甚至凌空倒翻,霎那间叫好声如雷一般,那人表演了一番绝技之后,遥遥地张弓搭箭对准红灯笼就是两箭,灯笼被利剑撕裂,两个红绸子随即滑落,原来是一副对联‘瑞雪寒冰瑶池舞,银龙玉凤奉天嬉’。

  旁边有人啧啧称赞:“好功夫!要说这位尚统领也都五十开外了,一般人跑都跑不动了,他还可以在冰上翻跟头,到底是当年老佛爷跟前当差的,真是不含糊啊!”

  另一个人搭腔道:“那是,别说同辈的人,就是现在的年轻人有几个有这样身手的?唉!一代不如一代喽!”

  又是一阵鼓乐声响起,两队身穿铠甲披红色战袍的巾帼女子,头带长长五彩雉鸡翎,手持旌旗在冰上不断变换队形,而后两队全副武装的武将也加入其中。之后就是一些冰上杂技表演,最后的高潮则是冰上射箭和蹴鞠比赛。场上精彩纷呈,观者叫好如潮。

  等到散场,李天行和潘玉英随着人流回到岸上,两个人肚子也饿了,就想找个地方吃饭。大码头平日是极其热闹的,唯有冬季停运期很冷清,可是赶上一年一度的冰嬉,就跟过大年一样的热闹,恨不得全城的人都涌到这儿来了。潘玉英和李天行就像是被洪水裹挟着,一路顺着人流来到街上,冷不防被后面的人流一冲,两人被挤散了。李天行身旁一个抱孩子的大婶被人一推,倒在他的脚边。李天行赶忙俯身把她扶起来,等再去找潘玉英,却不见人影。

  李天行只好拨开人群四处寻找,找了大半天仍然没有踪迹,不免心中起疑,正在犹疑之间,一个孩子跑过来递给他一张字条,他打开来一看,心中不免一惊,上面歪歪扭扭写道:“要见你的女人,到白家坡关帝庙”。

  李天行问了路,来到白家坡的小树林里,找到一座破旧的庙宇,进了庙门,一眼看到被绑在柱子上的潘玉英,她的嘴被堵着,呜呜地说不出话。随即身后几个人堵住了门口,同时,关帝像后转出几个来,为首的一个,李天行觉得眼熟,猛然间想起,正是前几日要调戏潘玉英,被自己刺了一冰锥的人,顿时心里明白了八九分。

  潘玉英被人用枪指着头,李天行沉住气说:“那天打伤你们的是我,把她放了,有什么冲我来。用这种卑鄙的手段对付一个女人,传出去也不光彩!”

  二秃子嘿嘿一笑说:“既然知道,那就简单了。你打伤了我的人,就得给我个交代,江湖上的规矩,你不会不知道吧。”

  “你要怎样?”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没什么理讲。我的人让你废了手,你就得还他们两只手!你自己来?还是找人帮帮你?”

  李天行愤然道:“我是刺伤了他们的手,并没有废掉他们的手。你们这么做是不是过分了!”

  二秃子冷冷一笑:“小子,这儿没你讨价还价的份儿。我知道你有些功夫,不过,你敢动一动,这个丫头的脑袋就会多个血窟窿。把东西给他!”

  一个人手里握着个铁锥子走过来。李天行暗自盘算:就算用暗器打落对着潘玉英的手枪,周围几个人要是开枪,一样难以保全潘玉英。决定静观其变:“好,我随你们处置,但是必须先放了她,江湖人恩怨分明,你们找我报复可以,放了她,她是雷公寨的人,否则,雷公寨和长春元家都不会放过你们!”

  二秃子恶狠狠地说:“这里不是你的地盘,少吓唬我!管他什么雷公寨,先废了你再说。还等什么?动手!”

  后面几个人冲上来,抓住李天行,把他推到供桌前,抓住他的一只手臂放到了桌上,另外一个人举起锥子,对准他的手就要刺下去。潘玉英呜呜大叫,却出不了声。

  突然一声大喝:“住手!”

  从门口进来几个人,为首的肥头大耳、个子不高,眯缝着眼,手里玩着两个核桃。二秃子一见立马迎了上去,恭恭敬敬地说:“三爷,您怎么还亲自来了?”

  三爷眯着眼,慢悠悠地说:“就是这两个?”

  二秃子忙说:“就是他们!我正要废了那个男的一双手,让他知道敢在奉天三爷的地盘上撒野,就是这个下场!”

  三爷板着脸说:“把那个小子带过来。”

  几个手下立刻把李天行带到三爷面前,三爷眯着眼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说:“听说你用冰锥刺穿了两个人的手?你功夫不错啊!”

  “是我干的,他们欺负我姐,我不得已伤了他们。我做的事,我来承担后果,你们放了我姐。”

  三爷一笑:“倒是个敢作敢当的。我看你本事不错,就这样废了你,可惜了!要不,你跟着我,只要好好干,我不会亏待你,怎么样?”

  旁边有个人说:“这是乔三爷,奉天地面上,只要乔三爷一句话,就是大帅府都得给三分面子。你小子遇上贵人了,三爷看得起你,还不过来给三爷磕头?”

  李天行不卑不亢:“三爷,我们初来乍到,不知道三爷的名号,冲撞了三爷的人,只是为了自保,没有不敬的意思。承蒙三爷看得起,我李天行感激不尽。只是恕我不能领情,我不想加入任何帮会。只要三爷放了我姐,我愿意照江湖规矩,给您个交代。”

  旁边的人厉声道:“小子,别给脸不要脸,还跟我们三爷谈条件。那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废了他!”

  一个人抓住天行的手臂和手掌,另一个人举起锥子就往下扎,就在锥子马上要扎到手时,李天行的手突然挣脱,夺过了锥子同时上前一手抓住了三爷,锥子放在三爷咽喉处,迅速拖着三爷脱离了那几个手下的保护范围,一连串动作闪电般一气呵成,大家都傻愣愣地看着,等反应过来已经处于下风了。

  李天行厉声说:“三爷,对不住了!马上放了我姐,否则三爷就得偿命!”

  几个人拿着枪对准李天行和潘玉英,三爷也没想到会是这样,当然不能这样糊里糊涂地送命,赶紧命令手下:“放人,照他说的做!”又说:“小子,女的我可以放。你敢杀了我,你也活不成!”

  “三爷,我们不想和三爷结仇。只是你的人先对我姐无理,我们只是自保。虽然伤了他们的手,也不过是皮肉伤,你们却要废了我的双手,也未免太狠了吧!”

  这时潘玉英被松了绑,冲过来说:“天行,我们走!”

  李天行说:“三爷,刚才我说了,只要你放她走,我可以给你们个交代。麻烦三爷送我们一程,别让他们跟着,我不会动三爷一根毫毛。我李天行说到做到!”

  三爷此时既不能在手下面前跌份,也不能拆穿这个局,只好说:“小子,你有种!好,那我就信你。”吩咐手下说:“都别跟来!”

  李天行押着三爷,和潘玉英出了白家坡,李天行对潘玉英说:“我看着他,你去找扬子!”

  潘玉英问:“为什么让我去,咱们一起去!”

  李天行说:“也许码头上有人认识三爷,那我们就麻烦了!让扬子把车开过来,不会惹人注意!”

  潘玉英觉得有理,嘱咐了一声“你小心”,就去了。

  李天行看她走远,把锥子递给三爷说:“三爷,我说到做到,我伤了你的人,当着你手下的面劫持你,你要找回去,我也没话说。你看着办吧。”

  三爷接过锥子,把锥子的尖顶住李天行的胸口,冷冷地说:“小子,这是你自愿的。我真的刺进去,你可别后悔!”

  李天行直视三爷的眼:“三爷,江湖上的规矩是道义和公平。我对我做的不后悔,不知道三爷是不是会后悔!”

  三爷把锥子用劲顶了顶,厉声说:“小子,没人敢这么跟我说话。什么道义、公平!那都是表面的光鲜,最重要的就是活着,死人没有道义可讲!我现在给你最后一个机会,跟着我,所有的事既往不咎!否则,你就到阎罗殿去跟阎王讲道义去吧!”

  “对不住,三爷,我李天行只是个小人物,但是说出去的话不会收回来。我不会加入任何帮会。”

  这时脚步声纷杳而至,三爷的手下追了上来,李天行面色微微一变,心中有了逃走的念头,三爷笑着说:“小子,怕了?你要逃,现在就逃,我拦不住你。以后别把话说得那么漂亮,自己做不到,何必呢。”

  李天行狠狠心豁出去了:“锥子在你手上,你要刺就刺!我不会逃!”

  三爷的手下追到近前,纷纷用枪对着李天行,三爷也算是找回了面子,用手势制止手下人上前,收回了顶在李天行胸前的锥子,突然哈哈大笑说:“果然是名动江湖的‘镇三关’李天行!有胆色!我交你这个朋友!”说着还用力拍了拍李天行的肩膀,接着说:“你不知道吧,你的名号早就飘到我们奉天了!刚才你说你叫李天行,我还不太信,试了试你,果然是个狠角色!怪不得‘二掌柜’的认你做兄弟呢!可惜我乔三没这个福气遇上你这样的人才啊!”

  正说着,潘玉英带着扬子赶到了,扬子规规矩矩地叫了声:“三爷。”

  三爷故意对扬子说:“你小子怎么来了?你认识这丫头?”

  扬子说:“回三爷,是我们太太让我带着潘小姐和李少爷老来看冰嬉的。”

  三爷故作惊讶地说:“这么说,你就是‘二掌柜’的妹子,潘当家的掌上明珠潘玉英了?哎呀呀,这是怎么话说的,早知道你是潘大小姐,我们哪儿能闹这么大的误会啊!你怎么来了奉天?潘当家的也来了?”

  潘玉英心里有气,不客气地说:“我不是什么小姐,就是山里的野丫头!我爹没来,要是他知道我差点没命,一定会来!”

  三爷也不生气,眯缝着眼睛说:“俗话说‘不打不相识’,看来我和潘大小姐,还有这位天行兄弟有缘。既然是场误会,让你们受了惊吓,明日我做东,请你们到醉兴楼摆酒赔罪。扬子,也请你家太太来作陪。两位,我们明日见!”说完,拱拱手带着众手下扬长而去。

  李天行问扬子:“这位三爷是什么人?”

  扬子说:“这位乔三爷,可是个惹不起的人物。虽说奉天道上的老大是霍七爷,这位乔三爷白手起家,自己自成一派,成立了大刀会,面子上遵从霍七爷,可是地盘早就超过了七爷。大帅府里还有人做靠山,白道黑道都吃得开。你们还是不要得罪他的好。”

  潘玉英隐约听过这个乔三爷的名头,再任性也知道轻重,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转头问李天行:“天行,你没事吧?”

  “没事,我们回去吧,打电报问问姐,该怎么办?”

  在车上,潘玉英忍不住问:“天行,在庙里的时候,你真的就任由他们废了你的手吗?”

  “当时我实在是想不出办法,只能走一步是一步了!”

  潘玉英心中很是感动,说:“那要是真的废了你的手怎么办?”

  李天行笑着扬扬手说:“我的手不是好好的吗?你就别想了,自己吓唬自己干什么?这事别跟玉真姐说,反正没出什么事,就大事化小吧。”

  潘玉英一时无语,突然心里想到:“如果是宋庭章,他会不会这么做?”

  回来后,潘玉英给玉真打了电报,而玉真早就得到了三爷的信儿,装作不知情,告诫潘玉英在奉天地面,不可得罪乔三爷,须谨慎应酬。

  潘玉英只好答应着去赴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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